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遗言 ...

  •   单间内炽丝灯光惨白,照在蔺灯一张一翕的嘴唇处,却被医用口罩遮住,发不出声音。

      缓缓,目光凝滞在崭新的金属丝,泛着冷光,在他眼里印上一圈光晕,又隐约刻入张清秀的脸庞。

      蔺灯上下打量着此人,即使身躯被一床白布遮盖,从塌陷处勾勒出的身体曲线依然能看出是优越的。脸,自然也不差。

      蔺灯默默在心里哀叹。

      可惜,英年早逝。

      怀揣忐忑的心思,蔺灯撩开白布,饶是心里早有准备,还是被胸口处那道狰狞的伤口嚇住,那儿空洞洞的露出干涸血肉。

      一具可怖的死尸。

      这具死尸便是近日发生的临江市水库凶杀案的主角,与寻常的凶杀案不同,死者胸口是被人手活生生破开,从中挖出心脏后失血过多而死。

      简直骇人听闻。

      因为太诡异,公安机关担心影响治安,新闻上并没有报道这件事。只因蔺灯从事敛容工作,倒也从处理本次案件的法医朋友口中听说了点鸡毛蒜皮。

      道听途说的东西,听听就好,至于真实性……

      蔺灯摇摇头。一个人不精医也知道,心脏周围被胸腔肋骨所保护,如果是利器插穿后,剖面够大,完全可以做到挖出心脏。

      人手如何做到?

      电影看多了吧,蔺灯猜测,八成是朋友胡编出来吓他的。

      如此想来,蔺灯安慰性地叹一口气,心里舒坦不少。

      不过说来也奇怪,拿这么一具吓人的尸体送来敛容,家属的心里在想什么蔺灯猜不到,大概是爱。

      蔺灯抬眼看了一眼右后方离得不远的男人,他穿一身黑,视线呆呆地黏在尸体上,缄默不语。

      本着不主动打招呼的职业素养,蔺灯默默收回视线,捡起金属盘中的杀菌皂为尸体擦拭身躯。

      “咔咔——”

      原本透亮的白炽丝灯在灰调的房间内轻微闪着光亮,仔细听,还有丝丝不易察觉的电流声。

      蔺灯常在安静的地方工作,听力甚好,他抬头,目光古怪地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灯。

      灯光透过眼镜片,大部分散成小束光反射出,消失在灰暗墙角,隐秘又诡异。

      “怎么了师傅?”男人嘶哑的声音从背后蔺灯传来,转移着他的注意力。很奇怪,明明男人离他有段距离,可就像在他耳后吐冷气。

      蔺灯回头,男人仍站在原地,看着尸体的眼神有了些许动容。他嘴唇轻蠕:“是有什么问题吗?”

      莫名的冷汗从蔺灯的后背冒出,他动作极轻地放下杀菌皂,问:“你在问我?”

      眉头皱极了,蔺灯毫无疑问在紧张,可这种紧张又是没由来的,他自己也说不清,包括这种傻子问题。

      房间里分明只有两个人和一具尸体,男人不是在问蔺灯又是在问谁呢,难不成问这具尸体?可男人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这让他感到太奇怪了。

      “师傅又问的是哪句话呢?”

      “这,还分话?”

      “哈哈,是啊,当然得分。”

      呃……一句问他,一句问尸体?

      气氛被男人突如其来的玩笑话弄得更加诡异,但总算有点突破口,不像原先那么僵硬。

      蔺灯没答话,重新拾起杀菌皂专注地擦拭尸体。那动作很轻,混合着清水的杀菌皂冒出些许皂泡,隔着层轻薄的手套也能感受到,冰凉无比。

      “咔嚓——”类似快门键按下的声音响起,蔺灯听不真切,没特意查看。

      稍后,头顶上灯开始大幅度晃动,以及背后几乎凝成实质的、灼热的视线燃烧。蔺灯无法忽视,他想再次转头看向男人。

      措不及防,手心升起一股被电流麻醉感,一抖,杀菌皂掉正好掉在了胸口处的空洞里。

      “哐”的一声,蔺灯下意识按住尸体空洞处,登时愣在原地。

      从业十多年,他几乎没出过这种意外,无论是放在家属眼里或是职业道德上,这种戏剧性的行为都无异于亵渎尸体。

      死一般的寂静。

      蔺灯咬咬舌尖,连忙松开手,转头付出抱歉的神情:“先生抱歉……”

