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醋意》雏猩

2、第二章

　　“有什么我能帮到你么？”魏华有意克制自己因紧张将要皱起的眉头，努力去分辨姜生的表现究竟是哮喘发作还是他的应激反应。

　　“桌上的花瓶，我不喜欢。”姜生憋着气，脸红得不太正常。

　　魏华的视线顺着茶几望过去，果然看见了那个雾绿色的花瓶，在他的印象里，昨天的咨询室里还没有这东西，于是又想起今早来过一趟的白弄，猜测大概是他拿过来的。

　　此时他怀里还捞着姜生，一时间没办法去几米外的茶几旁把花瓶遮起来，只能先尽量转移姜生的注意力，让他尽快稳定情绪。

　　魏华抬手拉起帘布，将那个烟灰缸遮去，也将半个咨询室的空间隔开两部分。

　　他把姜生带到办公椅前坐下，然后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达到安抚情绪的作用。注意到姜生正不自觉地往那张从进咨询室开始就表现出排斥情绪的椅子看，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挡住了那张椅子。

　　“试着深呼吸。”

　　姜生点点头，尽力不去回想那些关联他苦痛的微小细节，试着不去回想太多具体的场景画面。

　　察觉到姜生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魏华微微上扬唇角，试图给他一个积极的心理暗示。然而姜生并没有看向他，而是用手指捏紧大衣口袋的布料，松开，再捏紧，循环往复。

　　魏华注意到他大衣口袋的微小起伏，意识到他还是很焦虑，甚至是恐惧。

　　“我们来画画吧，怎么样？”魏华拿出抽屉里的儿童绘本和一盒水彩笔，像是一个每个幼儿园小朋友的书包里都会出现的东西。

　　注意到姜生的视线，魏华翻开内页，试图引起他的兴趣。儿童绘本了只有几块需要补涂的单一色块，很简单。

　　“抱歉，我的画总是吓到人，可能没办法···”他没再说下去，眼里透露出难堪，想起来自己有近乎两个月没再画画，姜生眼中透露出的情绪又从难堪转变为懊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大家都以为自己已经痊愈的时候，他像是直接大病一场，彻底推翻了众人的说法。在看到某一物体时，姜生就开始拒绝吸入氧气，直到窒息感逼迫他必须张口呼吸，平复下来以后，又接着思考迟钝，整日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甚至丧失了基本的行动能力，这样一段特殊时期，最长的甚至持续了整整一周。

　　“没关系，如果可以的话，让我看看你眼中的世界。”魏华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这或许会对我们的咨询很有帮助。”

　　意识到他正在试图进入自己的世界，姜生的保护机制无意识被触发。

　　他很害怕被入侵，甚至可以说恐惧。

　　“抱歉···”姜生习惯性地道歉，却没办法给出理由。

　　他垂下头，指尖再次捏上大衣口袋的布料，然后又松开。

　　魏华点了点头，发觉他并没有看过来，于是又耐心地做出回应。

　　“不需要道歉，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但是我习惯送人见面礼，今天突然忘了···不然这样吧，这本绘本还有画笔仅当做见面礼，送给你了。”他边说边假装要在第二个抽屉里翻出礼品袋，然后在姜生拒绝之前，故作懊丧，

　　“没找到礼品袋，抱歉，希望你不要嫌弃。”

　　姜生有些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他摇摇头，看向魏华时，眼里多了些真诚，

　　“没关系的，我的大衣口袋很大。”

　　“画笔我家里有很多。”

　　姜生没有意识到这是魏华的刻意为之，他无意识地朝魏华迈去了第一步。

　　“画画或许能让你放松下来，对么？”魏华在他面前蹲下，仰视着他。

　　像是把主导权交给他。

　　“可我一向没什么天赋，很多事情都是。”

　　姜生的话毫无逻辑，却意外透露了他的自我认知。

　　他好像从有自主意识开始，就卑微到尘埃里。

　　在姜生看来，生活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才是常态，导致他多年以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太阳，感受光和热，他都只觉得灼烧，惶恐，也很不真实，忘记了手该放在哪里，也忘了正常走路和呼吸。

　　于是他下意识缩回去，回到那个让他已经扭曲病态的壳，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苟延残喘，随时都会吐出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然后彻底忘记，该怎么去呼吸。

　　“那就写名字吧，没天赋也没关系，写不好也没关系。”魏华想了想，给出一个常人不能理解的，却很适合姜生的建议。

　　“在需要补涂的色块里，用你喜欢的颜色，和你的名字填满它。”他顿了顿，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开玩笑。

　　“可以的话，麻烦在你的名字旁边，也写下我名字。”

　　“毕竟不管你需不需要，在你同意接受我的见面礼之后，我们就已经是大众意义上的朋友了。”

　　发现姜生正认真地低着头看向自己，他忍不住勾起嘴角，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我的名字，魏华，可能姓氏笔画有些多，你要怪就怪我祖上十八代好了。”

　　姜生很给面子地笑出声，眼里那片湖微微泛起涟漪。

　　“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也方便联系。”魏华正要掏出手机，瞥见姜生并没有动作，只是把头垂得更低。

