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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昏迷 ...
蔺广这下是真的有些气恼了,黑了个脸道:“那你的人,那个叫逢会的小子,我可不会让他好过。”
蔺南星充耳不闻,垂着脑袋,双手依然拱着,一副非卿不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
蔺广气地冷哼一声,茶杯重重磕在桌上,茶汤都洒出了些许。
这时门扉被“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人缓缓从外头步入。
正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苗善河。
苗公公身量不高,素麻之下穿着蟒纹外袍,虽然其貌不扬,气质却十分和善。
他架了个拂尘盈盈笑着,打招呼道:“蔺老公,训话呢?”
苗善河的权势不及蔺广大,却也算是蔺广这秉笔太监的上峰。
蔺广站了起来,拱手道:“苗老公,咱家这不和儿子随便聊几句么。”
苗善河回了礼,也坐了下来,闲话道:“你这儿子够出息了,换做是我必然是捧在手心里头的,哪舍得让他露出这副委屈模样。”
“南星,给苗老公看茶。”蔺广招呼一声,又坐下与苗善河客气地笑道:“哪里哪里,你家苗承跟着吴王去了封地,也是差不了哪去……”
他停顿片刻,亲亲热热地道:“啧,但咱家和苗老公说句心里话啊,你别嫌咱家说话难听,当年你便该寻个法子把苗承留在京中的,你只收了一子一女,如今苗承人一走,你家里就个闺女陪着,就是想训话都寻不着人啊!”
这话说得真真是有些阴阳怪气了。
苗善河从蔺南星手里接了茶,也不与蔺广口角,只淡淡说道:“既然是先帝亲口下的旨意,叫承儿跟去吴地,咱家必然不会为了一己私心违逆先帝的,况且承儿打小就跟着吴王,他也是愿意去的。”
蔺广向来看苗善河那一副清高的模样不爽,他轻拍了两下手,赞叹着道:“苗公高义,难怪单枪匹马还能做上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冷笑一声,“今日那秦世贞又和他的帝师儿子上书,请圣上撤除司礼监,不知苗公准备如何应对?”
苗善河悠悠然地摆弄了下拂尘,平心静气地回道:“若圣上真的有意废除司礼监,咱家就是做个通报的小黄门也成,前朝的阉宦可不就只做这些?”
蔺广又听了一耳朵清高话,嘴角抽搐,怄得额头青筋直跳。
两人又你来我往地刺了几句。
苗善河依然是那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他摆着拂尘,憨态可掬地喝完茶水,道:“时辰不早,本是来这喝口热茶,不想嘴皮子是越说越干,想必今日咱家不该待在这里。”
苗善河从椅子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蔺广的肩背:“蔺公告辞,你也多喝些热茶罢,没了那物竟还有这般大的火气。”
他说完,又去另一头又抚了抚蔺南星的手臂,便蹬着灵活的短胳膊短腿,飘飘然走了出去,直把蔺广气得疯狂灌茶。
蔺广道:“那矮冬瓜,一天到晚地装清高,和秦世贞一个模样,他怎的不去做首辅呢,做什么掌印太监?还有那苗承,曾经跟着太子又如何,如今还不只能做个乡下的总管太监,呵忒!”
蔺南星无动于衷,抚着自己的衣袖,木头人一般听蔺广斥骂苗善河。
蔺广吵架没吵赢人,义子还傻不愣登,不晓得帮他骂几句对家。
他顿时更气,也没心思再教导养子了,厌烦地一挥手,赶走这出息了的好大儿去伺候皇帝。
蔺南星躬身告退,关上屋门,带着寒星般的眸光走出司礼监。
他终于告别了不得不虚与委蛇的仇人,心中的恨意便翻涌了出来。
从一把熊熊大火,蜿蜒成冰下的汪洋,汹涌隐秘地沸腾着,不止不歇。
蔺南星望着朗月飞雪,深深地叹息一声,又他的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是苗善河刚才塞过来的。
蔺南星将那半指长的小袋子打开,一颗晶莹剔透的叮叮糖躺在其中,在月色下泛着淡淡光泽。
苗老公曾经在尚膳监任职过,和御厨学过些手艺,也喜欢做些吃食。
他人如其名,是个罕见的慈祥公公,虽身居高位,却时常照拂年轻的宦官。
蔺南星看着这一块小糖,不由想道:若当年我是被苗老公收做义子,如今是否会大不相同?
