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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我看不起你(下) ...

  •   虽然不想承认,但许北枫提起去年冬天的那个晚上跟许北枫的第二天高烧,白明霞就知道自己赢不了了。白明霞虽然不擅长反思,但还没有彻底长成不可理喻的老妇人。因为那天,就像许北枫刚刚提醒的,许北枫的舅舅,白明霞的哥哥,确实亲口说过,差一点,许北枫就救不回来了。
      尽管有试过刻意去忘记,但作为妈妈,这样的记忆,还有得到的爱,是不可能忘掉的。而每一次想起跟提起,都会无比愧疚跟心痛;虽然此刻,白明霞依然丝毫不会为平日对许南烟跟许北枫的暴力而感到丝毫愧疚。
      但那一点被刻意提起,提醒的愧疚感,足够让许北枫赢下今天这一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明霞终于又找回了自己声音,缓缓的开口,说:
      “所以你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这个妈妈。”
      许北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种语重心长的诚恳,不过用现在这具三头身,不到四岁的身体,做这件事,看起来实在有点诡异。但白明霞也好,许谦鸣也好,都把许北枫的语重心长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我早就说过了,我从来没有看不起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很好,竭尽了全力。我看不起的是白明霞,妈妈没有对不起孩子,只是白明霞对不起许南烟跟许北枫。可说到底,白明霞最对不起的,是自己。”
      白明霞终于收起了脾气,不再张牙舞爪,不再把自己的情绪当做武器随意攻击。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问:“所以你想要我怎么做,让我跟许谦鸣离婚,你不要我了。”
      看着眼前终于不再被情绪左右的白明霞,许北枫早已死掉的心,好像重新恢复了一点知觉。但很快许北枫又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傻了,她只是这一刻暂时收起了脾气罢了;她这样的人,要成长,要改变,得把她扔去外面不熟悉的世界,花上余生的全部所有时间,去经历一场彻底的剥皮拆骨的生长痛。
      这,只是刚开始。
      所以许北枫不再靠着许谦鸣,而是钻到了白明霞的怀里,开始了自己的表演,仰着头,软糯糯又深情的对白明霞说:
      “我没有不要你,我说了很多遍,无论如何,你都是我跟许南烟的妈妈。这是绝对,永远也更改不了的事实。
      而且我很爱你,许南烟也会很爱你的。
      我让你们离婚,只是希望你能看清楚自己,也能看清楚一切。我知道你现在很迷茫,国企改制,你好不容易得来工作泡汤,你要下岗。你不知道生活要怎么继续下去,所以你拼命抓着生活里的爱跟关注,想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跟价值。但你拼命向我跟许南烟索取爱跟关注,拼命的想通过我们来证明你的价值。这件事情很蠢,而且伤害了我跟许南烟。
      你是白明霞,你本来就很好,你的价值不需要通过我跟许南烟来证明。
      而你做得最蠢的事情是,你竟然奢望我爸,许谦鸣他会爱你。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爱你,他跟你结婚,只是因为你是最合适的结婚对象。你向他索取爱跟关注,永远都不会得到你想要的反馈。所以这几年,你们才会互相折磨,我跟许南烟夹在中间也饱受折磨,你自己也伤痕累累。
      离婚你不会失去什么,你只会得到自由。爱你的人依然会爱你,不爱你的人,也永远都不会爱你。
      所以趁你还年轻,不到四十岁,趁早死了对我爸的心。不要指望依靠他,更不要指望依靠任何人,就靠你自己,去外面的世界,试着努力做一番事业,认识认识新的好的人吧!远比跟我爸困在原地浪费时间,要来得有意义得多。”
      “其实你的话我并不能完全听懂,只能听懂一点。大概我这个妈,真的太没见识,也读书学习太少了。”白明霞蓦地笑起来,把许北枫揉进自己怀里,有些刻意的宠溺的揉了揉许北枫的鼻子。
      许谦鸣都看得出来白明霞的刻意,但谁都没有说破。
      “但我能听懂,你爱我,而且你是为我好。甚至,你鼓励我,重新再找一个。”说到这里,白明霞笑得饶有兴致的扭过头,看向许谦鸣。眼中再没有从前别扭的挑衅跟求关注,倒是有种看热闹的自在;许谦鸣被她看得脸皮有些发烫,不自然的摸了摸脸,却没说什么。
      两个人这次没有吵起来,许北枫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许谦鸣把脸别到一边,开始假装自己不存在。
      白明霞抱着三头身不到四岁的许谦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松弛感——就好像原来生命里一些非常在意的东西,一直压着自己不让自己动弹的东西,突然就都消失不见了。而且明知道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不到四岁的儿子,白明霞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可以不用再把儿子当孩子看待,甚至打趣的开始问:
      “你就不怕我以后给你跟许南烟找的后爸,你不喜欢?”
