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江欲一

64、第六十三章

　　“高中生，最后一个问题。”徐山川的声音跟苍蝇似的，一直在肖牧野耳边嗡嗡着，挺烦的。
　　肖牧野按住单元门的手顿住，侧过头，眼神里的光晦暗不明，“嗯。”
　　“你为什么相信我说的话？”徐山川笑着，像在自我嘲讽，他眼睛盯着不远处，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摇晃的树叶，斑驳的地面，裂开的水泥地面，快被太阳烤化的沥青。
　　小区大门正对着来往的车辆，一走一过，没人注意到这边，时间也不会因此而停住。他也曾经做出过成绩，也曾经有一群人跟在屁股后前呼后拥，推杯换盏，酒局上的话术他更是熟练。
　　他却被困在了这个老旧小区，打零工，数着这个月剩的钱花，不敢走出一步，也不想去见曾与自己一同共事，如今早已经小有成就的那些人。
　　徐山川以前觉得，谁都不认识自己才好。现在他不这样想了，因为落魄而穷困潦倒之际，根本没人认得他，自己没用了，连逢场作戏的人都没了。
　　相比之下那些风月场上的人算好些，至少给了钱还能有好脸色。
　　肖牧野眸色闪动，搭在门上的指节将那生了锈的把手捂得热了，渗出汗，风一吹，他都能闻到那上面的铁锈味儿，他皱了皱眉，却真的思考了男人的话，“你没有骗我的必要，骗别人，他们还能高看你一眼，但你知道我不会。”
　　语罢，男人却笑了，他盯着天空，弓着脊背，眼泪都快滋出来，却也丝毫没顾及到自己这失态模样，徐山川边抖着身子边冲眼前人摆手：“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
　　他伸出手，手掌在肖牧野肩膀重重拍了几下，“你这个朋友，我当方面交了，等着有朝一日，我肯定把你爹揪出来...狠狠胖揍一顿。”
　　肖牧野一想起萧文脑袋就疼得发紧，他揉着太阳穴，直接做出了个打住手势。
　　“别，您别吓我。”
　　徐山川听到这话，瞬间龇牙一乐，“啧，开玩笑的。”他指了指自己房间门口，随口道：“要不进来坐会儿？”
　　不说这话还好些，一说肖牧野又想起这人乱七八糟跟被狗刨过似的被褥床单，他顿时一阵干呕，连连摆手拒绝。
　　“不，不了。”
　　合金钥匙与鞋柜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房间窗户大敞四开，蚊子试图在旧的纱窗中寻找一处可以挤进房间的空隙。
　　楼下突然响起一声震破天际的叫喊。
　　“肖——牧——野！”
　　肖牧野屁股还没沾到凳子上，就忽悠一下弹了起来，他单手捂着胸口，顺着窗纱的规律网格向外看去，只是模糊的身影，他就已经清楚了那人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对方的号码。
　　也在那时，那人抬了抬眼皮，两人在半空中对视。空气陡然安静，他连耳边蚊子的嗡嗡声都听得清楚，电话接通，他呼吸急促，“封鹤你，干嘛喊这么大声？”
　　封鹤扣着一顶鸭舌帽，半长不短的头发散乱搭在肩上，黑衣黑裤，笑着冲他比划了个“哈喽”。她寻了个树荫旁的花坛坐下，正面朝向那群打麻将的老头老太太，翘着个二郎腿，单手转着打火机。
　　肖牧野看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语气甚是愉悦，“哦，我找不到你，就只能喊你咯。”
　　骗子。
　　肖牧野刚刚还特意看了一眼未接通话，根本就没她的一丁点消息，别说什么找不找得到，这人压根就没打算走正规途径找自己。而且就凭两人刚才猝不及防那一眼对视看过来，她明显就是知道他住几单元几零几。
　　周南几个月前才送过自己回家，这下连告密人他都找到了，她别想抵赖。
　　肖牧野抿着嘴唇，半天，终于憋出了句：“你下次撒谎之前照照镜子，看你自己脸红不红。”
　　封鹤叼着烟，眼底含着笑，“不啊，红什么？你这一提到脸红啊，我还真认识一个不禁逗的呆瓜，他的名字叫——”
