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争渡》物物于物

27、三人行

　　林莫此时牵着一匹马，站在林府门口一处大树下乘凉。
　　没过多久，林府大门口便出现了一位有些熟悉的身影，林莫急忙赶了过去，连呼：“李大人！”
　　此时李耀正接过李夫人递过来的一卷手帕擦试了额头的汗水，一听见有人唤他，便急忙转了过来。
　　看见林莫，李耀眉头不勉拧紧了：“林护卫。”
　　林莫躬身道：“大人，齐大人今日出发特意嘱咐卑职来李大人这听候差遣。”
　　李耀眼眸一抵，声音有些缓和下来：“齐大人已经出发了？”
　　林莫仍低着头：“出发了。”
　　林莫的马被牵在树下，李耀看了一眼自己的轿子，唤道：“先去水牢。”
　　“大人，陈冠蒲不在水牢。”林莫抬头看向李耀。
　　“哦？”李耀此刻才仔细看了看林莫，“看来林护卫是有备而来的。”
　　林莫伸手道：“大人，请。”

　　上马引路，李耀落轿后又缓缓撑开了轿帘，瞥了一眼马上的林莫。
　　一路上，李耀听着外面的叫卖声逐渐远离，最后只剩下了轿子晃动声响。
　　终于到了，轿子停了下来，李耀走出来，看见了这偏僻之处的一家有些破旧的院子。
　　院子外头站立着两个护卫，此时目光已经投向了他们。
　　从腰间抽出牌子，那护卫的目光才收了回去，李耀沉默着，跟着林莫进了院子。
　　虽然外头看上去有些落魄，但是院子里收拾干净，一处正灶台生火冒着烟，一个老仆正蹲着看了看那柴火。
　　走到一间房门紧闭处，林莫才止了步。
　　李耀看了一眼林莫，“大人，陈冠蒲就在里头。”
　　李耀伸手推了推房门，房门似乎只是虚掩而已，轻轻便推开了。
　　虽然外头正日滚热，然而屋内却凉爽无光。
　　房门推开了，光也落了进去。

　　一个身影坐在床塌上，光只追照到了他腰部而已，再往上，人便沉陷在了黑阴中了。
　　李耀直呼：“陈冠蒲！”
　　对方也及时回话了：“李大人。”
　　他坐姿笔直，明明挺着，可有些尖着嗓子的声音一出来，却让李耀感觉身后都染上了一层凉意。
　　林莫并未进屋，她站在门外，只能听见李耀脚步顿了顿才继续迈了进去。
　　“李大人请坐。”陈冠蒲保持着姿势，坐着跟李耀说话。
　　面对这样的陈冠蒲，李耀丝毫不恼，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是陈冠蒲继承着祖上积财在京城一直坐着生意，丝绸茶叶等，都有打理，作为京城里有名的商人，是见过世面的人。
　　只是他向来有些心高气傲，从不以商人自称，他才华横溢，也差一点科考入朝。
　　一个是没有任何帮衬的敬王，人人都可以低看他，一个自由追寻才华的生意人，加上一个天真浪漫的陈思瑶。
　　他们三个人，像注定要纠缠的藤蔓，无法割开。
　　李耀缓缓坐下了，挨近了些，才能在这丝丝灰尘光影中，认真瞧了瞧眼前的陈冠蒲。
　　距离上一次见他，还是两年前太子大婚之时，他一身隆重华衣，带着无数贺礼进了太子府，后来听闻当日他与太子饮酒祝福，一直喝到了后半夜。
　　李耀静静看着他：“奉皇上口谕，听闻陈冠蒲无罪入狱，特来查勘。”
　　陈冠蒲这才缓缓站了起来，有些僵硬的跪了下去。
　　“皇上万岁，平民陈冠蒲谢主隆恩。”
　　李耀顿了顿：“那便有什么便回什么。”
　　陈冠蒲：“是。”
　　李耀：“听闻太子将你无罪投牢，可有此事？”
　　陈冠蒲低着头，静默了片刻：“禀告皇上，无此事。”
　　李耀惊了，连忙道：“你可要如实禀报，这可是欺君之罪…”
