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背叛》砍柴樵夫

3、破窗

　　周游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心里堵得难受，他曾以为人生忧愁识字始，所以曾暗中羡慕那些大字不识的担柴伙夫。
　　他想愚钝不知是有多么幸运，亦或是汲汲于名利，看不到这片嘟土地的沉疴顽疾，一整天只需要为了自己面前的活计发愁，就算一味的去维护那些腐烂变质的帝国的人都比自己更幸运一些。
　　但在此刻面对自己面前这个年迈的老人，他忽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会将他困于方寸之间了。
　　少年人从未入世，仅依靠书本上那些皮毛，又有什么资格大言不惭地去抨击他目下所及的这一亩三分地？他需要的是根植于这片土地的养分，滋养出新的文明，要打破的是这片土地变质的养分所滋养出的那面藤蔓缠绕的高墙，而非掘地三尺将这整块土壤掀翻重填。
　　那些他觉得鲁钝，腐烂的人和事，他嘲讽的每一个体都是被时代推着走的可怜人，哪怕愤怒哪怕觉得他们无可救药，但他们这些人要做的不就是打碎那扇窗子，逼着窗内的人爬出去。
　　时代之腐朽不幸的愤怒不该加注到每一个个体身上了，不幸者的可悲由不幸者去苛责就够了。
　　他笑了起来，或许是心境变了，周游看着自己成长了二十多年的家宅，觉得前路豁然开朗，既如此，那便去吧。
　　周游退后。朝周伯作揖，“小辈岸改，在此谢过周伯多年照顾之恩，也谢过今日一番肺腑之言，实在多谢周伯今日点拨。”
　　周伯心下震撼，小少爷是从不肯承认自己的字的，日常和旁人介绍自己也只是讲自己名唤周游，从不肯用岸改称呼自己，老爷多次讲他黄口小儿也多是因为如此。
　　周伯摇了摇头否认，“小少爷，我可没有点拨您什么事情，我就是跟您说了一些心里话，小少爷能懂是因小少爷自己悟性好。”
　　听完这话，周游笑得越发开心了起来。他往前一步搀住了周伯，调笑道：“我不管，我是少爷，我说的都对。”说着把头埋在了周伯的肩头。
　　周伯在他把头埋在肩上时僵了一瞬间，片刻又自然起来，是有些怀念的。
　　周伯眼眶有些湿润，自从小少爷去外面的学堂开始念书，见过的世面来越多后，就再也不肯埋在他肩头撒娇了。
　　其实说起来周游算是锦绣丛中长大的，小时候不少被同族的长辈亲朋夸赞机灵可爱，只是大了，心思也愈来愈重，锋芒太盛，外面风评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日常和一些三教九流厮混在一起，名声就越发坏了起来。
　　“周伯，我送你回你的屋子吧，我等会儿自己去见父亲。”
　　周伯停下脚步，脸上的担忧愈盛。他担心万一和老爷再吵起来。周游看出他的担忧，晃着他的胳膊，语气难得正经：“别担心，周伯，我会和父亲好好说的，不会再吵起来了，您老人家就别操这个闲心了。”
　　说完周伯稍微放下心来，两人就一起往周伯的屋子走去。将周伯送回房间后，周游随手拦住了家里面的仆役问道：“老爷在房里没有，我有事找他。”
　　被他拦住的仆役畏畏缩缩，讲话都听不太清。周游无奈，又问了一遍。
　　“老爷在后院浇花，小少爷。”说完还不等周游继续问些什么，小仆役就飞速地跑走了，好似后面饿狼追他。
　　行吧，周游撤回了想让他回来说话的手，在后院仔细搜寻了一番，周游发现自己的父亲正拿着剪刀在修剪花枝便走上前去给父亲问好。
　　周老爷看了他两眼，也不问他有什么事儿，就自顾自地在哪里修剪自己的盆栽。周游摸了摸鼻子，对自己父亲的冷淡有些无所适从，但一直站在这里似乎更尴尬。周游心想，之前和老爷子一直对着干的时候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怎么想好好说话了就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周老爷依旧自如地修剪着自己的盆栽，一句话也不说。
　　周游定了定心神，本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原则开口道：“我后日启程，父亲。我洋文学地很好，父亲不用担心我的交流问题，学校的话，詹姆斯老师已经给我写了推荐信，那边的老师对我很有兴趣。”
　　周游说完这段话，偷偷观察周老爷的反应，却发现他没有像往日一样生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父亲，我知道你觉得我少年意气，做事不懂思虑后果，会觉得我的想法痴心妄想，但您自小就教导我们志在四方，有幸报国。”
　　周老爷放下了手边的剪子，转身朝周游问道，“有幸报国，那我问你，什么是国。是我们现在的大总统，还是那些帝国遗佬。”
　　“是这片土地，是这片土地上现有的人，是风流数千年的文化，是陶瓷是绢帛，是唐人是旗人，是在这片土地上历代耕织的所有人，是所有对这片土地有深情厚谊的人。”
　　周老爷似乎有些诧异，半晌才笑了一下反问道。
　　“倘若有一天，你的家人朋友，乃至于你的爱人与你的理念相悖，你们为不同的派别效力，你要如何？”
　　周游只觉得耳边轰鸣作响，他没想过这样的问题，这太难了，想了半晌，周游有些困难的出声，似乎这些话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我将永远为了我坚守的理想奉献……”
　　周老爷转过头拍了拍周游的肩，目光极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拿起了剪子修剪他的盆栽。
　　“你祖母尚未故去的时候，曾去寺庙找过善觉大师为你算过一次命，命理这种东西有说是越算越薄的，但你祖母想着你既生在大富之家想来应该也不算福薄，但偏偏那根签不算好……之后你祖母就再也没替你算过了。”
　　说到这里，周老爷面上却是带着笑意的。
　　“你既决定了那便去吧，去之前不妨再去庙里找善觉大师求根签。好坏倒是不妨事，问一问罢了。”
　　金陵城外三十里处有一破庙，这破庙倒也稀奇，偏偏坐落在城外荒山的西南处，荒山山势陡峭，林木茂盛，故而在前朝末期林中有不少落草为寇的练家子，大家求神拜佛无外乎就求个心安，因此这庙香火不怎么旺盛，这么多年纯靠周家供奉给庙中十几口人一口饭吃。

