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知》执酒吟歌

13、“任务”

　　面前是狭窄的楼梯，周围是潮水一般的人群，短短的十几秒犹如世界末日降临，他们不可避免地贴得极近，郁商甚至能闻到周玄序衣服上好闻的香气。

　　有一瞬间郁商希望时间可以暂停，但很可惜，有些事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他们很快便随着人群一起跑出楼道，来到了操场。

　　操场上已经站满了人，一片嘈杂，老师们正在清点人数，想办法把自己班的人聚集在一起。

　　一班在操场正中间，很是好找，周玄序把他背了过去。

　　娜姐正在清点人数，看见郁商后整个人瞬间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正想着清点完人数就上去找你，你下来就好。”

　　郁商闻言不由一愣，“娜姐，你不是让周玄序去接我了吗？”

　　“我？怎么可能，要去也是我亲自去，这种情况怎么能让学生去冒险。”

　　郁商听到这儿瞬间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周玄序。

　　周玄序就站在不远处，正在喝水。

　　他明显听到了自己和娜姐的对话，却没有转身。

　　不知是不是刚才背了他一路的缘故，郁商发现，周玄序的耳朵似乎红了。

　　-

　　他们在操场的空地上坐了一上午，新闻很快报道了相关消息，他们这才知道地震的并不是他们这儿，只是挨得近，被余震波及。

　　学校为了安全起见，下午的运动会取消，还给他们放了半天的假。

　　郁商比起家来更喜欢呆在学校，但现在没办法，他也只能回家。

　　司家的司机依旧在学校门口等着他们，他和司延今日也是一起回去。

　　回家的路上司延看了一眼他的腿，难得主动和他搭话，“今天运动会你下去了吗？”

　　“没。”郁商回道。

　　“那地震那会儿你怎么下来的？蹦下来的？”

　　郁商闻言瞬间想起了刚才周玄序背着自己下楼的画面，手指微蜷了一下。

　　怕司延看出什么，郁商把头扭了过去看向窗外，淡淡地回了句，“嗯”。

　　算是认可了他的话。

　　车子缓缓驶进司家的别墅，司延依旧先一步下了车。

　　郁商则跟在他后面慢慢下了车。

　　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走在他前面的司延突然惊喜地大叫了一声，然后丢下书包便冲了进去。

　　郁商看见司延这个反应就猜到应该是他妈妈回国了。

　　果然，一进去就见一个穿着紫色长裙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正拉着司延的手在说话，杜如岚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陪着。

　　司延的妈妈是一个特别而又自由的女人。

　　当年和司叔叔结婚完全是因为家族联姻，生下司延后便提出了离婚，并主动放弃了抚养权，然后一个人去了国外生活，这些年她对司延一直存着愧疚，因此每年都会回来一段时间陪陪他，尽量弥补些什么。

　　虽然司延从小和父亲一起长大，但对母亲的感情也格外深厚，每次她回来都会像小孩儿一样黏着她。

　　这次也一样，一见到她便紧紧抱着她的胳膊，似乎下一秒她就会不见了。

　　“顾阿姨。”郁商上前打招呼道。

　　“郁商，好久不见了，脚扭伤了吗？”顾舒蕴看着他走路的样子，关切地问道。

　　郁商还没答，就见司延一脸吃醋地拽了拽她，“妈，你都不问我胳膊是怎么骨折的？你先问他！”

　　顾舒蕴笑了一下，无奈地问道:“好，那你先说。”

　　“是郁商把我从楼梯上拽下去的。”司延立刻指着郁商告状道。

　　“拽？”顾舒蕴想了一下，转头对着郁商问道，“你也摔下去了，是吗？”

　　郁商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顾舒蕴听到这儿点了点司延的脑袋，“是不是你主动挑的事儿？”

　　司延撇了撇嘴，撒娇一般把头靠在她肩膀上，不甚有底气地说道:“我才没有。”

　　“你呀。”顾舒蕴点了点他，“就不能和郁商好好相处吗？”

