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契约十八选》精神状态领先

3、魔鬼与画家—中

　　夏普之后是在医院里醒来的，多亏了好心的邻居，他的第一幅杰作不至于就此成为绝笔。但他刚醒来就逃了出去，将账单和路人的大呼小叫抛之脑后。不久，“疯人夜半欲在街头寻凶”的流言很快就被“新兴画家夏普的崛起”压了下去。
　　丹尼尔·夏普，没经受过学院内的美术教育，此前籍籍无名，因免费画像而先在当地街区小有名气。他作画像惟妙惟肖，比绝大多数正统画家还要出色得多。但他有个怪异的请求：他只免费画全家福。而真正另他声名鹊起的开端是他的另一番言论：他声称上帝要他看尽世间的一切幸福与苦难，并将其原原本本地呈现在画作上。上帝还命令一位天使住在自己的右眼，协助自己的任务，而左眼则被魔鬼破坏，以阻挠自己的任务。
　　若没有外界作保，擅自发表这样的言论并不安全。但夏普实在画得太好了。曾经教过他的老师也出来作证，夏普在一个月前还是一个“平平无奇，甚至有点没天赋”的画家。夏普不是专业出身，这曾是他融入圈子的阻碍，如今却成了他奇异之处的最佳证明。毕竟，除了神迹，还有什么能解释得了呢？
　　夏普不久后就搬进了敞亮的画间，他现在和许多专业画家一起，为一位承接私人委托的画廊老板工作。他再也不用靠教堂的救济食物活下去了，但他仍住在那间地下室，尽管老板再三表示可以给他折扣来租住公寓。他在这能画到许多事物，可他仍偏爱全家福的主题。
　　画全家福的机会少，佣金也没有性价比。因此如果来了这样的委托，大家都让给了夏普。在西城居住，还选择定制全家福这样的家庭，大多是中产或者以上。但这天却来了一伙不寻常的一家人。
　　矮胖的丈夫头顶半秃，除了西装修形的地方都往外鼓着，一双粗糙大手饱经风霜，笨拙地拨弄着细小的金属纽扣。妻子高瘦的身材倒是挺衬长裙，但干枯的黄褐色皮肤和一头乱发还是太出戏。至于另外两个双胞胎姐妹，则是完全不顾一切世俗礼仪，穿着西装不说，还一刻不停地追逐打闹。妻子喝止无果，裙摆却被两个女孩轮番踩住，她险些摔倒，而一旁的丈夫只是幸福地傻笑。
　　这一切都让夏普倍感亲切。
　　有照相机做辅助，这幅画只用了一周。刚一放下笔，他连围裙也来不及摘，就向矮胖男人走去。两个女孩一得到机会就蹦跳到不知哪去了，母亲自然要追去，这就给了二人叙旧的空间。
　　“罗伯叔叔……”夏普动容道。说是叙旧，但夏普并没什么可说的。他还住在父母的农场时，经常去隔壁罗伯叔叔家玩，仅此而已。可他并没其他更值得怀念的时光了。
　　罗伯憨笑道：“这不是小夏普吗？我记得你，小时候你爸爸一打你，你就跑来我们家，要两个姑娘轮番安慰你才好。那时候，呵呵……”他转而指着周围的画材说：“这是你现在的工作吗？”
　　夏普点点头。
　　“但是,我听你的姑妈说你大学读的是法律专业……”
　　夏普察觉到这句话中的打探气息，小农出身之人的传统特质之一。梦碎得如此快，他条件反射地堆起笑来掩盖失望，假装认真的语气回道：“没错，嗯……那场大火之后，我既然被姑妈抚养，就只能听从她的话读了法律专业。”他将“那场大火”咬得沉重，在词组旁刻意停顿，做出不忍的神情。而对方也意料之内地惋惜却流露满足——打探成功的满足。
　　“你的姑妈也是为了你好。”罗伯说。
　　“我知道，但我还是难以抑制对画画的热爱，所以一有条件我就找了私人画家当老师。”
　　罗伯的眼神亮起来，“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夏普？”
　　“没错。”夏普腼腆地笑道。
　　罗伯叹道：“当时住得近，你的家庭情况我们都看在眼里，没想到你还是靠自己做成了这样一件事，我的那两个姑娘要是能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
　　“哪有的话，她们未来一定不逊色于我。”夏普在心中补上“才怪”，继续寒暄道：“您来到西城是为了？”
　　“来这做生意，也带他们来西城看看。路上听别人说有个专画全家福的画家，想着来张全家福似乎也不错，结果那个画家居然就是你……”
　　往事在阳光下轻易被晒干，不期而遇的两人就此别过。临别前，罗伯像任何长辈一样随口感慨道：“夏普，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
　　夏普送别这家人后，那句话仍萦绕心间。他对找一个伴侣毫无兴趣，但他不介意有一个家，一个设想中的家：没有拳脚相加和人格侮辱，临睡前不用记得锁卧室门，说话不用警惕脸色；可以畅所欲言，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有人理解你、关爱你，并会给你热茶和拥抱——这一定就是最理想的“家”了吧，只是与他的实际相去甚远。
　　都怪禽兽父亲将城里来的瓷娃娃一样的母亲打碎打碎，下一个就是他。我倒也不是挑剔什么的，只是既然可以，为什么不带着小夏普回到城市呢？这的一切都臭毙了。不应当是丹尼尔·夏普，而是怀特·夏普，生长于绅士之家，每天只要像父亲那样喝喝茶、画会画，就能顺理成章地踩着父亲的名气和财富大放异彩，再娶一个母亲那样的贵妇人，人生可以就此画下幸福的句点。
　　夏普的人生端庄地走到他的面前，等着被画。
　　他只有一半视野，而那瓷娃娃一样的贵妇人就占去了大半，无论她走到哪。哦，原来是夏普对上了焦。等等……既然他的人生在这，就在他的眼前，那他又是谁在哪注视着这一切？
　　原来如此。
　　“我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别人的母亲我也可以接受。不对，这就是我的母亲，只是莫名跑到了别人那里，等着我领回家啊。”夏普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