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江欲一

88、第八十七章

　　肖牧野一把扯过封鹤的手腕。
　　她的手腕温热，两人肌肤相贴。
　　他深呼吸，望向眼前人，眼底满是震惊，下意识喃喃道：“封鹤...”
　　对方却由着他动作，封鹤盯着沙发上的女人，很久。女人目色迟滞，还未动作，头顶便传来一阵话音：“那晚的萧文没有做出任何越界的事情，而肖牧野，本就是因为王彦东那一晚的恶而出生的孩子。秋荷不知道，而清楚这件事的只有您和王彦东本人。一开始本以为她不打算留下这个孩子，所以您没对她说出真相，到后来，她选择生下了肖牧野，您还是没有对她说。我猜，是因为您...不想打破秋荷给自己编织的梦。”
　　气氛陡然凝滞。
　　封鹤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一字一顿道：“杀掉一个人的所有希望，就是撕碎她苦苦建立起来的梦境。”
　　“封鹤！”肖牧野的瞳孔陡然放大，他的脊背僵住，“不要说...”
　　“您也不知道，当初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封鹤挣脱开肖牧野的手腕，她话音平淡，每句话却如钉子般钉入在场每个人的心里：“这让您产生了错觉…当初您那善意的举动，才是真正留住了恶。”
　　黄苓梅看不见。
　　但此时此刻，她却感觉到自己的一整颗心被黑暗包裹。她看不见，但还是选择闭上眼，她不想看见，不想看清任何事情。
　　她的指尖在抖。
　　不只是黄苓梅。
　　庄楚今的手紧握成拳。那不是他一直都想要知道的真相吗？他一直都想知道母亲到底隐瞒了自己什么，可他却宁愿不听。
　　那人...
　　封鹤仍站在原地，没有犹豫，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她一人站在原处，亲手，撕碎了光。周遭黑暗蔓延，大片大片的浓雾，在雾里，任何人都寻不到方向。
　　触角深深扎进神经。
　　疼。
　　任何事情探究到底的结果只有一个，疼。
　　“封鹤。”有人叫她。
　　有人拨开昭昭雾气，来到她的身边。那人抓紧她的手腕，轻轻说着：“我们回去吧。”
　　封鹤只能看见那人的眼睛，眼皮上那道浅浅的疤。
　　背后一地狼藉。
　　她掐掉录音，牵着肖牧野的手离开了那栋别墅。
　　“肖牧野！”
　　“肖牧野——”
　　有人在背后喊。
　　可是都不重要了。
　　肖牧野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深深呼吸。说是发呆也许更加准确，都说一个人放空久了，就会忘记自己最开始是因为什么陷入其中，可他没忘记。无论是闭上或是睁开眼睛，他脑袋里有些东西，是始终散不掉的。那些东西在他记忆里扎了太久的根，要连根拔起，就会地动山摇，泥沙巨石哗哗落下，后果巨大，总没个好结果。
　　他在原地呆了多久，身边人就蹲在马路边抽了多久的烟。
　　封鹤几乎要把这周的烟都抽完了。她这脑袋能想明白太多事情，目前发生的大多数事情也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唯有一点——
　　她不知道如何劝身边这人，所以她陪他。
　　他一分钟走不出来，她就陪他一分钟。他一个月走不出来，她就呆一个月。要是一年，一辈子，只要他愿意，自己会一直在他身边。
　　“冷吗？”
　　这声音...
　　封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错觉。
　　微弱的灯下，有身影缓缓靠近，他在她身边坐下，双腿交叠，伸出一只手，“给我一根。”
　　封鹤抬眸，手抬起，拍掉肖牧野的手，她捡起地上的烟盒，轻飘飘递到对方手边，半开玩笑道：“没了。”
　　肖牧野：“...”
　　愣了一秒，肖牧野还是接过烟盒，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冷吗？”
　　这会儿的天已接近全黑，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有一阵没一阵的北风吹着，倒还真有些凉。封鹤耸耸肩，把烟送到那小孩唇间，双手搓了搓，如实道：“有点儿吧。”
　　她总是间歇性诚实。
　　肖牧野抬眼，不自主望向她。唇角微动，他叼着她含过的那半支烟，哑声道：“那，走吗？”
　　“走了你就能想通了？”封鹤说的每句话几乎都能精准踩到他心间的某处软弱，特别准。
　　他摇摇头，“不能。”
　　“那干嘛走？回去还要翻墙。”封鹤的眼尾翘起，她盯着自己手掌心，没个正经道：“我这伤口要是再碰一下，明天我没准会因为细菌感染而死啊，惨咯。”
　　肖牧野心里乱七八糟，尽管如此，他也听不得她说半句拿自己性命作玩笑的话。
　　于是他眉头紧了紧，语气严肃：“别瞎说。”
　　封鹤单腿翘起，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晃着。
　　肖牧野仰起头，语气颇为淡然：“你早猜到了。”
　　“你不也早就怀疑了？”封鹤神色微动，她偏过头，看向自己身侧的人：“那天晚上你和王燚见面的时候，不也是想确定这件事？但无奈他对这其中因果一概不知，所以你什么也没问到。”
　　肖牧野眸色一顿：“我...本没想着瞒你。”
　　“知道，你是怕我被牵连。”她没有看他，只抬头望天。
　　暗蓝色的天空，一颗颗星星散落其中。
　　银河而已。
　　很久，肖牧野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道：“你的伤，也是那时候受的啊。”
　　意料之中的答案。
　　封鹤眸色滞住，她闷哼了声，抬起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又胡乱揉着眼前这人的头发。本是一头顺毛，转眼就被她弄得乱七八糟，但她的心情大好：“切，什么都被你猜到了，还要我做什么。”
　　“王燚那天迟到了，看起来不是一般的迟到。”停顿几秒，肖牧野回想那天两人相见的场面，继续道：“他后背脏了一块，像被按在墙上擦到的，本不容易被发现，但很不巧，那天他坐的位置后面有块镜子。”
　　烟灰抖落，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他一定在路上遇见了什么人，刚好，第二天早上我就发现你受伤了。”
　　肖牧野直直望向她，模样认真：“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了吗？还有那天碰瓷的人，他们是一起的，对吗？”
　　不是应该说他爸的事儿吗？怎么拐来拐去反说到自己身上了？
　　封鹤：“...”
　　她掀了掀眼皮，无奈道：“你真想知道？”
　　“想。”肖牧野抿了抿唇，“很想。”
　　封鹤与他对视，最终叹了口气：“哎，要早知道你心里有准备，我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风吹过，道路两旁的树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飘落，一片落在两人之间。树叶卷曲，上面的纹路依稀可见，下坠，羽毛重量，一下下地拨弄着心脏。
　　发痒。