　　“我现在就下楼，你别喊了！”还没等她开口，肖牧野的耳廓就蹭蹭红了大半边，他猛地一扯窗帘，迅速抓起鞋柜上的钥匙串，穿好鞋，一溜烟跑下楼。
　　那人甚是悠闲。
　　肖牧野在那四方麻将桌上一眼就定位到了封鹤，她在摆麻将，动作利落。余光瞥见自己，她笑了，晃着二郎腿，一副“你终于来了”的模样。
　　没等他发问，她已经开始解释，“张姨去给自己家女儿做饭去了，三缺一，他们玩着正上瘾，不肯散，非要拉我凑人头。”
　　“谁叫你来晚了，坐旁边等会儿，十二点他们回家吃饭就结束了。”封鹤单手轻揉着脖颈，她仰起头，盯着肖牧野那张倒过来的脸愣了一会儿，只短短十几秒。
　　“小鹤，该你了。”年纪稍大的男人不禁提醒。
　　封鹤眸色微动，她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着，“哟，陈大爷，这就来。”
　　“你...”
　　肖牧野想说什么，目光却被眼前这人手上的动作吸引。他不会打牌，不会掷骰子，更别提打麻将了，除了住在这个小区远远瞧见这群人玩儿过，其他的，他连接触都不算接触过，也不知道任何关于这些事情的规则。
　　封鹤单手搭在肖牧野肩膀上，另一只手摸牌打牌。
　　肖牧野倒是也默许了她那美其名曰“借力”的行为，他的目光扫过麻将桌，几人手边摆着一块两块零碎纸币，肖牧野似乎意识到什么，于是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有钱吗？”
　　封鹤的眼神不离麻将桌，趁别人出牌间歇，她侧头望向身侧，没理肖牧野，只是转移了个话题，随口打趣着：“小孩儿，等下我要是赚了，咱俩四六分。不过要是赔的话...全都你出，行不？”
　　几人眼神交换，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肖牧野忍不住叹气，就知道是这样。
　　气氛却因为她这一句话变得轻松。
　　三人中，认识封鹤的男人实在没憋住笑，他借着摸牌的空挡望向肖牧野，“小子，你看着吧，可有意思了。”
　　封鹤的手从肖牧野肩上移开，淡定道：“碰。”她拿麻将的指节修长，指腹在上面摩擦着，未有一丝犹豫，她便将手里那枚打了出去。
　　“吃。”她的头不自觉地偏向肖牧野那侧，细细数着自己手里那串，在两枚麻将中间轻点了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看着点儿。”
　　“...三条”
　　“四饼！”
　　“五万！”
　　只听见“砰”一声，角落的女孩将牌尽数推倒，依旧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真不巧，胡了。”
　　肖牧野眼底的光几乎要溢出来，他第一次近距离看人赢牌，甚至...赢得毫不费力。他嘴角不自觉抿起，终于意识过来，刚才那大叔的“有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封鹤得意地耸耸肩，与身边的人相视一笑。她随手从桌上接过几人递来的一打零碎的纸币，尽数塞进肖牧野手里，随口打趣着，“想好没？”
　　阳光倾泻而下。
　　肖牧野点头，轻声说：“想好了，我们，五五。”
　　你不会输。
　　耳边传来哗啦啦的麻将音，封鹤叼着烟，顺手递给身边几人，她侧过头点火，似乎听懂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于是漫不经心地应着，“行。”
　　陈大爷夹着烟，吞云吐雾间，用胳膊肘怼了怼左右俩人，“我刚才是不是和你们说了，别找小鹤，他俩偏偏不信。”停顿几秒，他才继续感叹：“那时候，我三十五六，小鹤那时候才多大...十岁出头？打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上牌桌了，一局下来，三人输钱一个人赢的局面经常出现。你说...你俩也是，跟谁打不好，跟她打？”
　　空气一阵凝滞。
