《掌中蝶》琅无卿

2、坟墓

　　农村草木稀疏难以开垦的土地，成了我们家的墓园，雁江下了雨，这里也下了雨，土地泥泞不堪，干净的鞋上沾满了泥土，深一脚浅一脚的，我终于走到了坟墓跟前，这里除了我以外，很少有人回来，新建没有多少年的墓碑上已经有了蜘蛛网。
　　我将一大捧鲜花分成三分，一份给了妈妈，一份给爷爷，一份给奶奶，他们的坟墓间隔的有点远，我在妈妈这里坐了一会儿，爷爷那里坐了一会儿，奶奶那里坐了一会儿。
　　我看着小时候捉过小虾的河沟变得浑浊恶心，土房子成了水泥房，泥巴路修成了柏油路，这里不在被叫做农村，叫做社区。
　　我家原本的土房子在风吹日晒下，渐渐只剩下残破的墙体，我在这里，上完了小学和初中。
　　想到这里，我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灰，三个坟墓挨个道别后，又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了坟园。
　　我在小水洼里洗干净鞋，循着记忆，去到了小学。
　　这里有些老旧，它是被遗忘在时代角落的枯芽，在日晒雨淋中等待着死去。
　　操场没有塑胶跑道，水泥铺成的运动场，和有些生锈的篮球架。
　　走上教学楼，抚摸着生锈的铁栏杆，躲在门框边，偷看着教室，与记忆里相比，越来越少的课桌椅。
　　“你是……？”苍老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响起，我回过头去，我看见了一张苍老的脸颊。
　　“老师你好，我是十五年前的毕业生，我叫慕言之。”我回答道。
　　老人略微浑浊的眼球，一下子有了光，他扶了扶眼睛哎呀一声道:“原来是小只啊。”
　　听见熟悉的称呼，我努力在记忆的洪流里寻找这样一副面容。
　　老人见我半天没有动静，道:“我是姚老师啊。”
　　我一下子回忆起来，希望小学的校长，我的语文老师——姚正。
　　见我想起来，姚老师呵呵笑起来，脸上的褶皱渐深，十五年过去了，记忆里的人已经变化的让我认不出来。
　　姚老师将我带到校长办公室，淡黄的墙体上贴着十几张照片。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指着最左边的一张照片，笑道:“这里还有你呢。”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张青涩的脸映入我的眼中。
　　十岁刚冒头的我，面色焦黄，应营养不良而瘦小不堪的我，在一群学生中突兀不堪，任谁都要可怜几句。
　　看到最边上站着的咧着嘴大笑的胖胖的老师，我问道:“王老师，现在还在学校工作吗？”
　　姚老师摇了摇头道:“你毕业没多久，他也就辞职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
　　“那您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吗？我想去拜访拜访他。”我笑着看着姚老师道。
　　姚老师抿了口保温杯里的水，皱着眉努力思考许久，道:“就出校门，顺着那条小道一直往上走就是。”
　　“谢谢校长，那我先走了。”我道。
　　推辞了姚老师多呆一会儿的请求，我走出了校门，沿着羊肠小路，穿过杂草丛生的野林，就在我以为走错路了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的红砖房，这栋房子太明显了，一脚踏出野林，第一眼就能看到它。
　　我甩了甩鞋上的泥巴，敲开了那扇门。
　　“你是哪位？”大门开了一条缝，中年男人一脸警惕的看着我。
　　“王老师，我是慕言之啊，我来看看您。”男人上下打量着我，半信半疑的打开了门。
　　正对着大门，一座观音像正对着我，桌子上的插着的香还冒着烟。
　　走进屋子里，听见油烟机嗡嗡的响着，我一拍手，如梦初醒般道:“我忘记给您买东西了。”
　　王老师被我一拍手的动作吓了一跳，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拍了拍胸口道:“没关系，没关系，你有心来看我就已经很好了。”
　　“那怎么行！我下次给您补上！”我摆摆手不赞成道。