      一看,男人果然是盯住了蔺灯,准确来说是蔺灯的双手,目光灼灼。蔺灯忽然有种双手不保的错觉。

      一秒、两秒、三秒……久到蔺灯浑身不自在,男人终于开口。

      “师傅,他长得很好看吧。”

      “嗯?”这一问把蔺灯问得有些懵逼。

      踩在地板的皮鞋发出沉闷声响,男人走近了,停在蔺灯身旁,似漂染式的渐金色发丝被灯光照得亮色更甚,飘飘扬扬。

      “他长得漂亮,可以前和他相处,我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男人伸出手在尸体脸上戳了戳,忽然笑了,“现在我觉得他好极了,特别完美。”

      “什么?”蔺灯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甚至是惊恐,“您在说什么?”

      “师傅。”男人抬头轻唤我一声,模样似在和别人倾诉秘密,“我喜欢他。”

      “嗯——啊,不是家属吗?”

      男人又笑:“是家属啊,我们结婚了。”

      ……

      蔺灯,时年二十七岁,出身小县城老实本分的打工人一枚,致力在三十岁之前实现娶妻抱娃的信念破碎了一丝丝。

      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几乎从来没有翻开过“同性恋”这三个大字。

      这也不怪蔺灯,他常年从事敛容职业不与过多人打交道很久,也不喜欢经常上网冲浪,可谓生活在2g网的世界里乐不思蜀。

      说白了就是个与时代落伍却不自知的社畜。

      “这,”蔺灯有些尴尬,“男人之间也能结婚吗?”

      “为什么不能。”男人摊开手,随性又无辜地反问,“难道师傅你很难接受吗?”

      蔺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瞥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已经晚上十点多,不知道被延误多少时间。

      “先生,我想我们还是不要闲聊了吧。”蔺灯松了松肩膀,正视尸体,拾起金属盘中的长镊子准备把杀菌皂从洞中夹出。

      男人眼疾手快,擒住蔺灯手腕,忽然冷了脸:“师傅,你怎么能把莫名其妙的东西伸进去?”

      男人抓得很用力,像是想把蔺灯的腕骨碾碎,生疼。

      饶是蔺灯脾气好,被这三番五次的奇怪言行终是挑起了怒火,他皱眉反驳道:“什么叫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拿镊子要夹出掉在里面的杀菌皂,你有毛病吧?别抓我手套,死尸有很多细菌,放手。”

      男人凑近,指着蔺灯手中的长镊子不,依不饶地问:“那不是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蔺灯:“不是。”

      “怎么可能不是?”

      “怎么可能是啊!”蔺灯甩开男人的手,无奈叹气,“这位家属,请您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耽误我工作了,否则,您就不要旁观,出去耐心等候。”

      “等不了。”男人忽然蹲在地上,神貌痛苦,独自嚷嚷着,“他等不了……”

      “先生请您不要说胡话了。”蔺灯说话间有些无助,他现在严重怀疑眼前的男人,可能有点……精神疾病?

      蔺灯牵强地在脸上挂上副笑容,看了男人几秒后并没有什么过于异常的举动,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把工作做完。

      清洁完死尸后,蔺灯细细观察并捏了捏尸体各部位,有点僵硬但不多。

      按理来说这具尸体死了有几天了,尸僵应该很严重并且出现局部腐烂,这种奇怪现象法医局不可能没有发现,怎么会认为尸体已经毫无线索归还家属?

      但这不是蔺灯该思考的问题,他拿出仪器,抽干尸体内残存的血液和气体,注入防腐剂。又用一根根金属丝嵌入皮肤以固定脸部,最后在嘴唇处抹上胶水封口完事。

      至少第一个阶段完事了。

      下个阶段是给尸体做遗容整理,简单点说,就是给尸体化妆。

      蔺灯活动着酸疼的脖子,抬头一看钟表,惊觉时间已经很晚,怵地看向一旁蹲在地上的男人,他还在。

      只不过他现在单手撑着脸,目不转睛地紧盯某个地方。这次不是尸体,也不是蔺灯的双手,而是蔺灯的眼睛。

      “嗯?”

