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江欲一

68、第六十七章

　　那话一出，房间立刻陷入了一种几乎诡异的安静。
　　封鹤只见对方的脸近在咫尺，两人呼吸节奏同时加快。空气升温，全部躁动和不安同时间外涌。慌乱，失序，落在意料之外。
　　乌云散开，月光倾泻而入，不远处滚滚雷声如翻江倒海般袭来，外面已经下了好大的雨。
　　那人的指尖几乎要陷进地板缝里。没有退路，没有任何可逃避的第二空间。
　　电闪雷鸣。
　　她又一次看清楚了这人的脸。他眼皮轻颤，像是闪动翅膀快飞起的蝶，正跃跃欲试着。蝴蝶翅膀上长着一块难以被觉察的疤，已经没有凹凸。大概已经很多年了，如果不是自己被这吸引了后认真打量了许多次，还真不敢确定这到底是疤，还是生下就有的胎记。
　　封鹤拧着眉，到底好奇心作祟，她将身下人的两只手扣住，指腹抵在他手腕处，不由得沉声道：“别动。”
　　“哦...哦。”肖牧野支支吾吾答应着，他抬起眼皮，手指也跟着发颤。他避开身上那人的眼神，随意看向别处，目光飘忽。
　　闪电把空间劈一道明亮的通路，一瞬间，沿着那白光，亮光整整填满了房间。
　　心惊。
　　封鹤心脏跳动得剧烈。她的手心出了汗，动作在半空中犹豫，于是忍不住内心暗骂自己变得这样婆婆妈妈，她心一横，手直接覆上了肖牧野的眼皮。
　　她呼吸不稳，“闭眼。”
　　“嗯？”鬼使神差般，肖牧野仿佛被下了某种蛊似的，对方说什么，他甚至一点反抗的意识都没有。只感觉眼皮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仿佛点个火就能燃烧。
　　他的呼吸一寸一寸喷洒在她近在咫尺的小臂内侧。
　　封鹤的指腹轻轻在他那块疤上摩擦，她眼眶发热，仿佛一切都超脱了自己的控制。呼吸之间，她重复着刚才的问题，“肖牧野，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仿佛一个巨大的罩子笼罩下来，里面响起一声又一声钟鸣，回荡，撞击侧壁，重复回响在两人耳边。
　　瞬间，光芒乍现，周遭恍若白昼。
　　封鹤定定地望着身下的人，听见他一字一顿说，“知道。”
　　肖牧野的眼眶发红，几近要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颤抖。他感觉自己疯了，该控制住的一切挣脱了桎梏，逃离了轨道，向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去了。
　　她的呼吸温热，掌心也是。
　　封鹤的手肘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单膝跪地，模样虔诚而庄重。白色光晕从她身后爆裂，将整个世界撕裂开。她嘴唇张合，大概是想印证心里的猜测，“肖牧野你，对我...”
　　“是。”
　　肖牧野仰起头，眼尾通红，他不敢呼吸，不敢动作。但仍然定定重复着，“是。”
　　雨水已经脱了缰，似乎已经做好了要席卷整个淮滨市，雷电闪过，在空中如蛇行游走，照亮云层，点燃阴霾，鞭打地平线，照亮夜里匆匆疾走的人们。地动山摇，一下，一下，同时又侵蚀着人们内心的稳固防线。
　　碎裂，崩塌，无所遁形。
　　封鹤的手覆上肖牧野的颈后，她动作轻，目光中竟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柔和。她靠近身下的人，两人之间相隔的那雨由她拨弄开来，雨幕渐起，雾气昭昭，声音缥缈，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肖牧野。”
　　她很少叫他的名字。
　　肖牧野还没从刚刚的问话中回过神来，听到这话，只是傻了吧唧地答着，“嗯...”
　　“下雨了。”她说。
　　肖牧野点头，愣愣的重复着，“嗯，下雨...”
