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于海》术不生

3、我只想一个人待会

　　他今天在海豹剧场里面已经坐了一整天了，一直坐在后排那个不起眼的位置上。
　　程昀喜欢热闹，但又不敢和别人接触，只好默默地坐在那里，用数石头来掩饰自己的局促。
　　飞机上他还鼓励自己，反正都最后一次了，不如放开些。但是一下飞机程昀就又变回了那个会在夜里哭醒的孩子。
　　出门前爷爷还叮嘱要照顾好自己，可他现在把自己照顾的一团糟。程昀有的时候真的后悔离家前没有好好陪陪爷爷，以后，怕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嘿，没事吧。”余帷刚换好衣服，拉着余言言的手正准备出去转转，却发现程昀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低着头发愣。
　　程昀猛然回神，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余帷说：“道歉干什么。反正你也要走，不如一起转转？”
　　“啊我还以为要清场给你们添麻烦了……”程昀苦笑，“不了吧……我……”

　　五分钟后，三个人整齐的出现在冰淇凌车前。
　　“哥，我要吃草莓味的！”余言言兴奋地比划着，期待地看着余帷。
　　余帷转头问道：“程……先生，你吃吗？”
　　程昀有些怯懦地说：“我自己来就行，不麻烦您了。”
　　很快，程昀举着两个甜筒回来了。天气燥热，刚打出来的冰淇凌已经开始融化，他小跑着，飞速地把冰淇凌递给余言言。
　　言言还是看了眼哥，看到余帷点点头后才开心地双手接过冰淇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等余帷很自然地伸手的时候，程昀已经把冰淇凌吃了大截。
　　“我的呢？”
　　“您没说要吃，我以为您不吃的。”程昀委屈地看着余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再去买一个。”
　　余帷拽住正要上前的程昀，说：“在我这里，你永远不用道歉。况且你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总喜欢说‘对不起’？以后不许再对我说这个词。对嗯，也不要再用‘您’。”
　　“对不起，我……”
　　余帷歪着头瞪了程昀一眼，他才慌忙改口：“我……你还要吗？”
　　“要。”

　　“哦对对对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我叫余帷，帷幕的帷。如你所见，海豹驯养师。”余帷吃冰淇凌的速度还没有它融化的快，于是他只好不停的用舌头堵就下来的冰淇凌液，“啊这是我妹妹余言言，她……不能说话。”
　　“嗯，余老师……我我我我之前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程昀说。
　　余帷无奈的摇摇头：“你怎么又道歉上了。”
　　程昀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真的很抱歉……”
　　“我当时撞懵了所以才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不起啊，当时是我太鲁莽了……掐疼了你吧。”余帷不好意思地笑笑。
　　“余老师不是说不能说‘对不起’吗。”程昀打趣道，“早就没事啦，没关系的，毕竟是我……”
　　余帷突然转头看向程昀：“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就当补偿了。”他心里想着。
　　程昀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不了余老师，我还是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
　　他两三口吃完了冰淇凌，把纸巾往垃圾桶里一扔，故作从容地笑着。
　　“行吧，不勉强你了。”余帷也不纠结，“话说回来你为什么看得懂手语啊？现在很少有健全人会学这个的。”
　　“我之前在特殊教育学校教过课。”程昀装作一副很平常的样子简单地解释道。
　　天色渐晚，日近黄昏，南方的傍晚也燥热异常。蝉鸣声声，微风阵阵，人声喧嚷，这一切的一切显得起来分外美好，只是不知道这美丽的假象能够维持多久。

　　“想什么呢？”
　　“如果……如果我能再活一次……”

　　“你说什么？”
　　程昀忽然发觉自己刚刚又失神了，他立刻否认：“没……没什么。”缠着他内心的线怎么理也理不清，让他心乱如麻。生活、情感、工作、家庭……到底什么能够支撑一个人一直走下去？
　　程昀清醒后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还好没有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
　　于是蛹越来越厚，透进的光线越来越少，直到目光所及都被黑暗笼罩，看不清世界也看不见自己。
　　余帷担心地说：“你怎么感觉魂不守舍的，是发生什么了吗？发烧了吗？”
　　说完，就要伸手去摸程昀的头。
　　程昀下意识地闪躲，“咚”的一声，电线杆微微晃动，程昀捂着脑袋像是蔫了一样地低下了头。
　　“你……你还好吧……”余帷也有些不知所措，倒是余言言比划着“哥，小哥哥好像有心事。”余帷这才恍然大悟。

　　等到程昀头痛缓和了些再抬头的时候，面前已经只剩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来这里的每个人脸上好像都充斥着笑容。总有那么几个人被簇拥着，被幸福包裹着，活着自己充满意义的人生。
　　程昀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像就只有自己是孤单一人。
　　人活一生，到死还是孑然一身。
　　他无奈地苦笑，眼角微微泛红。
　　“是不是我不应该拒绝他……拒绝的下场终究还是被抛弃么。”程昀自言自语着，他眼底的微光越来越弱，到最后只剩下一抹残存的灰烬。
　　“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是我……本就不该活着么……”

　　从外面回到酒店，平时五分钟酒就能走到的程昀今天走了半个小时。他一路上低着头，默默用力压抑着自己不堪的情绪。
　　有种很莫名的感觉，程昀越发讨厌起自己。自私、敏感、冷漠、没教养不懂事……这些标签化的词语都化作利剑一柄一柄插进程昀胸口，插进去，就再难拔出。像被海水包裹的灵魂，在漆黑的海底越陷越深。
　　“你就没想过自己的问题么？什么事都赖别人，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
　　“你得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我觉得我这样说话没有问题。是你，你内心太脆弱了……”
　　“我能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还不是你！”
　　……

　　“程昀，确诊为重度抑郁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