　　“……哼。”司延没答，只是有些不服地蹭了蹭她。

　　“时间不早了，我做饭，中午一起吃饭吧。”

　　杜如岚在一旁坐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以女主人的身份说了句话。

　　然而司延一听，立刻拒绝了，“我和爸妈出去吃。”

　　顾舒蕴知道司延的心思，抱歉地冲杜如岚笑了一下。

　　杜如岚也讪讪地赔笑道:“应该的，你们好久不见，确实有很多话要说。”

　　“这几天我还是住酒店，走之前我来安排一顿吧，你和郁商一定要来。”顾舒蕴说着起身道。

　　“好，好。”杜如岚连忙笑道，“我们一定去。”

　　顾舒蕴说完便和司延一起离开了，应该是去找司叔叔一起吃饭。

　　他们一走，别墅里只剩下了他和杜如岚两个人，立刻空荡了下来。

　　杜如岚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神色有些黯然。

　　郁商已经有些习以为常，毕竟每次顾阿姨回来她都会这样，有种落于下风的挫败感。

　　其实顾阿姨人很好，从没有为难过他们。

　　杜如岚的长相也绝不输于她，只是两人美得各有千秋，真要比的话，也确实分不出胜负来。

　　但杜如岚依旧每次都会觉得自己比不过她，只要她一回来，这个家就瞬间处于失控的状态。

　　郁商知道每到这个她都需要好一会儿来和自己和解，因此准备上楼，把客厅的空间留给她，谁知还没走几步却被杜如岚叫住，“郁商。”

　　“嗯？”郁商停下脚步，不解地转了过来。

　　“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杜如岚问道。

　　郁商没答，他知道杜如岚并不是真的在乎他想吃什么，而是此时刚在顾舒蕴面前落了下风，想要找回自己对这个家的控制感而已。

　　因此随口报了两个菜，然后从桌上拿起一个桃子准备上楼去吃。

　　“郁商。”还没走几步，杜如岚再次把他叫住，“不要吃水果，一会儿吃不下饭了。”

　　郁商闻言转身道:“那我不吃饭了，不必做我的了。”

　　“那怎么行，水果怎么能抵得上正餐，你平时就是不好好吃饭，才瘦成这样的。”

　　郁商也不知为何，听到这儿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无名火，“可是我八岁之前都是这么吃的。”

　　“什么？”杜如岚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郁商看着她的反应就知道她不记得了。

　　又或者不是不记得，只是不在意，所以从没放在心上过。

　　过去的那些事郁商其实早就已经懒得计较了，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他突然很想说一说。

　　他想在杜如岚心里留下一些痕迹，哪怕只有浅浅一道也可以。

　　“小时候爸爸忙，你也忙，爸爸忙着工作，你忙着喝酒，日日祭奠你死去的爱情和这让你一点也不满意的生活，你们都忙，忙到没有时间管我，最多就是想起来的时候在桌上放些零钱，让我不至于被饿死，那会儿我才上小学，不会做饭，所以每次都是买一堆水果，饿了就吃两个。水果抵不上正餐，可我吃了很多年，你知道吗？”

　　杜如岚听到这儿面上闪过一丝惊愕，那些年她过得极其不顺，浑浑噩噩，每一日都犹在梦中，确实忽视了郁商很多。

　　那些年他原来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吗？难怪母亲当年要把郁商从她身边接走。

　　自己以前不合格到这种地步吗？

　　郁商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郁商突然觉得没意思，明明知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为什么还要再提起？

　　于是他转身继续向楼上走去。

　　上到一半时杜如岚再次叫住了他，“郁商”。

　　郁商停下脚步，然后就听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你恨我吗？”

　　郁商没答，事到如今，这些对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杜如岚似乎也明白，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

　　顾舒蕴在的日子是司延一年当中最正常的日子，也是郁商最清净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顾舒蕴只住了半个月就要离开了。