　　陈冠蒲披着黑色长发，藏着的一双眼此刻缓缓抬起，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跪着，那股不屈带着怒意的气息明明时刻在逼近，可是陈冠蒲说出来言语都透着凉意：“大人，欺君之罪可是要抄家诛九族？”
　　李耀只是看着他，“陈冠蒲，你只需说实话。”
　　陈冠蒲眼眸低了下去，好像有什么话在喉咙里几度翻滚，却有些无奈说了句：“刚才所言，皆是实话。”
　　“陈冠蒲！”李耀终于怒了，忽然站立了起来，一只手便牢牢抓住了陈冠蒲的衣领处，一股糜烂难闻的味道一下子便涌了过来。
　　李耀立即下意识捂了一下鼻子，这时陈冠蒲才像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猛的挣扎后腿爬了几步，哐当一声、就撞在了床塌一处。
　　药罐本来立着贴在床下一端，就这么撞击着倒了下去，流出了浓浓褐色液体。
　　李耀本想着上前去扶一把，可是陈冠蒲此时眼中紧紧盯着他，带着警惕。
　　“陈冠蒲…”李耀顿了一下。
　　陈冠蒲摇了摇头，而李耀不知还是迈步向了前，身后林莫刚呼一声：“不好。”
　　李耀下一刻便被陈冠蒲猛的扑了过来，一支银钗就这样抵在了李耀的脸颊一处。
　　“陈冠蒲！”林莫站着不动，声音却带着警告。
　　陈冠蒲整个人都猫在了李耀身后，此时把李耀当了个活靶子般向外移动了起来，嘴中大喊着：“让开！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李耀看着林莫，心里一直在打鼓被陈冠蒲推着走，耳畔却幽幽飘来陈冠蒲咬牙道：“一个朝廷命官陪我死也好，也好。”
　　“好什么好？！你疯了吗？我是来替你伸冤的！你挟持下官做什么！”李耀恼怒不已。
　　陈冠蒲听了却笑盈盈道：“伸冤？老子审儿子替人伸冤？哈哈哈哈哈…”
　　林莫冷冷盯着陈冠蒲，“放开李大人，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陈冠蒲挨着李耀肩后只露着一双眼看着林莫，不客气道：“要求？齐纵呢？！叫他来！叫他立刻来！！”
　　林莫耳朵一动，身后不远处已经飘来了马蹄奔跑而来的踏落声。
　　抓住机会，林莫看了一眼李耀，对着他身后的陈冠蒲问道：“李大人的确是来给你伸冤的，你可把实情说清楚，在你说清楚之前，只要你不伤李大人，林某保证却不会动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们都是齐纵脚下的一条狗！什么李大人！什么皇上口谕！都是骗人的！”
　　陈冠蒲浑身激动着，抓住银钗的手不止颤抖，李耀感觉那尖锐一端就已经扎入颈部皮肉中了。
　　“陈冠蒲！”
　　混着马蹄声，齐纵的身影已经驰着马快速奔跑而来，他身旁还有少牢数鹰等人。
　　吁——
　　齐纵跃下马，将缰绳一把甩出去，脚步轻盈，却有些大刀阔斧。
　　林莫看着马匹上还坐着一个戴斗笠薄纱的人。
　　此时齐纵已经站在一处停了下来，望着有些狼狈的李耀和躲在身后的陈冠蒲，大声道：“李大人！早知道就一起来了！”
　　李耀瞪着眼盯着齐纵，想骂人又动弹不得，身后的陈冠蒲此刻却及时来了一句：“李大人？听他这口气，你也不待见他？”
　　“你现在信了？”李耀气的汗水直冒。
　　陈冠蒲语气倒是软了下来，可是依然鼓着李耀：“啧啧，李大人，你就当帮帮忙，替我挡挡，等我杀了他，你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李耀心惊了，声音压得十分低，“你要杀太子？”
　　陈冠蒲也小声回复他：“是啊，上次没杀成。”
　　李耀：“你…”
