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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猜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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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众多眼线,半路改走了一段水路,山川秀美,风光旖旎,这一路,终于让一路奔波劳碌的身体得到了些放松,骑马走官道后,每处驿站都只是换马,休憩一晚便继续赶路。
嘉裕城外已经风沙肆虐,这阵子下了几场大雨让接近边关的路途变得十分难走。
入了城,本该去换下一身淤泥,但郑啸携着身后两人迅速前后入了敬王府。
郑智从入城便一路跟随来,此时整个人已然十分严肃。
派了下人去敬王屋中时,内堂的门却悄然被虚掩上了,一众下人丫鬟都被驱赶了出去,放佛发生了惊天大事。
坐下休息后,郑智两眼盯着那坐在郑啸身旁浑身裹着严实的人静静取下了斗笠,一刹那,郑智倒吸了一口气,有些不确信道:“…将军!”
齐青一身男装坐在面前,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一旁的游兆域早已将准备的药材从包裹中取出,经由郑智之手换到门外士兵手上,亲自熬药后再端来。
齐纵已经匆匆赶来,身后的张宁远盯着另一张有些迷惘的脸轻轻靠近些询问:“敬王亲自做得饭菜好吃吗?”
林莫心中郁结了一口气,只朝着张宁远瞪了一眼。
一只脚刚刚迈进屋中,林莫便感觉浑身一紧。
几双眼睛都已经盯视而来,一眼望去,林莫不由得下意识咬住自己的嘴唇。
不论在外人面前如何伪装,林莫都未曾有过胆怯,毕竟那些人看到她的,永远都带着一副自我审视的目光。
所以那些目光不重要,也不会让林莫在意。
而齐青不一样。
她变化很大。
与其说她更瘦削了,脸上皮肉似乎都紧贴在每寸骨骼当中,可是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另一种紧密。
当然,那双眼与齐纵最初看向她时,同样抱着疏离与冷漠。
可是,眼神里不自然流露出淡淡的伤感。
昔人若真在眼前,那该多么美好。
战死,本该就是她们的宿命,如今物是人非,各有悲秋。
郑啸抬眼看了一眼张宁远,张宁远自然地站在齐纵身后,林莫则站离在门口一处,谁也没挨着。
她放眼注视着,那双眼生动得好像满怀心事。
很像,郑啸几乎也辨认不清。
大堂里几乎每个人都看了一眼林莫,唯独一人从头到尾都只是默然保持着那冷静的坐姿。
游兆域,林莫看着一身宽袍衣袖下也似飘然无人的身姿。
没有人开口。
好像都在静静等候着。
齐纵无言凝视眼前的齐青,袖袍下的手早已紧握爆出青筋。
他不能显露一丝情绪,只能快速将眼前他们的来意揣测清楚。
郑啸与游兆域此时都是当前皇上的红人,一个迅速无声毗邻田无忌做到了内阁第二,一个却撇开了被公主心系这条直通大路,走上了另一条被人私下辱骂修行之道的游兆域。
这两个人不去寻获长生不老的修行之道和药材,偏偏绕路跑到了嘉裕城,护送齐青是一则,那另一则呢?
几乎是同时,齐纵忽然好似开悟般看向了郑啸。
“郑大人与游大人特意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齐纵端着茶盏,一双眼深深看向了他们。
郑啸率先开口便道:“下官与游大人只为护送将军前来。”
言简意赅,让齐纵也免去再多去打探了。
送人便是他们的理由,可是齐青不是被深拘皇宫,怎么会悄无声息出了宫呢?