　　听到这话，封鹤却笑，“怎么，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停顿几秒，她偏过头，调侃道：“不怕有一天我把你卖了？”
　　肖牧野眼底目光闪烁，像是很感兴趣似的，“能...卖多少？”
　　见他这模样，一向撒谎不打草稿的封某人良心一痛。于是跟上次那情形几乎大差不差，她听见狗叫，之后一条甩着尾巴大摇大摆的狗走到她面前的狗，嗅了嗅地上的东西，直接叼走，然后一溜烟跑了，最后甚至连个鬼影都瞧不见。封某人恍若反应过来，哦，叼走的原来是自己的良心。
　　封鹤不自觉摸了摸胸口，单手抵在地面，笑道：“一百两百吧。”
　　肖牧野深呼吸，他努了努嘴，“小时候，王院长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一个年轻小伙卖肾买手机，那还值个...”
　　还没等说完，封鹤瞬间抬手把这人嘴堵上了，“我呸！”
　　“谁要你肾了？”
　　她猛地凑近身下的人，“完整的才值钱。”
　　“×&%￥#@...”肖牧野挣扎起身，不过相对位置处于劣势，受到身上那人的压制，起不开，甚至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但...她怎么还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她的手...往哪儿放呢！
　　肖牧野眸色发颤，他身下又热又紧，连呼吸甚至都脱了力。冷静，冷静…封鹤这人，向来都是遇强则强，对上弱方，她没了兴趣，自然也激不起她的好胜心。想到这里，他的眼尾不自然地垂下，手也随着缩了回去，一副认了命不肯再反抗下去的样子。
　　果然，对方瞧见他这模样，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对，就是现在。肖牧野顷刻起身，他挑准机会，一个翻身，趁着封鹤松懈，于是将对方推至床边，手瞬间钳制住她腰间。虽然不道德，但总算也是挣脱了，总不至于...肖牧野想借这机会起身，但对方却再次发了力。
　　封鹤似乎意识到什么，她的动作一滞。但只是片刻之间，她双腿就再次发力，同时，膝盖直抵对方的小腹，一个反手将其扣在床头，直接将试图反抗的某人再次按在身下。她嘴角一弯，依旧是那副谁欠了自己钱没还的模样，“哎，胆子大了？还想跑？”
　　肖牧野深呼吸，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双眸控制不住地抖动，“我...”
　　“你什么你？”封鹤死死盯着他的脸，单手抵住对方的脖颈，她环顾四周，轻嗤一声，“不是，你拿你那呆头想想，一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你还想往哪儿走？”
　　空气凝滞，彼此呼吸可闻。
　　肖牧野脸颊一红，他咽了口唾沫，几乎破罐子破摔般，他死死盯着这人左手搁置的那地方，压低声音，用力地咬住嘴唇，直接羞愤喊道：“你，是个...人吗！”
　　“...”
　　封鹤眨眨眼，点头，茫然惑道：“我哪里不像个人？”
　　肖牧野用力扯开对方的手，将它从不该摸的地方移开，狂咽唾沫，不禁吼道：“你你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有别！”
　　隔着咫尺距离，封鹤眉心一动，她终于反应过来这人方才支支吾吾到底是因为什么，刚才自己起猛了，实在没注意到那些七七八的，而且打架哪有等看准位置再给对方一拳，那对方不是早就跑了？不过，这事儿确实也怪她，肖牧野这一屁大点未成年…确实，她舔了舔嘴唇，尴尬地收回手，然后不自然地甩了甩，别过目光，“我，没注意，刚才...”
　　没动静了。
　　封鹤深吸一口气，自暴自弃般地抬手挡在眼前，“我错了，我不看你了还不行吗？实在不行，你也摸我一下，咱俩一比一就算平了。”
　　“...”还是不搭话。
　　不会真生气了吧，平时瞧着这小孩也没那么记仇啊。难道是因为年纪小又没经历过这糗事所以害羞到不敢跟她说话了？但是说到底，这事儿起因还在自己。
　　在一通心理建设后，封某人直接心一横，坚定无比道：“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情绪铺垫得如此高亢，就不信这小孩还不原谅自己。
　　封鹤放下手，轻轻拍了拍身下的人，“喂，说句话啊，小孩儿。”她忍住内心某些冲动，懒懒地再次开口，“你倒是...”
