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笼中鸟》钱博雨

6、鸳鸯茶

　　龙北嘉在她惯常坐的单人沙发上蜷好，贺樾已经选好影片挨着她坐下了。
　　他客厅里有全套hifi设备，视听体验极佳，音响的摆放布局均有讲究，他却没有坐在他的“皇帝位”上，而是挨着她坐下了。
　　龙北嘉猜他可能想聊天，一看投影，放的是喜剧电影《虎口脱险》。
　　前世她没少陪他看电影，他架子上的所有电影她都陪他看过，这部最特殊，她陪他看过五六遍，剧情倒背如流。
　　“这部电影对你很特别？”
　　“也没什么，怀念过去而已。”
　　龙北嘉扭头看他，发现他在看着自己，却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看一个远去的影子。
　　“这部电影，我高中的时候看的第一次。那天你也在吗？”
　　贺樾点头，说：“朋友和我说你在，我从家跑过去，去到的时候电影已经放一会了。我就坐在你后面。”
　　龙北嘉目光温柔的看着他，仿佛只是随意的聊聊天：“我去之前，以为这是一部动作为主的战争片，没想到是喜剧片。我听我父母提过，他们第一次约会就是看的这部电影。去之前我还在想，真奇怪，怎么约会要去看打打杀杀的片子。”
　　难怪高中时候从不参与娱乐活动的她，那天会出现在阶梯教室。
　　贺樾没有说话，只默默看着她。有关她父母的话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合适。
　　“他们经人介绍认识，十分投缘，婚后一直感情很好。一方去世，另一方也绝不独活。所以他们丢下了我。
　　“我那个时候就想着，以后我绝对不要爱上任何人，我要长命百岁的活着。
　　“我做到了一半，我几乎没对人动情过，我甚至努力的避免和人发生交集。谁知道人犯起傻来，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想一了百了。”
　　想起她昨天的胡言乱语，贺樾皱起了眉头：“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跟你解释一下，我是因为不懂情为何物，不是不想给你回应。”龙北嘉起身，缩进他怀里，把脑袋埋在他胸口，闷闷的说：“你等等我，我会学。”
　　贺樾看着她眼角的那片青紫，沉默许久，又露出疲赖的神情来，道：“倒是也没必要，我也只是因为久攻不下，成执念了而已。”
　　龙北嘉扬起头，也笑着说：“没关系，你心满意足了走就是了。”

　　第二天贺樾闹钟响时，身边是空的，被子是凉的，没有人呆过的痕迹。
　　遮光窗帘的遮挡下，屋子里黑黢黢的，他按亮床头的台灯，有些如梦初醒。
　　洗漱出来，转进衣帽间，那整齐有序的衣帽间再一次把他拉回现实，换衣凳上放好的一套衣服只差把“今天穿这套”写在上面了。
　　他换好衣服出去，龙北嘉依然穿着他那两件不合身的衣服，坐在餐厅里静静抽烟。
　　见他出来，她瞥了一眼手机，道：“要是来不及你就先走。”
　　桌上是两份早餐，豆浆油条。单位不打考勤，贺樾施施然过去坐下，问：“你去哪了？”
　　“菜市场，久违的烟火气。”
　　“你不是嫌自己丑不出门吗？”贺樾瞥了一眼她眼角的淤青，已经消了七八分，却突然明白她不想出门只是不想和他一起出现而已。他转了话题：“你就穿这样出去？”
　　“丑都丑了，就这样呗。”她没有鞋子，穿着拖鞋出去的，和菜市场里的老大爷如出一辙，画风没什么不对。“你的裤子我只能套上这条不会掉，身材那么好，腰围却挺大。”
　　贺樾瞥着她纤细的腰肢，是谁的问题一目了然。他笑道：“精致女孩的堕落。”
　　龙北嘉也笑着反驳：“仙女下凡，注意措辞。”
　　贺樾放下筷子，胃里是温暖的饱意，他看了看时间，比他预想的要早一点，路上紧一紧不会迟到。
　　龙北嘉送他出门，看着他换好她特意放在外面的鞋子，欣赏之情溢于言表：“你看我多有眼光，你真好看。”
　　“你有个屁的眼光。”贺樾反驳的一语双关，又别扭的往回转：“我是需要衣服衬托的人吗？”
　　龙北嘉上前，轻轻吻了他的下巴，说：“等你回来。”
　　贺樾的好心情持续到车开出小区为止。
　　堵前面掉头的那辆车，从型号到颜色，都和那个人的那辆车一摸一样。
　　他知道虽然那是豪车，但也是常见的商务款，有其他人开很正常。
　　他也知道龙北嘉此刻穿着他的衣服，在他的家里，不会出现在那辆车上。
　　但是他就是止不住的想，龙北嘉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替他挑好衣服，做好早餐，送他出门？
　　他为什么要想这个。
　　他不过是拿到了一张她的家庭主妇体验券而已，他养不起她，也娶不了她。
　　他也不相信她会安安稳稳的留下，她一定会在某一天不告而别的。
　　他就该多跟她学学，今朝有酒今朝醉。
　　贺樾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把这些思绪打扫干净。