　　齐纵见了他们两人私私窃语，看了一眼林莫嘴一抿，给了她一个‘看看你干的事’表情。
　　林莫白了齐纵一眼，此时此刻，马匹上的人已经被人牵引着下了马，她看上去充满了慌张，絮絮叨叨走了过去。
　　终于，在齐纵身旁停了下来，并牢牢抓住齐纵手臂一侧，哭了出来：“太子…”
　　齐纵此时也和气看着她，只问：“想说什么就说出来。”
　　李耀：“这是…”
　　陈冠蒲惊诧出了声：“思瑶。”
　　陈思瑶听了，就要迈步，齐纵一把抓住了她。
　　齐纵并未用很大的力气，但是也足够让陈思瑶吃痛了，虽然齐纵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陈思瑶知道此时此刻齐纵对她已经生厌到骨子里了。
　　“陈思瑶，我让你动了吗？”齐纵眉头微蹙。
　　陈思瑶却说：“让妾身来，不就是为了引他过来吗？”
　　“你可知他现在…”
　　“太子！不论他如何，妾身自知。”语气虽冷，但陈思瑶一直紧盯着陈冠蒲。
　　齐纵松开了手。
　　陈思瑶脚步缓缓，林莫立刻打了个手势，让周围埋伏的弓箭手不得轻举妄动。
　　走得有些近了，林莫忍不住道：“太子妃！”
　　陈思瑶此时眼泪蒙蒙，看向了林莫。
　　去了那一层薄纱，光直直晒在陈思瑶的微红的脸颊上，汗水沾湿了她额头发丝，看上去她一路奔波而来有些费力，但丝毫不影响她的面容，依然如此明艳动人。
　　虽未开口，但是感激的眼神已经投向林莫了，陈思瑶朝着她略微点头，林莫内心一动，忽然之间，她感觉自己此刻正在眼睁睁看着一些无可避免的悲剧就要发生。
　　陈思瑶靠近些了，才道：“冠蒲，我来了。”
　　李耀此时有些无奈，只道：“太子妃！你快走啊！”
　　陈冠蒲并未动，他躲在李耀身后，声音也不可避免有些颤抖起来：“太子妃！别过来！”
　　“冠蒲！”陈思瑶带着哭腔叫唤。
　　“太子妃！”李耀忍不住道。
　　“你放了李大人，冠蒲。”陈思瑶颤颤巍巍的手已经压在了陈冠蒲的手上了。
　　林莫连忙着对着眼前的齐纵安抚：“太子，你可千万要冷静！”
　　“冷静什么？”
　　“有什么事情把人带回去好好审查一番先。”
　　齐纵只是看了林莫一眼：“你带来的是御林军，可不是木兰军。”
　　“太子！”林莫一把抓住齐纵，“李大人是无辜的！”
　　“李耀！”齐纵忽然大喊。
　　陈冠蒲已经松开了手，李耀听到齐纵叫唤后看了过来。
　　“回去好好复命！”齐纵手一压。
　　弓箭手便各自出现死死围住了陈冠蒲他们。
　　“放箭！”齐纵一声令下。
　　那齐刷刷的箭，四面涌来，顷刻间，便已经将陈思瑶和陈冠蒲钉死在了一起。
　　这是林莫第二次看见人死在了眼前。
　　前一秒还生活的人，下一秒，就这样死在了眼前。
　　李耀早已经被吓的倒在了一侧，双手抱头，浑身颤抖，那些箭并未伤害他分毫。
　　而林莫看着那些锋利长箭，一支支从陈思瑶身上穿出沾着血又打入了陈冠蒲身上。
　　陈冠蒲一动不动，嘴边流着血，盯着死在眼前的陈思瑶。
　　她的身子还微热，细软的挡着自己。
　　“思…瑶…”陈冠蒲带着哭腔，脸上却露出笑容。
　　齐纵看着，他恨恨咬着牙，不轻易显露。
　　有血腥味从口腔回荡，齐纵只是死死盯着那投入他人怀抱中死去的身影。
　　那个人不属于他。
　　尽管他为曾经得到她性喜若狂过，但此刻他却感觉那些箭其实是朝自己放的。
　　她用死的归属证明了她的爱意不变。
　　可笑，真是可笑。
　　齐纵想着，这般转身，摸了好久才抓到缰绳爬上了马，受伤的不是自己，可是身子却好像浑身无力。
　　驾！
　　他只能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