      男人漆黑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蔺灯的身影,无限放大。他的眼睛仿佛有种魔力,吸引蔺灯深陷于自己的漩涡,又变得模糊,是一种血肉搅碎的模糊。

      “师傅,你在看什么?”男人问。

      蔺灯慌忙移开视线,止不住的心悸:“不是你一直在看我?”

      “有吗?也许是吧。”男人又自顾自说着话,随后慢吞吞地站直身体,嘴里又抱怨道,“脚麻了呢。”

      蔺灯想,他脖子也酸着呢。

      “脖子不舒服吧。”男人突然道。

      “唔。”蔺灯缩了缩脖子,小声应道,“有点吧,正常。”

      “很不正常。”

      “……”

      算了,沉默是金,蔺灯现在并不想和这个貌似有精神疾病的家伙吵。

      干敛容这行的,处理尸体的遗容本就麻烦,埋头做细工哪里有不脖子酸的,不仅脖子酸手也酸,浑身都酸。

      抛开无用的牢骚,蔺灯拾起修容物件,神色认真道:“先生,我要开始修理遗容了。”

      “嗯,你修。”

      蔺灯细细地描摹尸体的面部轮廓,越动作,越感觉掌中手感不对劲。他的肌肤,好像越来越滑嫩了。

      他在眼周滑动手指,不信邪地用镊子挑下几根杂乱的眉毛,镊子一动,他的手没动。

      细看,尸体正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灰蒙蒙的一层薄膜遮住瞳孔。

      蔺灯的心脏一紧,猛然退后几步,吓得手中的镊子甩飞出去,砸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竟震得一阵耳鸣。

      踉跄几步,脚后跟被不明物体绊倒,整个人向后倒摔,伴随着“哐啷”巨响,扬起大片黑灰。

      “咳咳。”肺里吸入灰尘的滋味不好受,蔺灯猛烈地咳嗽着,生理性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角落下。

      “哈啊?”男人见如此的一幕,不惊反喜,满脸笑呵呵地问,“师傅,你这是在干嘛,演杂技?”

      蔺灯头顶前方的灯再次晃动,它如老旧的电视机滋滋作响,一闪一闪的,照在男人幽森的身后,好像在故意营造出恐怖片的氛围击碎蔺灯的心理防线。

      事实证明,蔺灯确实身处恐怖片中。

      男人步步逼近蔺灯,每走一步,笑容愈发诡异。

      巨大的恐惧感几乎扼住蔺灯所有感官,呼吸,心跳,大脑……一切都停止了运作,他应该跑,可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被迫与眼前的男人对视。

      蔺灯此时根本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不是人,那双幽暗的瞳孔充斥着血腥与兴奋,死死盯着他。

      “唔啊……”

      蔺灯听到,是男人想要蔺灯听到男人喋喋不休的话语。

      “你知道吗?是我亲手杀死了他。我说的吧,他现在这幅样子很完美,是不容他人破坏的完美!可你不断给他注入生机,差点,差点让他又活过来了呢。”

      “明明都这么警告过你了,还是要忤逆我,你自己找死又能怪谁?”

      蔺灯被给予痛苦,窒息感笼罩在身体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泪水、血液被挤出皮肤,丝丝密密。他用余光瞥向尸体,又撞上男人的眼眸。

      眼里的血红色漩涡越来越大,碾碎空间里的所有事物,模糊不堪。绮丽的血丝凝成实质溢出眼睛,丝丝缕缕,蛮横地纠缠住蔺灯的眼睛。

      “你在看哪里?”男人问。

      “……”

      “好看吗?”男人又问。

      血色从微微勾起的嘴角蔓延,蔺灯看见一处瞬间的永恒,是他的头被男人硬生生扯下的破碎画面。

      ……

      “好看你妹啊。”

      这是蔺灯在最后胡乱想的、无比草率的遗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