　　“陈大爷，瞧您说的，我哪有那么神啊，都是碰巧，运气好而已。”封鹤无奈地指着胸口，一脸哀怨道：“陈大爷，您把我小时候那点破事儿全都抖落出去了，我这心理压力可大了。”
　　肖牧野偏过头，他盯着封鹤的侧脸，再次出了神。关于那段封鹤自谦的话，他根本不信。无论是低压还是高压，无论外界给她什么困境，这人只要想不在乎，都不会在乎。
　　谁知道那几人当了真，还真的来安慰她，“没事儿，放轻松啊，咱几个再好好打几局！”
　　无人在意的角落，某人眼底方才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精光。毋庸置疑，在接下来的几局，封鹤以压倒性的胜利，把场上的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肖牧野嘴角一抿，身体不自觉地向这人方向偏了偏，手里攥着的纸币越来越厚，只见封某人的姿态也愈发运筹帷幄。游戏如此，胜者越发自信，赢得概率越大。
　　场上的几人除了肖牧野，脊背上都覆上一层薄薄的汗。
　　他们对视一眼，终于在某一场结束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散！”
　　封鹤笑着冲几人挥挥手，边哼着歌边望向身侧的人，“我一共赢了多少？”
　　肖牧野盯着花色不一的人民币，边点着数边在心里计算，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他才想起解释，“看得太认真了，没来得及数。”
　　“分着多麻烦。”封鹤将半截烟头丢垃圾桶，笑着说：“说吧，想吃什么，带你吃顿好的。”
　　他手上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对上面前人灼灼的目光，“吃...过桥米线。”
　　“...”封鹤还以为自己听麻将噪声听了太久耳朵出现了问题，她挖了挖耳朵，凑近肖牧野跟前，又问了一遍，“你说吃什么？”
　　肖牧野扯着她的手腕，跟复读机似的傻呵呵重复，“过桥米线。”
　　“你能不能有点人生追求？”封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真担心自己某一天和他讨论“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这一问题的时候，他会坚定无比地回答——数点滴。
　　一想到这，封鹤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顺带打了个寒颤。
　　还真是。
　　不过为什么自己也这样清楚对方这奇怪的脑回路？她甩了甩脑袋，试图打消掉自己这一奇葩念头。
　　但当封鹤闻见小区街口那家过桥米线香味的一瞬间，脑中的无数想法早已奇迹般消失了。
　　不奇怪，肖牧野根本就是真理的掌握者。
　　比如这锅过桥米线。
　　“…真香。”封鹤朝对方竖了个大拇指，“给你点赞。”
　　她边吸溜米线边喝汤，就差把锅也端着吃了。忽然之间，封鹤似乎想起什么，她舀汤动作一停，边揉脖颈边认真道：“对了，我今天找你，是想告诉你个事儿。”
　　肖牧野抬头，“什么？”
　　“昨天晚上，我通宵爆肝了两套东大考研数分卷子。”她叉了个鱼丸，一口吞下。
　　“怎么样？”肖牧野放下筷子，心脏扑通扑通跳，不由得紧张起来。
　　封鹤眼底狡黠一闪而过，她抿了抿唇，拉长音调道：“不怎么样，很，差劲，啊。”
　　肖牧野彻底被她弄服了，两人对视的瞬间，他提起的心脏终于放下，无奈道：“你又骗人。”
　　封鹤冲对方眨眨眼，笑了，“笨蛋，骗的就是你。”
　　店内嘈杂，经过的人不停说着“借过借过”，锅内米线翻腾着，上面一层辣油飘香。
　　笨，笨蛋？
　　这个称呼…无论怎么想，都怎么不对。
　　瞬间，坐在角落的肖牧野大脑宕机，耳根“唰”地一下，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