却也多想无益,他将糖块含在嘴里,紫苏叶清爽的气味和甜味溢满口鼻。
这宫中,想要吃上一口纯粹的甜,实在太难。
蔺南星含着淡淡的香甜味,提着绛纱宫灯往纯昭宫走去。
他脑海中不停的回想着冷宫里的所见所闻,想着蔺广的往日把柄,然后不断地盘着日后的计划……
他必须要除掉蔺广,无论是为了再不被蔺广掣肘,还是为了替他的主子报仇。
十日前,大虞的天翻了一翻。
如今,大内也是时候涤故更新了。
-
“哐啷”一声,室外雷声大作。
这雪落了数日,今天更是打起雷来,空中乌云满目,遮天蔽日,正午都如黄昏一般夜色沉沉。
蔺南星衣着朴素地打开主屋大门,风雪入屋,一瞬被暖热的温度化作雨水,唰唰打落在地。
两个府医和一些下人正在屋里聚着,数人或站或坐,或是焦虑地来回踱步。
众人见蔺南星从屋外进来,连忙行礼道:“老爷。”
蔺南星淡淡应声,合上门扉,快步走向府医:“祜公子现下病况如何?”
两个府医对视一眼,鬓发花白的牛大夫道:“祜公子应是受了凉,加之心绪起伏,昨日晚间起便高烧不退,厥逆欲绝,我等医治过后,公子的烧热已经暂退,只是目前……还昏沉不醒。”
蔺南星缓缓合目,复又睁开,凤眸之中暗色沉沉,肃杀之气丝丝缕缕溢出。
牛大夫被这气息煞得汗毛竖起,抖抖嗖嗖的道:“但,但性命是无忧的……公子他……这个,积疴许久,数有寒毒,脉相浮滑而动数,许是……暂时难醒,后几日烧热还会反复……”他飞快地补充道,“性命必然无虞!”
蔺南星眉间折痕未消,卡出一道深壑。
他沉沉地出了口气,尽量平和着语调说道:“咱家知道了,你们近日便守在此地,尽心医治。”他对四周地下人道,“给闵大夫、牛大夫收拾床榻,将被褥铺厚实些,你们俩个,伺候好两位大夫,莫要怠慢。”
被点名的下人连声应“是”,立即忙进忙出地收拾起床榻来。
两个府医肩上的无形压力也顿时一消,这才干敢抬起眼来。
只见身姿奇伟的蔺老爷已拉开里间屋门,轻手轻脚地跨步进入了,半个眼神也没多留给外间的人群。
-
里间的温度更高。
屋内架了四五个炭炉,地上也烧着火龙,炙烤得此处仿佛炎炎夏日般灼热。
小多鱼拿了个帕子在给沐九如擦汗,圆滚滚的眼睛里头满是泪水,簌簌地往外掉。
他抹了把眼泪和汗水,回首正见蔺南星入了屋,连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罪道:“蔺公,奴婢照顾不周,让沐公子受冷患病了……呜呜呜,请蔺公责罚……”
说着便重重叩了两个响头,低泣不止。
蔺南星越过跪地的多鱼,走到床边,深深望向床上的主子。
——沐九如的身子依然是薄纸般的一张,细细瘦瘦地卧在床上;每每病了便容色更艳,面颊唇瓣如涂了丹寇似得鲜红,精怪一般昳丽,仿佛这人生来便该是多灾多病一般。
却哪有人生来便该如此的,若少爷这惑人美貌是拿命途多舛换来的,倒不如沐九如从来只个相貌平平的男子,能无病无灾地度过一生。
蔺南星疼惜地探了探床之上人的体温,又摸了摸沐九如领子里的温度,见哪处都是清清爽爽的,不曾冷着,也没有过热,面色才缓和了一些。
他对多鱼道:“起来吧。”
多鱼一直在细细地哭,眼泪都在地上积了一滩,闻言也不敢起身,惶恐地跪趴着,依旧道:“督公,请责罚奴婢……”
蔺南星撇他一眼,走到一边去取了一杯热水,又坐回了床上,用帕子沾了一些水液,浸润沐九如的嘴唇。
他淡淡地道:“起来,你如今是少爷的奴婢,该打该骂,都交由少爷定夺,咱家不会逾矩。”
多鱼愣了一愣:“可是……奴婢照顾不周。”
蔺南星垂下视线,看着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多鱼,道:“起来,是咱家让少爷着了凉,与你无关。”
他轻出一口气,又瞥了一眼多鱼:“少爷他向来心善,你往后别用宫里的这套来拿捏少爷,使些哭求自罚地伎俩向他请罪。少爷若是因此心中郁结,愧疚伤怀,这处……便不留你了。”
多鱼浑身一抖,立时想起了他之前掌掴自己的那回。
沐九如见他自罚,确是对他关切万分。
多鱼从未遇见过对下人这般好的主子,他想到自己曾经用那副作态刻意勾沐九如的疼惜与愧疚,脸色便是一白,心中后悔不已。