　　清晨，周游早早地唤来了司机，准备前往这座破庙寻访善觉大师求签。当车行至荒山处，风穿过林间，树叶婆娑作响，仿佛是有人在林间穿梭。周游不禁转头看向车外，提醒司机金宝加快行程。
　　“金宝，快点赶路，我们得在斋饭之前赶到。否则，恐怕还得麻烦你跑一趟去请善觉大师。”周游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焦急。
　　金宝闻言，脸色微变。他回头看了看周游，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少爷，您就别吓我了。上次那小子坑了我一只品相极好的狼犬，才勉强答应去请善觉大师。这次我可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说完，金宝一踩油门，迅速加速。周游猝不及防地撞到了椅背上，疼得龇牙咧嘴。伸脚就要向主驾驶踹去，却被金宝灵活地躲过了。
　　“少爷，你就瞧好吧！我保证在晌午前赶到庙里，绝不会让那小子有机会耍弄咱们周家。”金宝信心满满地保证道。

　　周游听后，暗地里咬了咬了牙，笑眯眯的开口道。“陈妈最近的剪子可是磨得锋利得很，你可要去试试？”
　　金宝闻言，脸色顿时一僵。他迅速闭上嘴巴，用行动表明自己已经明白了周游的意思。
　　周游见状，心中暗自好笑，脸上却保持着平静的表情。
　　“聒噪。”
　　“少爷，到地方了。”金宝将车停好后出声提醒道。
　　“去请善觉大师到偏院，我在惯常下棋的地方等他。”周游眼都没睁开吩咐道。
　　金宝刚走没两步远，周游就听到熟悉的带有一贯嘲意的声音朦朦胧胧的传到耳边，“小施主，您又来找我师父。”
　　“啧，麻烦。”
　　周游懒得睁眼，依旧在闭眼假寐，不出所料，过了一会子儿果然感觉到自己这边车门被拉开的响动。
　　“周大公子大驾光临。小僧不曾远迎，失敬失敬。”
　　周游睁眼就看到一光头僧人穿的破破烂烂的手里拿着一串珠大咧咧的站在车旁，金宝背对着自己伸长胳膊像一只护崽的母鸡拦在车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