　　龙北嘉送走贺樾，虽然还早，却没有睡回笼觉的意思。
　　她熟练的打开他的设备，在CD架上挑挑拣拣，选出一张专辑放进机器里。
　　前世她陪他看完了一整个架子上的所有电影，CD却只听过很少的一部分，她准备趁这段空闲的时间，把这面墙听一遍。
　　听歌或是看电影，她从不干涉他的选择，这方面他的审美比她高很多，而且她也习惯了从他的选择了解他的心情。若要调情，他会选些柔和爵士或者quiet storm，配合红酒和烛光，氛围营造的旖旎又浪漫；若是心境不佳，他会听些古典乐或摇滚，她在旁边什么都不用做，陪着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就好。
　　她了解他整面墙的布局方式，她帮他归类回收过无数次堆在外面乱成一团的CD、黑胶和电影碟片，只有一张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在外面找到，那一张也不用管什么音乐风格、归类原则，只要放在最顺手的第三排最左边就可以。
　　龙北嘉抽出那张专辑，封面上是Doris Day插着腰站在话筒前，满脸畅快的笑容。
　　她以前只以为他是喜欢这张专辑，偶尔一起听的时候能感觉到他非常平静，无悲无喜。
　　他会在听这张专辑的时候同她□□，也会疲赖的要求她坐在他的腿上，把脑袋埋在她颈窝里，什么都不做，或者看着天花板静静地抽烟，一言不发。
　　早上醒来给他挑衣服的时候，不意外看到他把他之前那些女孩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意外的是那支没有墨的签字笔被留了下来。
　　前世来帮他收拾的时候，面对她“这里怎么会有支笔，还用盒子包起来了”的疑问，他有个明显的怔愣，然后把那支笔接过去细细的看，连烟灰落在衣服上也没发现。
　　他们虽然无话不谈，但是龙北嘉知道，高中是贺樾不愿意提起的过去，她自己也不太愿意回忆那个时候发着光的自己，所以两人总是很默契的避开有关那段时间的话题。
　　那个时候，她以为那是他的初恋留给他最后的礼物，还默默感叹青春年少时，送礼确实礼轻情意重。
　　这回她顺理成章的把这支笔归类在前女友遗留物的抽屉里，看到那个签字笔被留下的时候，却突然有了预感。
　　她高中时候常用这种笔，十块钱一盒，不好看，胜在便宜大碗。
　　她看到透明的笔杆里卷着一张二指宽的纸，拆开倒了出来。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
　　座位号：8号
　　姓名：龙北嘉
　　他们高中每次月考，都是模拟成高考那样，要到不同的教室不同的座次考试，考前会有人把学生的座位号、姓名、学号贴在对应位置的桌面上。
　　也许她无意间和他在不同的时空里坐到同一张书桌前，她碰巧考试中途写光了一支笔没有带走。无论是不是她的笔，他认为它是。
　　前世他愣了很久，亲手把它郑重的放进垃圾桶里，没有解释一个字。
　　她以为她了解他胜过了解自己，却不知她只看到了海平面上的冰山一角。
　　他在听《鸳鸯茶》。
　　他在想她。
　　他想忘了她。
　　她是他平静海面下，深不见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