嘉裕城自从被断了军饷,郑智便谨守齐纵所言的,京城一切事务皆不要多去探听,就算那些想多参敬王的奏疏想尽办法,也找不到重大的由头。
敬王疑似屯兵这一点,没有任何依据,眼下的敬王哪怕将嘉裕城管理得再如何风生水起,也起不了威胁。
嘉裕城向来只是驱逐边关入侵的外敌,却从不自动出击追击,没有胜况也谈不上真正撕破边关那一层薄弱的关系。
看似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但是在那些朝廷内阁眼下,此时的敬王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京城里为非作歹任性的昔日太子了。
若是想让齐纵充满谢意迎接眼前两位,齐纵做不到,虽刻意将自身与朝堂一切撇开,可是齐纵深知断嘉裕城军饷这件事,是由郑啸上奏,最终获了田无忌的首肯。
郑啸如今已经恭顺在田无忌之下,任何事都只听从,不反驳。
被拘家中不得上堂的李耀也早已经与郑啸没有任何干系。
李耀,游兆域陪皇上修行后划下的第一人。
眼前齐纵多疑但依然平静唤张宁远去设宴款待两位大人,而齐青明显身体抱恙,强忍着不适说不出一句话来。
齐纵走过去扶起齐青,齐青站起来,对齐纵声音沉闷道:“看好她。”
林莫听着这话,抬眸就对上了齐青的目光。
听到这话,林莫反而有些坦然。
回了房,林莫便让丫鬟晚上将饭菜端屋内来。
齐纵真是好好招待了一番,不仅好菜好酒,还叫来了边关续牌最多的歌姬。
一层薄薄的白纱,若隐若现的身躯与歌声萦绕。
林莫去马厩喂饱了小银马,回屋时在长廊一处看见从后厨只身而出的游兆域。
月光清凉,游兆域单薄纤长的身影恍惚走着,有些幽暗的长廊里,无人掌灯,而他只是步履缓缓,没有任何停驻。
拔开火丝绒,点燃了光火,长廊一处的林莫好像幽灵闪现,悄无声息。
看见了光,便看见了她。
游兆域手中端着药汤,缓停下了脚步。
之前屋内那无声寂静中,林莫早已感受到了堂中正襟危坐齐纵的威慑,尽管无人开口,只是淡薄浅问几句,可看得出齐纵十分疏离他们。
朝堂之中,一切事务,林莫都不熟知。
她只是在旁观者的角度透过时间的逝去,静默无声地注视着每个人身上无声地变化。
那变化让每个人此时在她眼前显得陌生却熟悉。
眼前的游兆域却不是。
他看上去眉眼要更沉重了一些,整个人却显得轻盈。
识人辨人,林莫最初在大漠时挑选那些被招降群落时,做得最重要的功课。
她选了一批人跟在自己身边,这批人成为了她一路护送的追随者。
眼前这个人,不难辨人。
只是他心思很深,从不外露,神情永远淡漠,如今更是不可琢磨。
可林莫偏偏坚信,游兆域不会改变。
上前一步时,游兆域也静静迈了一步而上。
“游大人。”林莫并未行礼。
游兆域略看了一眼,只道:“林姑娘若无事,夜深人静,还是回屋休息。”
用的是“林姑娘”。
林莫略微一怔。
这词微妙地将他们区分来,林莫行礼也来不及了。
林莫目光放在药汤上,依旧道:“游大人可有不适?”
早就在内阁中,听闻过敬王出城之前,太子府昔日的护卫数鹰,少牢都未同行,倒是带了一女子,众人议论纷纷,有流言传闻那女子酷似战死沙场的林莫。
朝堂中总是不断有人提及敬王边关招兵买马,私养匈奴骑兵,可是并没有人真正拿捏到什么证据,这些困扰争论不休的问题事后总会在皇上休憩的行宫里不断发酵,惹得皇上也多次旁敲侧击过游兆域,太子已废,急需再定的奏疏多得日日来催,内阁中田无忌虽不明说,但上来的奏疏他又何曾不知。
如此相似之人屹立眼前,光线昏浊,走廊明明进退有序,而游兆域此时却进不能进,退也不想退。
“这药汤不属游某。”游兆域语气平淡,但字句间没有那样刻意避开了。
“是将军的吗?”林莫又问。
“是。”
虽有所顾忌,但机不可失,林莫追问:“将军如何了?”
游兆域轻轻蹙了眉。
虽然游兆域神情有了几分严肃,虽带犹豫却还是开口了:“将军身体抱恙,需多加休息。”
“劳烦游大人了。”林莫侧身,让出了道路来。
而游兆域却未动。
隐隐中,游兆域顺着那光源轻望眼前的林莫,只问:“想问林姑娘,敬王近日来休憩如何?”