      许北枫窝在白明霞怀里,心里其实千万个叫嚣着别碰我。毕竟实际已经三十岁,吃遍了世间几乎所有苦的许北枫,对于这种从身体到灵魂还有血脉的亲密接触,陌生得确实是上辈子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上辈子,跟周围这些人的接触,尤其是跟白明霞接触,绝对没有这样的亲密跟深刻。
      除了上辈子这时候的幼儿期,出于对母亲本能的依赖,稍微长大一点后,许北枫跟白明霞的关系,总结起来就是不熟。谁也不了解谁,谁也不理解谁,到最后,观念彻底奔向两个世界的两个人,连最基本的客套都没有。
      彼此间的记忆,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如今,不知道是这具身体仍处于幼儿期,被荷尔蒙支配,属于依然依恋母亲的时期的原因。还是刚刚这段一半演戏一半真情的深入交流,让两个远隔一个时空的灵魂,好像都看见了彼此一点真实的样子。许北枫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也轻盈了一点,可以去接纳这份来自三十六岁的白明霞的拥抱的柔软了。
      许北枫躺在白明霞怀里,仰着头,尽量让自己松弛下来,笑着说:
      “我相信你,见过鬼会怕黑。你以后要再找,就以我爸为参考,除了长相。你之后再找的男人,但凡都有一点像我爸,你都可以不用考虑。”
      “你当着你爸的面就敢这么说他,不怕你爸回头打你啊?”
      白明霞促狭的打趣,这份促狭,非常真实且鲜活。许谦鸣竟然也接过了话头,笑着,特别松弛的回击白明霞的打趣:
      “放心!我跟你不一样,我很大气的,而且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许北枫看着眼前这两个人的气场,或许是因为都放下了对彼此的纠缠跟执念,终于没有了从前的别扭跟难受,只剩下两个同样倔强的人互相的看不上。
      “好了,既然话都说开了,也达成一致了。接下来就聊正事,离婚财产的分配吧。”
      听了许北枫这话,许谦鸣翻了个白眼,甚至带上了点怒气,说:
      “既然这个家里没有你不知道的事,你就应该很清楚,我没有什么财产可以给你妈分配的。我兜里除了每个月发的几百块钱工资,屁都没有,烟都是抽的两块钱一包的红豆。”
      许北枫笑了笑,说:
      “所以,我要说的,不是你的财产分配。”说完,许北枫转头看向了白明霞。
      “我知道,你有笔存款,不多,一万二,是从你工作开始存到现在的。”
      白明霞的脸立刻就扭曲了,身上的刺也再次冒出来,说:“怎么,我跟你爸离婚,他一毛钱都不能分给我,我还得分一半给他不成?”
      “其实从法律意义上来讲,这笔钱确实属于你俩的夫妻共同财产,离了婚要分割也很正常。但我爸是个大气的男人,他没钱分给你,但他不会占你便宜的。所以这钱,是分给我跟许南烟,作为抚养费的。你跟我爸离婚,总不能不管我跟许南烟了吧?