　　“抱歉，我没有随身带手机的习惯。”

　　“没关系，我这边有名片。”他刚要拉开抽屉，想起什么，又故意把抽屉关上了，从口袋里掏出了手记和钢笔。垂头认真写起来，边写边向他解释，
　　“突然想起来，名片好像没有了，我手写给你，没什么不一样。”

　　他刻意强调，如果真像他说的这样没什么，那就怪了。

　　“不过，你没带手机，进出咨询室会不会不太方便？光是前台确认身份和签《知情同意书》就要浪费不少时间吧？”说话间，魏华抽空看了他一眼，姜生像是回忆得有些吃力，眉头微微皱起来。

　　“还好，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他把视线重新放回魏华身上，准确来说，是他的手上。

　　骨节分明，指节修长，肤色也很均匀，很适合画成油画，或者做成雕塑，会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以后我给你写纸质的预约单吧，你直接给前台看一眼，然后上来就行，我会让助理去和前台说清楚。”

　　他一边说，一边又撕下手记上的一张纸，把刚写好的名片放在桌上，等着自然风干。

　　姜生被那张纸上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于是偷偷偏过身子去看，像只小心翼翼的猫。

　　男人的字迹隽秀有力，像刚劲的修竹。

　　小纸片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以及···私人住址。

　　为什么名片上会出现私人住址？

　　姜生带着疑惑朝魏华看过去，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先一步解释，

　　“休息日我一般在家，如果有需要，比如面对面约谈，可以直接去上面写的地址找我。”魏华难得觉得有些心虚，于是煞有介事地接着说，

　　“其实这是心理咨询的正常流程，到了后期，心理咨询师为了及时了解来访者的情况，都会主动提出交换地址。”

　　姜生没怀疑，点了点头，算是表示理解。

　　“下一次预约的时间，我们可以等到本次咨询结束再决定。”

　　“现在距离咨询结束还剩五十分钟，我们继续。”

　　“好。”

　　······

　　所以在拿到心理咨询师的证书以来，他都没能想象到，有生之年，自己会和来访者面对面坐在地上，谈天说地聊未来。

　　当然这其实是夸张版的说法，因为两人确实还没有熟络到这种地步。

　　事实上，就两人目前的关系来看，要么是互相干瞪眼，要么是其中一个提问，另一个回答，然而提问的一方，总是魏华。

　　不过听上去大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在得到姜生的许可并保证会进行保密后，魏华一边提问，一边在笔电上做了些简单的记录，视线大多数都停留在姜生身上。

　　“今年大一？”

　　“是。”

　　“会在某天，想在半夜突然出门么？”

　　“有时候会。”

　　“出现这种想法的时候，有没有特定的条件？
　　”
　　“下雨天，凌晨三点，我会特别想去公园的长椅坐一坐。”

　　“原因明确么？”

　　“嗯···”姜生有些犹豫，并没有主动提起。

　　魏华点点头，自觉绕过这个话题。

　　······

　　“平时有熬夜的习惯？”

　　“没有。”

　　“你的黑眼圈很重。”魏华一边手在笔电的键盘上打字，一边手指了指眼下，委婉提醒。

　　“最近失眠。”

　　“失眠的时候，你做过频率最高的一件事？”

　　魏华像是在有意无意地引导他放下戒备心，主动倾诉，又尽力不让自己的目的性太明显。

　　“发呆。”

　　“闭眼睁眼？”

　　听上去像在没话找话。

　　“不知道。”

　　“嗯？”魏华下意识从鼻腔发出一个单音节的疑问。

　　他把笔电收起来放在腿边，视线落在姜生柔软的肩头，神情专注。

　　“我睡觉的时候习惯戴眼罩，或者把黑布罩在脸上。”

　　所以无论怎样，都是一片黑暗，有时几乎难以分辨。

　　“平时会听歌么？”魏华垂下眼，边问边连上音响氛围灯的蓝牙。

　　“会，不过我总是忘记歌名。”

　　“能哼出调？或者某句歌词。”

　　魏华正要打开听歌软件的搜索栏。

　　“嗯···I'm here for you still”

　　姜生微微眯起眼，摇晃着脑袋，从鼻腔里哼出音调，把歌词含在嘴里，听上去很催眠。

　　魏华突然发出一声很轻的笑，然后退出搜索栏，点进了收藏列表，滑到最底下，播放倒数第二首歌。

　　音响氛围灯开始流出音乐，魏华看向姜生的眼里，渐渐流出一种，关乎温柔的情绪。

　　随着回忆和音乐的流动，魏华也轻轻接着姜生的那句词，学着他摇晃脑袋的小动作，接着哼出后面的歌词，

　　“And even if you don't think that I'near”

　　“I'll still be right next to you my dear”

　　“Hmm...”

　　“And the way you make me feel”

　　“Has the power to make the whole world stand still”

　　“Who's to say that our love ain't real”

　　······

　　（歌词部分选自《Sleep Well》d4v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