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于海》术不生

6、我被暴力狂投喂了

　　两个人又玩了很多“啊啊啊啊啊”的项目，在程昀的呼喊声中，转眼天色渐沉，日头已经悄然移了西。
　　程昀抱着的一袋子爆米花，很快就见了底。
　　“别吃了，到了。”余帷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后，鼓着腮帮含糊地说。
　　程昀噗嗤一声，笑着说：“那你还吃。”
　　余帷把爆米花咽下去后，很认真地对程昀说：“我这叫补充体力。”

　　这是程昀第一次从员工通道进入海豹馆。清澈的水池里圆鼓鼓地海豹们正在水里上下摆动着身体，窜来窜去。
　　“我去换衣服，你等一下。”余帷走了几步又突然跑回来，“记得把爆米花存一下，一会出去再吃。”
　　程昀点点头，很听话地把爆米花袋子系好，放进了柜子里。等到余帷走远，程昀上扬的嘴角才渐渐放松，牙齿不自觉地咬着嘴唇，默默地叹气。
　　余帷……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值得吗？

　　“你怎么还站这呢？直接签字进去就行。”余帷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头发上几颗水珠沿着脸颊缓缓流下，看起来就像是在水里漂了好久才被捞出来一样。
　　“简单冲了冲，它们不太喜欢奇怪的味道。”
　　程昀轻轻地“嗯”了一声，茫然地望着玻璃上的水渍。
　　余帷目光却汇聚在程昀的黑帽子上。
　　“我说，刚才在外面太晒了也就算了，你在屋里带什么帽子？”说着，他凑近了些。
　　程昀惊呼一声，慌忙后退，左手按住帽子，眼神回避似的缩在黑色的帽檐下，手心直冒冷汗。
　　余帷也被吓了一跳，困惑地看着程昀：“我……你……”
　　“对不起余老师，对不起……”
　　“你帽子底下有什么宝藏吗，这么害怕别人看。”
　　程昀捏着帽檐的手缓缓松开，他咽了咽口水，摸着鼻子窘迫地说：“我……我小时候摔过一跤，缝了几针，留……留了点印。”
　　余帷笑着拍了拍程昀的肩膀：“害，没事，别担心。长这么大谁没留下点‘案底’？”
　　看程昀脸色不对，余帷顿了顿，笑着说：“不过你这帽子还挺好看的，配你。”
　　“谢……谢谢。”程昀摸了摸耳根，把帽子重新戴好后，跟上了余帷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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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上，如果你不想体验海水泡脚的话。”余帷不知道从哪拎出来双红色胶靴，递给程昀，“我的，冲过了，干净的。”看见程昀有点犹豫，余帷斜着眼，耸了耸肩膀。
　　“哦好。谢谢余老师。”程昀说。
　　只是余帷不知道，程昀仅仅是对这鞋子的外观表示惊讶——靴子的侧面贴着两个粉色蝴蝶结贴纸。
　　林霁已经带着言言给海豹喂了食物，留给余帷的工作少得可怜。
　　从远处看见余帷，林霁扔下铁桶就飞奔而来：“老余呀，你看……”
　　余帷揣着明白装糊涂，左右看了看：“看什么？”
　　林霁笑容瞬间凝固，他略带哭腔地说：“哎呀命苦呀！帮人喂狗……喂海豹辛苦大半天呐，人家连个谢谢都不说呀！转头带着意中人出去潇洒了呀……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啊……”
　　突然发现周围一片寂静，等他抬起头，三个人已经有说有笑地去看贝贝了。
　　“没天理呀！！！”说完，他收起哭丧脸，耷拉着脑袋，踩着小水花跟上了余帷。
　　前面，程昀小心翼翼地问：“这样真的好吗？毕竟他替你干了一天活，怎么样都应该感谢一下吧？”
　　“我昨天晚上说了，一会请他吃饭。”余帷冷冷地说。
　　言言突然转过来对程昀比着手语：“小哥哥也要去。”
　　程昀耳朵尖瞬间变红：“我就不去了吧……哈哈哈……”
　　余帷又受到了言言的猛烈攻击，他摆出一副无辜地样子，然而却换来了言言的第二次暴击——即使裤子涂着厚厚的防水层，余帷的小腿肚依旧传来阵阵酸痛。余帷的眉毛都拧成了一团，差点疼得给自己腿上装两个火箭。
　　“嗯，程昀，没事的话你也来吧。”
　　余帷的心在滴血。
　　“……”
　　言言眸子里闪过阵阵兴奋，她脸上洋溢着明亮的笑容：“小哥哥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程昀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睛闪躲地看着地板。

