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十三岁勇闯末日》御己吟

63、茶山水工厂（8）

　　时间继续流动，在暴起、咆哮与逃窜间，舒姐像被定格的油画呐喊。她喉间发出“嗬嗬”的爆鸣，在周围人的帮助下倒伏在地，双手努力试图将异物掏出，只抠挖出一点血沫与没消化完全的食物。

　　杜渐微默默地朝身后走去，后背抵上沉重的包厢门。

　　“杜楚，带着孩子们躲起来。”眉间不妙的直觉弹跳，杜渐微指挥异种们暂时躲避。

　　她的瞳孔微微睁大，因为一个虚影似的人物彷如梦中脱身般从她身体上抽离，走向舒姐，那是燕如的身影。同时大脑一阵剧痛，有人对她耳语：“正确，你与窥心类异种做出的选择总体相同，大致无误，副本继续。请谨慎作答，距离茶工厂成型还有不到3h。”

　　对，这场酒桌除了庆祝茶工厂质检合格以外，也说起了茶山水公司即将在M市上市的准备工作。夸夸其谈和两句混杂其中，险些被杜渐微遗忘。

　　但这里所说的成型，杜渐微坚信那不是上市成功的号角声，而是副本彻底升为超越S级别的标志。在这之前，她必须破解副本前进的步伐，她的队友还消息未明！

　　“燕如”穿着餐宴服务员的工作服，蹲在嚎叫着妄图摆脱污染虫的舒姐的身边，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感叹：“为什么会叫晏如呢，第二字是你的母姓还是你的父姓？可是你明明在为自己而活。没关系，以后这套皮囊，就交给我吧。”

　　舒姐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她的双眼却像被人用牙签挑开，露出血红的眼睑，两条寄生虫正旋转着遮覆了原本眼珠到眼白的部分。

　　寄生虫在舒姐的身体里窜来窜去，她满地打滚咆哮，气息却越来越微弱。与此同时，“燕如”的虚影越来越凝实，几乎要幻化成舒姐的模样。

　　这类唤为窥心的异种可以通过吞噬原主改变人的身份状态？燕如就是发现并利用了这些异种获得了新身份和权柄？那既然如此，她后来为什么又以店员的方式接近她？

　　系统发出微弱的提示，【警惕！异种正在接近，请保持距离并撤离，当前的理智已下降为……】

　　宛如在天敌巡视的土地上不敢多留存，系统飞快地失去了联络。只有仅剩的三个异能在体内微微发热，使用状况也堪忧，只能用在关键地方。

　　杜渐微想，那操纵声音的主人正是在屏幕、在人设、在副本外观赏他们的真正的燕如——舒晏如。

　　杜渐微顾不得想太多关于远在天边的舒晏如和昔日和自己搭档的燕如。

　　而是眼下那句话“做出了和窥心异种相同的选择”，这是提示，还是警告？

　　因为要保护孤儿院的孩子，她全程躲避隐藏异种，和燕如当初隐瞒怀孕事实相同。

　　因为要调查茶虫的污染信息而持续收集养殖，和燕如探究并利用这类污染种事实相同。

　　因为发现燕如早就利用人类做实验而进一步干涉副本的新人设舒姐，和燕如知晓质检已过，无人再追究工厂顶楼一案，决计利用舒姐实践异种的污染性质相同。

　　行为的因果倒置，而结果一样：舒姐死了，燕如继承了她的一切，控制了茶山水有限公司和旗下的茶工厂。后来末世丧尸爆发，茶工厂利用千百个工人成为被丧尸种包围的污染地之一，平平无奇到没有人会细探——藏在尸山人海里面一条扭曲的小虫子，是末世时代第六类异种。可以改变时间空间的节点，替换副本到现世的人设，真正地夺走人的一生。

　　朱眉怀疑了茶工厂的厂长老板，扎琼克和奥萨维怀疑处在不同实验阶段并最终成功的岑适中，他们突围了当年套在身上的“人设”。

　　杜渐微明白了，她之所以顺利到这一步，是因为刚好有诸多原因，她和燕如当年做了同样的抉择。

　　那为什么耳边会有警示声，眼前会出现燕如的虚影？

　　手肘旁的扶手冰冷，一下将杜渐微刺得清醒。

　　对，在对舒姐下手后，她下意识想带鬼影异种们短暂躲避。但事实上是当年的燕如不仅不会躲，而是像这道虚影一样，发现窥心异种的功能强大到恐怖，主动走到舒姐身边，坦然接手即将到来的权柄。