林莫有些恍惚,眼皮跳了跳,思量道:“事务繁重,思虑略重,所以休憩得不多。”
“敬王眼色青黑,需适度休息。”游兆域提醒道。
林莫略一点头,道:“多谢游大人关心。”
“林姑娘脸色倒不错。”游兆域续道。
这接连两句,让林莫有些醒悟了过来,此时抬眸就着光凝视眼前这人。
林莫自然脱口而出道:“游大人可有时间?”
“何事?”游兆域浅浅道。
“府中有一女子,得了顽疾。”林莫直言道。
游兆域静静看了一眼周遭,明明是不同的处境,内心也不断告诫自己眼前人不是故人,可偏偏她开口了,好像总有一些相似的感触,不由泛起。
“只需要看一下,嘉裕城里头的大大小小大夫都请了个遍,依然不见好。”林莫目光有些变幻,虽然察觉到游兆域面露难色,可救人要紧,那些规矩便先放置身后吧!
“待我见完将军。”游兆域道。
“是。”林莫敛眸。
林莫站在长廊处静静等候着,不远处依然传来高亢欢笑声,齐青屋内窗户也紧闭着,这药汤游兆域亲自熬亲自端来,如今直接送入屋内。
这些举动无非让林莫真切感受到了齐青之前深拘宫中身边并不安全,虽不会把脉,可齐青一眼看上去就能明显感觉气色无红润光泽。
边关难守,如今却平静度过了一个多月,若不是箫箫与戎翟僵持不下,这日夜紧密的防守怕是早该警鸣彻响了。
也不知箫箫那边如何了?
林莫暗暗低头苦笑。
房门推开,游兆域迈步而出,又轻声关上了门。
弱暗沉昏光影中,游兆域身旁无人,只身提着一盏灯走来。
那灯飘飘晃晃,却把游兆域身形照得摆正修长。
走近了,游兆域才清楚看见林莫,林莫伸手便去接游兆域手中的灯盏,道:“大人,请。”
林莫在前走着,游兆域浅随其后。
走过一条长廊,进入一则小院,屋外无人,房门却被锁上了。
林莫低头皱眉盯着那笨重的铁锁,屋内传来窸窸窣窣哭泣的声音。
锁住的铁锁,无人服侍的夜晚,林莫轻声只问:“银罗?你在里面吗?”
哭泣声断断续续,林莫轻唤几声后,见里面依然无人应答。
便把手中的灯盏递给游兆域,刚要用脚猛踢,却被游兆域拉住了。
林莫不明所以,游兆域掏出一根细长铁丝来,灯盏又回到林莫手中。
“靠近一些,看不清了。”游兆域将铁丝轻轻松松插进铁锁里,面容冷肃转动着铁丝。
铁锁被撬开,林莫推开了门。
昏暗中,林莫一只脚踩在了碎片上。
屋内一片混乱,林莫顺着断断续续的哭声迅速找到了躲在案桌下的银罗,此时她早已经两眼失神,在她脚边还有一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林莫用脚踢了踢,蹲下去把灯放在银罗身旁,微弱光亮中,银罗身上的衣衫被扯烂了,头发也乱七八糟一缕缕散着。
林莫轻声安抚着眼前不自觉发颤的银罗:“银罗,没事了,我是林莫…”
银罗往案桌更深处躲去,十分抵触。
林莫试探了一下那人的气息,死了。
仔细辨认一番,是朵颜护卫队的人。
朵颜护卫队不在宴会上保护敬王,竟悄悄潜入后院来犯,林莫摸了一圈,这人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
林莫沉凝看着银罗惧怕的样子,不得不回头看向游兆域。
“那个,游大人,还需麻烦你…”
游兆域抬眸与林莫对视,缓缓走了过来。
两个人一起抬起了这躯沉重的尸体。
搬出屋外,又不能声张,找了一处先把尸体虚掩住。
“若他同伴返还,找不到人该如何?”院子一处岩石后,游兆域看着林莫迅速砍下几根树枝盖在尸体身上。
“他是朵颜护卫队的人,此时应在宴会上,就算要来寻,也得等宴会结束了。”林莫把树枝盖上后,一张脸有些赤红。
“此地不宜久留。”游兆域平静道。
林莫站着没动,目光掠过游兆域。
当下如果要带着银罗找个其他地方避一避,又要避开宴会四周,林莫迟疑了一下。
林莫: “不如…”
游兆域: “不可。”
两人同声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