　　又在饲养馆里转了转，余帷便让林霁领着程昀和余言言换了鞋，洗了洗手，从后门绕出去，走员工通道进入了表演馆。
　　林霁指着左边两个位置说：“姑奶奶，小哥哥，两位行行好，一定要给林司机个五星好评啊！”
　　“司机我还要回去帮着老板做做准备，就先走一步了，你们随意啊，随意。”
　　说完，不等程昀反应，林霁已经不见了踪影。

　　“林……他一直这样吗？”
　　言言点点头，一脸严肃地比划：“林叔叔是个很有趣的人。用哥哥的话说，林叔叔很配得上戏精这个称号。”
　　戏精……
　　戏精。

　　十七年前
　　又是仲夏的傍晚，雨后的山城被薄纱笼罩，处处环绕着泥土的芳香。程昀顺手摘了朵路旁的桔梗花，穿着又宽又大的篮球服踉踉跄跄地走在沥青混杂着砂石的小路上。一个小时后，他出现在山城小学的门口。
　　下个月有场和七星小学的公益表演赛，在市里的篮球馆。今天是选拔的日子。
　　市里，从山城去要做8个小时大巴，那是小学时期每个山城孩子都向往的大城市，据说城里的人出行都坐飞机，只需要在屋子里坐着就能赚到很多很多钱，市里的孩子要什么就有什么……
　　程昀也想去看看，去看看妈妈的世界。

　　放下东西，做了一会准备活动，已经记不清当时打了几场比赛，印象里教练念出的名字也渐渐模糊，只记得那一长串名字中没有“程昀”两个字。
　　当时眼泪就已经控制不住地在眼里打转，为了掩饰自己的无措，程昀只能背对着其他同学蹲在球场的角落装作整理衣服，两件衣服叠好了又拆，一遍一遍机械地把外套团成团，直到手心里汗液多得再也抓不住衣服。可他却又时时刻刻关注身后教练的方向——多么希望是教练漏掉了名字，而不是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自己。
　　可明明自己是球队里打的最好的……是教练口中的“队长”……
　　“教练，我也想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低声说。
　　“人员已经定好了，就不改了。”
　　旁边又传来副教练温柔的声音：“咱们需要戏精，你当不成戏精。下次让你去好不好？”
　　“我是！我也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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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桔梗花被扔在地上，鼻尖和脸颊渐渐泛红。
　　明明雨已经停了，一路上却还是断断续续有几滴雨珠落在泥路上，让朴素的小路开出朵朵明艳的水花。

　　一个月后的大巴车上，也有了那个同学的位置。据说，出发前他父母请教练在山城最好的饭店里吃了顿饭，还送了几包烟……

　　原来，只因为自己不是戏精。
　　或者说，只是自己用自己不是戏精来安慰自己，直到多年后都难以释怀。
　　直到十七年后的今天，程昀都还想问问当初的教练为什么不选他。他不能理解“戏精”和去参加球赛有什么关系，更不能理解软弱的自己——如果当时那个勇敢的孩子是自己，如果当初再为自己争取一下……结局会不会不同？

　　“小哥哥，好多人来了，应该快开始了吧。”言言比划完之后转过头扒着椅背，兴奋地给程昀指着。
　　程昀低头看了看表，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五分钟。他点了点头。
　　“你很喜欢看海豹表演吗？”
　　言言抿着嘴笑着：“是！我很喜欢贝贝，她是从丽州那边沿海的船上救下来的，船上的人很坏，想吃她的肉。现在她很健康，很好。”
　　“小哥哥喜欢看吗？”
　　程昀微笑着说：“是呀，我喜欢热闹。”
　　“第一次见有人因为喜欢热闹来看表演。只因为这个吗？”
　　“也不是啦。感觉这样就能融入大家吧……”
　　有那么一瞬间余言言甚至以为自己的助听器坏了，她只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随着五点的钟声敲响，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节目再度出现在程昀眼前。只是这次没有了后鳍握手的情节……

　　“走啊，一会饭店该排队了！”余帷换好衣服，披着那件蓝色皮衣站在剧场最后一排的椅子后面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