　　“砰——”
　　围墙上的人一跃而下，她抖了抖手上的灰，单手插进口袋，慢悠悠地迈开步子。
　　短信是她无意间看到的，肖牧野没想瞒她，但也没准备好告诉她。如果这小孩隐藏得特好，一点消息都别让她知道也就罢了，但他每每见到她，却总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信息他压根儿没删，两条全都在已读消息里面躺着。
　　一张照片，足够劲爆。
　　一条约定，今晚见面。
　　肖牧野也许想不到，但她却已然意识到这事情没那么简单。王燚和他说什么不重要，更值得注意的是一点——他为什么要跟肖牧野说这些。
　　仅仅是因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而感到抱歉？好，现在假定是这种情况，那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又偏偏是那个时间？
　　还是在别人看来，肖牧野参加新生晚会，两人最不可能见面的时间。
　　封鹤希望自己是想多了。
　　不过她一向预感很准，所以那晚也不例外。
　　她站在不远处，一眼就看到了王燚。这时，距离他与肖牧野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早二十分钟，咖啡店，路灯下的他四处张望。
　　这绝对不是在等人的表情。他很慌，他害怕周围有人。
　　封鹤在暗处，察觉到身边的异动。周围几个人一直与王燚刻意保持着间距。不远，不近，他还没有察觉。别的无从判定，但他们和王燚至少不是一伙的。
　　由此断定，王燚一定想对肖牧野说些什么，而信息内容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们试图阻止两个人的见面。
　　也就是那时，她目光瞥过附近几辆车。
　　黑暗中。
　　其中一辆，车牌上面的数字...
　　封鹤目色一凛，她的脊背僵直，重重抵在墙边，仿佛有东西瞬间扼住了她的脖颈，她脑袋“嗡”的一声，仿佛炸开了。
　　那是，封勇的车。
　　他们？！
　　王彦东对肖牧野的频繁示好，彩信里的两人，封勇的推手...萧文，王海波，被迫牵扯进其中的每个人...
　　他们谁都没有想过，如果当初秋荷撒谎了呢？或是，她原本就不知道肚子里面的孩子是谁的呢？如果肖牧野，不是萧文的儿子，而是，那个人的孩子呢？
　　封鹤头皮发麻，脑中空白一片，如同过了电般，从脊骨渗透而来的麻意渐至整个背部，她的指甲陷入掌心，险些将皮肉抠破。
　　事已至此，唯有破局。要破局，她必须身在局中。纵使前面刀山火海，她也必须淌过。
　　封勇...
　　你他妈的，好啊。
　　我没办法审判你。
　　上天可以，前因可以。
　　封鹤终于迈开脚步，来到那辆车前。她抬起手，死死按着车窗，居高临下地望向车内的人，透过玻璃，她瞧见了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那是，封勇的司机。
　　对方在瞧见来人的同一时间，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嘴唇打颤，几乎说不出话来。
　　“给我出来。”她嘴巴一张一合，如同在凝视一个死物。
　　司机没动，他瞪大眼睛，拼命咽着唾沫。迅速反应之后，他毫不犹豫，直接按下了对讲机。
　　本在观察王燚一举一动的那群人，同时间向最前面那辆车望去，他们动作纷纷僵在原地，这！计划之外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车旁边的，是他们老板的女儿。
　　刹时间，所有人只听见一句话：目标转移，绝不能让她知道，你们正在做的事情。
　　全部的人一拥而上。
　　风动。
　　树叶纷纷飘落。
　　封鹤嘴角轻抿，她盯着车窗内驾驶座那人，用口型说道：“我知道了你们的秘密，还有封勇的，秘密。”
　　这动静不小，王燚即刻注意到了这边。他目色一滞，脸色煞白，只那一眼，他已经瞧清楚了站在车前那人——高马尾，眉眼冷冽，黑色卫衣，短靴。
　　她是在看自己。对，她的目光隔着人群，直直望向自己这边。
　　只是刹那间，封鹤便冲至王燚身前，将他一把扯开，单手按在墙上，她的语气平淡，表情却格外严肃：“给我听着，你一定要见到肖牧野，别想撒谎，也别想骗他。把你知道的东西，还有涉及到王彦东和崔秀丹的一切，一五一十讲出来。还有，别告诉他，你见过我。”
　　王燚眼底的震惊几乎溢出来：“你...”
　　他还想说什么，但却说不出一个字。
　　一个不留神，封鹤就被身后的人钳制住，她试图挣开，手掌却被对方手中的利物划破，几滴血落下，她丝毫没在意，只盯着王燚，用口型说着：“相信他。”
　　相信他，一定能把所有的事情，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