      而且你也知道我爸是什么样,不留点钱给我跟许南烟,你就不怕我跟许南烟饿死?”
      这话听得白明霞忍不住砸吧嘴,但砸吧完后,她还是说:
      “你说得倒是挺有道理的,但这钱我也不放心给你爸啊!你再怎么聪明,可你才多大,你管得好那么多钱吗?许南烟就更别说了,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指望她管钱也不现实啊!难不成给你爷爷奶奶管,他俩那么抠,跟他们过,你们姐俩肯定都得营养不良。”
      对于开窍后终于聪明了一点白明霞,许北枫由衷的感到欣慰,却又忍不住想到。这要是没开窍,这一万二,就得跟上辈子一样,在1999年被许谦鸣骗着说拿去做烟草生意,然后被许谦鸣花个精光,打了水漂。
      许北枫笑着搂住白明霞的胳膊,说:
      “放心吧!不指望他们任何人,你拿六千块钱,放在大姨那儿,大姨靠谱也信得过。大姨总管这笔钱,我按月或者按周过去找大姨报账拿钱,保证把我自己跟许南烟照顾好。剩下六千块钱,你把存折换成银行卡带在身上,你自己做傍身钱。”
      “这主意听着靠谱,不过你才多大,就安排上我了?那你倒是说说,我跟你爸离婚,我这眼看也下岗了,我接下来干嘛。”
      许北枫就等着这茬,话既然递到了这儿,立刻接过来,说:
      “白家不是那么多亲戚朋友都在鹏城羊城打工嘛,你也去羊城。”
      “我也去羊城下厂啊?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下厂多苦你知道吗?你倒是半点都不心疼你妈!”
      结束了无意义的争论,回归到各自的本我,白明霞依然是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许北枫倒也不在意,知道白明霞是头倔驴,得顺毛捋,不急不缓的说:
      “没说让你下厂,我都给你想好了,你听我说。
      我的妈妈,白明霞,做的最好最擅长的事,就是做饭。当然跟酒店大厨不能比,所以也没想让你去做酒店大厨。你跟白家的亲戚一块儿去羊城,在那边我们老乡工友最多的地方,租个小门脸,或者小摊都行,但一定得是饭。不要像在家里一样讲究,菜最好是先做好的,一直拿热水温着,不用太多,但得让人有选择。人来了,随时能吃,吃多少算多少的钱,只算菜钱,饭敞开了吃。具体做什么菜,价格怎么定,你到了羊城仔细看过那边小饭馆的情况再定,我现在也没法给你空口白话。
      先做老乡跟工友的生意,发财难,但一定能赚到钱。对了,还有一点,一定要注意,羊城那边现在混黑的多。虽然跟白家亲戚一块儿过去,但过去那边做生意,开张之前一定先去拜码头。到那边跟老乡工友打听打听,应该就能知道管事的人是谁。
      拜码头不要上去就给钱,更不要主动谈钱,不然人家只会把你当肥羊宰。带着好一点的烟酒上门,诚意给足,身段放软,面子跟骨气一定要硬;中间分寸,得靠妈你自己拿捏了。可人家提了钱,就不要回绝;但在人家提钱之前,就先跟其他人打听清楚,大概的价钱什么样,只要差不离,就答应下来。
      先做老乡工友的生意,把脚跟站稳;那边混黑的要过去照顾生意,就让人占点小便宜,把面子给足。一般管一片的人都是稳定的,各有各的地盘,所以拜过码头,应该问题就不大。尤其要注意的,跟这些人的关系,不要太远,更不要太近。这种人,什么时候改朝换代,什么时候被上头打掉,都说不清。跟周边妇女搞好关系,多听各处的消息,注意着各种风向跟动向,你做任何事,一定要在风起之前,看清风向。
      最后,多注意点那边各种工地开工前的消息,工地的工人都是要吃饭的。把人引到你店里吃是小事,你要能拿到工地供饭的指标,就是发财的生意。这种指标不好拿,要么得给给你分指标的人好处,要么得靠那边混黑的人帮忙,也得给人好处。但做这种生意,你就得多请人了,这种时候请人不要只用家里人,得往公司化的方向走,卫生是一定一定要咬死的底线,不能让人挑出一点刺。
      不过这一点,也得真到那一步时,靠妈你自己拿捏分寸了。”