　　王老师笑呵呵的，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猛冲进厨房。
　　不一会儿，翻炒食物的声音响起，我坐在沙发上，王老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小慕啊！桌子上有水果，不爱吃皮，刀就在旁边。”
　　我应了一声，拿起一颗苹果，拿起刀细细的削着皮。
　　“吃饭了吗？”王老师手忙脚乱的端菜盛饭，分出神来询问我道。
　　我回答没有，他招手让我过去吃饭，我削了口苹果道:“不了吧，这菜恐怕老师你也吃不了了。”
　　王老师脸色一变，问道:“什么意思？”
　　“王老师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回来吗？”我对着观音像，咬了一大口苹果。
　　我折断了香坛上的一根香，两长一短，我咬下最后一口苹果，随手一丢，摩挲着刀身。
　　“为什么？”王老师问道。
　　“因为是我妈妈的祭日啊。”我笑着看向他，看他因恐惧微微抖动的身躯，“你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我慢慢开始走向他，他立马站起身来想跑。我抄起手边压着符纸的镇纸狠狠地向他的脑袋上砸去。
　　“我还没说完呢，你就这么走了太没礼貌了。”看着地上被砸的头破血流的王老师道。
　　“像你这种人居然还会供神，不怕神来惩罚你吗？”
　　我骑在他身上，抓着他的衣领，一巴掌扇醒他。
　　“我妈妈为什么死，你还记得吗？”我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听着他不断求饶的声音，我又一遍问他:“我妈妈为什么死！你说啊！”
　　我拿出手机，打开录音，放在桌子上。
　　我拿着水果刀抵在他的脖子，道:“说！”
　　他摇摇头，死活不肯张开嘴，我丢开刀，又是一拳砸在他的脸上，“不说是吧，那我来说。”
　　“十五年前，我六年级，我爷爷奶奶没办法来参加我的家长会，作为我小学的最后一场家长会，我的妈妈，一个哑巴，终于有机会来参加我的家长会，她穿着洗的发白的碎花裙，收拾的干干净净，以年纪第一的妈妈的身份，挺直了腰板坐在我的位置上，我的数学老师，也就是，你这个畜生！”
　　说到这里，我狠狠地给了他一拳，继续道:“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妈妈，借着聊我未来的借口留下了我的妈妈，我妈妈一脸兴奋的留在那里，觉得她的儿子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学校里的所有家长都走了，你把我的妈妈带到办公室，我可怜的妈妈当真以为你要和她聊我，所以，毫无防备的坐在椅子上，期待的等待着你对我的夸奖。”
　　我的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滑落到鼻尖，回忆里妈妈去参加家长会前，咿咿呀呀的比划着我看不懂的手势，脸上满是骄傲和肯定。
　　“结果就是，你这个畜生□□了她！”
　　我拿起刀，用力的捅向了他的胸口，一瞬间鲜血四溅，此时我庆幸自己为了庄重，穿了一身黑色衣服。
　　王老师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鲜血显得狰狞恐怖。
　　“你……”他嘴里最后吐出这么一个字，然后脑袋无力的一偏，睁着眼睛死去。
　　“那天，我在门口等了好久，她回来时，浑身脏兮兮的，眼角挂着泪，嘴角挂着血，她最喜欢的那条碎花裙上都是灰，回家就那么抱着我哭了好久好久，在我睡着的时候，吊死在给我爷爷奶奶早早备好的棺材旁边。”
　　我凑到他耳边说完这句话，踉跄的站起身，手机已经没电关了机，不知道那些话录没录上，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我脱掉黑色衬衫上衣，在水池里洗干净，擦干净身体，提着湿哒哒的衣服，捡起刀和被我随意丢掉的苹果核，精神恍惚的再一次来到墓园，在妈妈的坟前挖了个坑，把刀和苹果核一并丢在里面。
　　看着渐深的夜色，我靠着墓碑，缓缓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