　　郁商知道每次顾舒蕴离开他都得发一次疯，因此想要避开，但今天是周六不上学，他脚又这样了，出去不方便，最后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

　　只要自己不出卧室的门，应该就没问题吧。

　　但可惜的是，他低估了司延这次发疯的程度。

　　司延一回来就开始在楼下砸东西，砸到一半大概觉得不过瘾，直接跑到了楼上，闯到了他房间里。

　　郁商知道他又来了，见状起身想要避开他。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被司延拦住。

　　“我妈走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郁商知道自己只要接话，这个话题就会不受控制，因此没答，而是直接向外走去。

　　“郁商，你拽什么呢！”司延见状跟了出来，在他身后骂道，“你心里肯定很得意吧，你妈多厉害，不仅能霸占着这个家，还能把我妈逼到国外去，你们母子两个多厉害呀！这个家别姓司了，直接跟着你们姓好了。”

　　今天这些话跟以前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因此郁商恍若未闻，继续向楼下走去。

　　只是他脚还伤着，根本走不快，好半天也才只走到客厅。

　　司延见他这样，反而更生气，走过来挡在他面前，“你每次都是这样！你是哑巴吗？为什么不能跟我吵一架？”

　　郁商闻言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越过了他，继续向外走去。

　　“郁商！”司延彻底火了，“你以为走了就没事儿了吗？你自己走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把你妈一块带走！你们母子俩一起滚出我家！这是我家！”

　　郁商听到这儿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道:“司延，你心里很清楚，难道我和我妈离开这儿，顾阿姨就会回来了吗？”

　　司延似乎没想到郁商会突然反驳他，不由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脸上浮现出恼羞成怒的神情，“当然！她当然会回来，如果不是你妈，他们怎么会离婚！”

　　“我妈再次遇到司叔叔之前，司叔叔就已经离婚了。”

　　“那再之前呢，他们上大学的时候呢？他们那个时候就已经谈过恋爱了，只是你们家穷，我奶奶不同意罢了，谁能想到你妈这么有手段，都结婚有孩子了还能再嫁给我爸，为了钱你们母子俩真是不择手段啊！”

　　郁商原本不想和他继续吵下去，但听到他一次次提到杜如岚，还是忍不住动了气，“没有我和我妈你爸妈就不会离婚了吗？他们根本没爱过彼此，只是为了家族联姻而已，所以顾阿姨刚生下你就提出了离婚，司叔叔也同意了，司延，你不过是个任务而已！”

　　“你胡说！”司延彻底被激到，他拼命想要推翻郁商的说法，然而却又无法反驳，只能一遍遍说道，“你胡说！你胡说！”

　　郁商知道自己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因此也没再继续，转身想走。

　　然而司延直接上前一步拽住了他，“郁商，你敢污蔑我爸妈的感情。”

　　“我有没有污蔑你自己心里清楚。”郁商说着甩开他继续向外走去。

　　“你不许走！”司延情急之下想要继续拽住他，却被郁商甩开，气恼之下推了他一把。

　　郁商脚受了伤，一时间没站稳，就这么向右侧倒去。

　　右侧是一个观鱼池，司延见状连忙想要拉住他。

　　然而晚了一步，郁商就这么摔进了观鱼池里。

　　虽然现在依旧是夏天，但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就这么跌进冷水里还是让人有些受不住。

　　司延也有些没想到，犹豫了一下伸手想要拉他上来，然而郁商却避开了他的手，自己从观鱼池里爬了出来，然后一瘸一拐向外走去。

　　“……郁商。”司延没了刚才的气焰，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郁商懒得去猜他此时叫住自己是为了什么，也一秒钟都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

　　于是径直走了出去。

　　谁知刚一出门就看见了正在不远处喂元宝的周玄序。

　　郁商现在浑身湿透，不想周玄序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于是立刻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但他们离得不远，怎么可能不被发现，身后很快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出什么事了？”周玄序追上他问道。

　　郁商没答，只是沉默地继续向前走。

　　然而还没走几步，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