      许北枫噼里啪啦说完这一大通话,白明霞听得是既心惊胆战,又热血沸腾。尽管白明霞直到如今三十六岁,都没有离开过凡城在外生活,不到四岁的许北枫更没有。但听许北枫这么一通有理有据的,做什么,怎么做,具体要注意什么,什么最重要,白明霞就觉得许北枫提醒她要注意的一切,一定都会应验。而她白明霞,也一定必须全力以赴的去做,因为心底里莫名就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告诉白明霞,这或许是自己这一辈子唯一一个,也是最大的机会了。
      如果抓住了,那么人生,就会从此天翻地覆。至于许谦鸣,还有跟许谦鸣的这段婚姻,跟这个机会相比,真的屁都不是。至于不到四岁许北枫到底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又为什么能说出这一切,白明霞没有丝毫的怀疑。
      这是白明霞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盲目的爱跟自信。白明霞现在打从心底里相信,自己的孩子许北枫就是个神童,而且是个几乎生而知之的神童。
      她努力按住激动不已的情绪,平缓自己的呼吸,说:
      “你刚才说的所有这些,你帮我写下来,不然我怕我记不住。”
      白明霞这话一出,许谦鸣立刻向许北枫投去打趣跟探究目光,眼中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许北枫撇了撇嘴,并不打算让许谦鸣看热闹,说。
      “我只是认得所有字,但还没学过写,所以写不好。还是,我说,你自己写吧。”
      “好好好……”白明霞一连声的应着好,转身去卧室里翻许谦鸣不用的空白备课本跟笔了。许谦鸣望着白明霞兴奋得冒着傻气的背影,有些目露凶光刺了许北枫一句。
      “能说得出来,这么一通有理有据的人情世故,能教你妈做生意,居然不会写字。你是真的神童,还是假的神童?”
      许北枫不在意许谦鸣的发癫,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
      “我毕竟还不到四岁,笔都握不稳,写不好才是应该的。”
      至于兴奋得冒着傻气的白明霞,则半点没注意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机锋。
      她找好了空白备课本跟笔,就分外激动的拉着许北枫,让许北枫重说一遍刚才的话,她好一句一句的记下来。
      记好刚才说的所有一切,许北枫又补充了几点。到了羊城先办好健康证、暂住证等一系列证件,回头店里用的所有人,也一定要证件齐全;不管是租门面还是小摊,证件手续一定要齐全,税务流水更要让人挑不出毛病。如今创业就算了,赚了钱后,任何一摊生意上,都至少要有能支撑生意正常运转三个月的流动资金。财权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其他任何人,就算是白家的亲戚,也不能信。
      最后的最后,白明霞到了羊城,不能再沾任何牌,打麻将小牌都不行,除非不玩钱。
      关于最后这一点,白明霞把胸脯拍得啪啪响的跟许北枫做保证,一副随时准备撸袖子大干一场的慷慨激昂,半点不见不久前,还在跟许谦鸣纠结在婚姻里的怨苦跟别扭。许北枫看白明霞这模样,倒是不怀疑她的保证;白明霞虽然也是个有各种毛病的人,但在承诺这一点上跟许谦鸣完全不一样,一直都是说到做到的。
      但对现在的一切,还有眼前这个状态的白明霞,许北枫只想感慨一句——果然女人啊,真的有了事业跟目标,男人就屁都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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