前头挤出的眼泪如今也是掉不下来了,多鱼真心实意地反省着,喏喏地道:“是,蔺公,小的明白。”
蔺南星不再关注多鱼,摆摆手道:“你照顾得还不错,出去吧。”
多鱼如蒙大赦,再扣了个响头,道:“是是……沐公子吉人天相,奴婢一定会日夜为沐公子祈福,让诸天神佛保佑沐公子逢凶化吉,无病无忧。”
蔺南星地面色柔软了一些,他再次挥了挥手,多鱼利索地起身,打开房门出屋了。
屋子外面雷雪交加,轰轰雷鸣响了一瞬,又随着门扉闭合的声音弱了下去。
蔺南星拨了拨室内熏炉的碳火,褪去身上的夹棉外袍,又回到沐九如的身边,替他的主子擦汗喂水;或是拧了温凉的帕子,一遍遍地换着,替沐九如慢慢降温。
照顾间,他偶尔也会掀开被子,略微散去被中的湿气,又给沐九如重新掖好。
他见将主子已没太多再能被他打点的地方了,便出门和府医、多鱼交接了沐九如的吃饭用药时间。
商讨完毕,他又独自回到沐九如的床边。
蔺南星听着沐九如微弱又急促的呼吸声,眼皮子和身子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这已是他第四天,未能睡上一个整觉的日子了。
他在景裕身边守夜虽也能睡,却只是坐在床下小憩。
白日里他又要在京城各处来回地跑,就是个铁打的人,如今也会感到疲累。
更何况他回到了沐九如的身边。
他家少爷自幼连年病痛,隔三差五地昏睡不醒已是常态,且他们还在昨日清晨赏了雪、吹了风……
多鱼初次遇上,不可避免便乱了手脚。
蔺南星对此情况却是略微有过一些预计,因此他虽然心痛担忧,却并不觉得过于慌乱。
六年之前,还在沐宅之时,他家少爷哪怕是再凶险、再药石罔医的日子都熬了过来。
如今的条件已比当年好上太多。
不仅屋里碳火充足、有厨房提供药膳,还有府医终日待命医治。
蔺南星相信他家少爷终将无虞,甚至他还在病榻边,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
——毕竟守着昏睡的沐九如,照顾沐九如,等待沐九如醒来的时光……
也是他曾经年复一年的小厮生涯里,苦闷中夹杂着温情的静好岁月。
蔺南星眼底泛着乌青,专注凝望着沐九如。
他把双手叉起,心诚专一,语调温柔地祈福着。
“万福,少爷。”
“万福,阿祜。”
雷光闪烁,强光正映照在沐九如的脸上,将病弱郎君的肤色照得艳丽浓郁。
重重的阴影却是将郎君艳红的嘴角,拉起了一线微翘的弧度。
蔺南星疲惫而温情地淡淡一笑,轻轻替主子拉上床幔。
他看向不远处的矮榻,又觉得哪处实在是有些遥远,便伸脚丈量了一下拔步床的踏步。
窄道细细的一条,有些小厮也会睡在这里;只是他早已过了做小厮的年岁,个头甚至还高过绝大多数的男子。
他略做估计,便坐在了踏步上。
此处的宽度略微不足,蔺南星便挤着床板和围栏强行把自己给塞了进去,身体半侧,也算勉强能睡得下。
且因为他的脑袋贴住了床栏,还能听见主子深深浅浅的气息声。
蔺南星无端生出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像是被填充了数之不尽的勇气,又或是寻得了一生的归处。
几乎是下一瞬,他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一枕槐安,流绪微梦。
五光十色里,他穿着大红官袍,腰挂御马监的大印,越过长长的宫墙,飞过高高的云端……
来到清凉宫的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 将将将~!您的回忆杀即将送达,准备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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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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