　　茶工厂的成型迫在眉睫，燕如虚影凝实成为实体的时刻，意味着一个副本会出现两个“燕如”。

　　她现在还不知道其他队友的具体下落，她不能脱离人设！

　　手背一阵钻心的疼痛，杜渐微低头一看，一条茶虫已经试探性地啃了她一口。仿佛在跟她说：原来你不是我们的培养主，那你也不过是我们的食物。

　　手背的疼痛让杜渐微回想起梁英红本以为饵实则给她带来许多便利的【血眼泪】。

　　对，梁英红不就是在副本初成型的不稳定态时解决了杜事成，才同时拥有清洁员和检查委员两种人设，在副本长久地存续下去了吗？！

　　因燕如虚影的不断凝实和自己人设的脱离程度加重，杜渐微调动着体内苏醒的异能，她的理智值支持着自己还能使用一次【大动脉】，杀一个残念型异种没有问题！

　　燕如的下一步不是逃跑，而是对付舒姐，那下一步呢，她该做什么？她想做什么？

　　用窥心异种解决醉酒的厂长老板、寻找那个实验成功的中哥还是行踪成谜的林纪？且不说了结前者是杀鸡用牛刀，后者的人设叙事，在燕如的经历里完全没有着重的笔触。就像燕如看的那些神话典籍里，神都不会抛来一抹余光的平庸光景。

　　副本成型活跃度暴涨的时刻前，异种头目或副本核心必定会出现。杜渐微知道时间不等人，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她只能选择一个人，不能错。

　　或者说，虚影并不是人设的抽离，而是货真价实的场景。只要她杀掉虚假的幻影，就能保全自己身份的牢固？

　　队友们和她经历的时间、人设、事情是不同的，宛如对不上色块的魔方，在沙漏漏尽最后一粒希望之前，徒劳地扭动。

　　而就在那最后一粒沙坠入底部的无望前，杜渐微松开了异能。不远处与她对望的燕如虚影，竟缓缓微笑起来，仿佛对接下来的命运格外满意。

　　她以口型对杜渐微说：我和你一样

　　于几乎静谧的可怖氛围里，杜渐微听见自己喉头吞咽了下，汗水和身体本能的泪水沿着干燥到起皮的侧颊滑下：

　　“郭香，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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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嘈杂在这一刻消失了，只有身后扶着的冰冷扶手带来一点实感。杜楚不肯藏了，一心要站在杜渐微身旁。千百条异种似乎也感到不安，将鬼影投放溶解在杜渐微身后的巨大宴门上，包围着她的身后。

　　她猜对了，燕如的虚影消失了，只有舒姐的尸体埂在湿冷地面，衣服在异种触肢地翻弄下掉出一张名片。

　　【舒晏如，ID编码2091，就职A市临空区……研究机构，联系电话……】

　　编码采用正向计数，这竟然是末世时代联邦通用身份卡的雏形！

　　“哗。”

　　水液倾倒在透明的高脚杯里，又被咽下咽喉。在液体划过食道，进入胃部享受人类脏器温养时，郭香在停滞的时间中满意地打了个嗝，咯咯笑了两声。

　　在所有人陷入混乱时，她就在其中一张席面上吃菜喝酒，还顺走了女眷都不感兴趣的一条烟。

　　难怪他们都猜错了，茶工厂的异种头目不是与杜渐微交情颇深的人设燕如、不是间谍林纪、不是老板或助理，甚至不是返老还童的医学奇迹岑适中，空降王牌的舒姐——而是平平无奇的郭香。

　　她是多么平庸啊，就像每天装填、包装、检查、过流水线的茶包，一点用于宣传的健康原料形成了她，但更多的是后天填充的添加剂和配料，用作进入社会宣传的飞扬口号。

　　一个每天做着流水线工作，拧螺丝钉来糊口的工人。

　　实则涩然无味。

　　郭香慢悠悠地说：“啊，你们猜到了。”

　　她脚从饭桌罩布下一勾，勾出一个被烧得漆黑破烂的塑料盆，漆金的封皮露出一角，杜渐微认出那是燕如爱不释手的书。

　　场景猝然一换。

　　富丽堂皇又血腥残暴的饭堂被窄小的寝室取代。

　　背后是被风拍打呜叫的门窗，郭香抵着它，坐在椅子上，脚边勾出的是塑料洗衣盆。

　　里面是大堆大堆已经被烧成灰烬的纸张，郭香将燕如那些厚重的神话典籍摊在腿间，像上香烧纸般撕下书页丢进火盆。

　　塑料和劣质纸张燃烧产生的焦臭味令她眉目舒展，她手指习惯性地交错开，仿佛捏了一只烟，尼古丁美妙的滋味流淌在鼻腔。

　　自从知道燕如怀孕后，她已经很久没碰烟了。

　　但她又笑了笑。

　　燕如怀孕了都要和怪物做交易，去触碰养殖那些寄生虫。她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自己这么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居然都快半戒了自己的烟瘾。

　　郭香自言自语：“我有时候是真搞不懂，大家都在打牌、抽烟、蹦迪的时候，你为什么总在看书，看这些和我们格格不入的字。惺惺作态。”

　　“一天挣八十，花点存点，寄钱给家里，找个人结婚生子，然后养孩子，养老人，焦头烂额又喜不自胜。这不就是我们的一生吗。为什么要跳脱，你以为自己很特别吗？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郭香抬起头，眼珠已被体内蔓延的茶虫替代。

　　窥心类异种早已发现身边最近的温养人。她表里不一，献祭的心愿十分强烈，是最好的母体。

　　她看着杜渐微，嘴角咧起一丝笑：

　　“你不过是异类而已。”

　　“欢迎来到我的工厂，我是代理人郭香。在这里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