　　还是没声音。
　　不对。
　　封鹤目色陡然一滞，她猛地睁开眼睛。就在望见面前人的瞬间，心脏却即刻被提到了嗓子眼儿，脑海中涌出无数种恐怖念头。她的嘴唇泛白，喉咙里滚动着什么，像是从齿关中硬生生挤出一般，“肖牧野！”
　　“肖牧野！”
　　身下那人面色苍白，眼睛紧紧闭着，像是睡着了。
　　封鹤脊背发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瞬间起身，抓起散落在地的手机，拨通电话的瞬间，她眼眶发抖，双目赤红，大声吼道：“120！这有个人晕倒了，原源社区四栋五层3102！救护车来一趟，快！”
　　那头的人像是没睡醒似的，不甚在意道：“哦，哪儿？怎么晕的啊，你再说一遍...没听清。”
　　客厅的人半个身子融进夜色里，目色冰冷，直接骂道：“操！”
　　“哎？你怎么还骂人呢，有事儿没事儿啊，我看你是找事儿呢吧...”那边的女声仍在不紧不慢地喋喋不休，“全市停电你不知道啊，医院...”
　　仿佛一只苍蝇在乱飞。
　　“你他妈的傻逼吗？还是耳聋？医院他妈的没个备用电路？”封鹤猛地起身，瞬间怒气直直冲向大脑皮层，紧握成拳的手跟着不自觉地打颤。她压低声音，声音如同从冰窖中渗出，“原源社区，四栋，五层，3102！人被我打晕了，你们再不来他就死了，听见没有？赶紧，立刻！你们马上过来接人！”
　　“啊，好好，等着...啊主任！”玻璃杯掉落在地，随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刚才还镇定自若的值班护士声音已经彻底慌乱，“电话那头，不知道什么情况…”
　　封鹤深呼吸，试图让自己保持平静。她眼尾颤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抬起手，掌心覆上那人脖颈。
　　在跳，有脉搏。
　　鼻腔，有呼吸。
　　她死死抠着掌心，指甲陷入皮肉里。明明只是五分钟时间，却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白大褂匆匆赶来，蓝色警灯闪烁，仿佛被拉长的心跳，一下下的闪。
　　医院走廊唯独只开着盏应急灯，光线微弱，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伴着外头的雷声，像在鬼哭狼嚎。
　　在急诊室的走廊尽头，始终站着一个人。她的裤脚早已湿透，顺着鞋尖滴答滴答渗着水，混合着踩踏过的泥，模样狼狈极了。
　　那人的身子缓缓下滑，脊背死抵在因陈旧老化早已外翻翘起的墙上。她大口呼吸，指尖仍在颤抖，或者说，是双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忽然间，她跌撞跑向垃圾桶，单手扶住外沿，脊背一弯，开始控制不止地干呕。
　　眼前一片眩晕，像是，做梦了。
　　封鹤梦见方灵了。方灵带着呼吸机躺在床上，房间四处都是白色，房间飞来一群鸟，他们挣扎着，嘶吼着，而瞬间，全部挣扎飞向床边。封鹤瞪大眼睛，床上的人转眼变成肖牧野，她身上惊起一层冷汗，几乎是躯体下意识地反应，她摊开双臂，直接将那些鸟挡在自己身前。
　　鸟的眼睛呈现一种嗜血的红。它们嚎叫着，那声音几乎要撕裂声带，是一种近乎痛彻心扉的绝望。
　　它们穿过眼前人的身体，一寸寸啄食着她的灵魂，伴随一声尖锐的哀鸣，周遭变色，周围景色因扭曲产生畸变。
　　天花板与地面倒转，急诊室的灯熄灭，门自内缓缓推开，白大褂的医生反复询问着：“肖牧野家属？肖牧野家属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