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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章 ...

  •   “我想通了。”
      两人肩膀靠着,一起躺在草坪上抬头望天,风筝在肖牧野手边,他抽出手,轻轻垫在后脑勺上,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在自己身边发出感叹的某人。
      封鹤鼻尖上的痣被阳光这样一晃,几乎成了透明,她闭着眼睛,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节拍,她在笑,声音也轻,“考研,转到数学系。”
      肖牧野指腹在那枚平安坠子上摩擦,上面纹路复杂,可能大概因为经常碰触的缘故,竟也生出了一丝熟悉感。他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想通了?”
      封鹤顺势坐起,双手支撑身子,仍旧那副无论怎么睡都睡不醒的模样。她转过头,几乎将肖牧野眼前的阳光全部挡住,他直直望向她,眼睫颤动,“你要做的事情,都会成功。”
      听到这话的人忍不住笑,连语调都轻松下来,“就这么相信我?”
      肖牧野停顿几秒,才说:“相信,比任何人,任何事都相信。”他朝她伸出手,用手指拍着对方掌心,轻擦而过,温热仅有一瞬停留,但他心里平静无波澜的死水终究因此泛起了波澜。
      很多事情,很多人都不值得肖牧野完全相信。
      这话还是十几岁的赵鹊炎告诉他的。
      那短时间,王院长公办出差,说要去谈个项目,筹集一笔资金,换新孤儿院那一套早已经旧得不能再旧的桌椅板凳。
      肖牧野念初中的时候,顶着公共宿舍那盏微弱的台灯读书,一度看花了眼睛,所以只好把桌子搬到窗边,借着白天外面照进来的阳光写假期作业。暑假倒是还好,天长,阳光充足,光能得到充分利用。而但逢秋冬两季,白昼渐短,时而下雪,天空整个都蒙上一层灰色,窗户漏风,北风顺着那缝隙钻进来,风声尖锐且刺耳,像变了音调的鬼哭狼嚎。
      他的手指经常被冻到僵硬,那寒冷从指尖一直渗到小臂,冷到心脏都不自觉发颤。王院长看他这样,心里难受,经常攥着肖牧野的手泡在热水里。那是肖牧野第一次对于“持汤沃灌,久而乃和”的具象化。
      所以那公益项目,就算谈成很难,王海波还是去了。从淮滨到东阳,那时候大雪高速封路,没通高铁,他背上背包,一个人踏上了那辆要花费三天两夜的路程的绿皮火车。
      而那段旅行的终点,以方燚被王彦东接走,项目款到账而告终。
      自打肖牧野来到春天孤儿院,他就成了别人眼中的异类,母亲从前做陪酒,对于他父亲的讨论,向来众说纷纭,最后这讨论甚至落到了王院长的头上。
      他不爱与人说话,看任何人都像在看一个死物。
      崔秀丹嫌恶他,甚至说是恨。她与自己丈夫没有孩子,现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了个野种,被她男人百般讨好去对待。即使被别人当成闲话的那些都是假的,却因为王海波那不甚在意的态度,假的也成了真。
      但凡院长不在,肖牧野就有了另一个去处。
      十二月,大雪。
      瘦弱的男孩望着孤儿院门口那逐渐消失的背影,目色毫无波动,他自顾自地转身,与身边妇人擦肩而过,却一把被对方揪住了脖颈。
      那人高声道:“小崽子,你去哪儿?”
      男孩面无表情,眼珠转了转,像是一对毫无生命力的玻璃球,他盯着妇人,指了指角落的杂物间,“难道不是每次院长走之后,崔婶都要把我锁在里面的吗?”
      妇人心脏一滞,和眼前这人对视,仿佛在凝视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海面。
      但凡扔进石子,都要被吞噬的海。
      她的手抖了抖,却不承认自己刚才确实被眼前这小崽子吓了一跳,甚至不止一次。她早就和她男人说过,这小孩不能要,就是个贱种生的,养不出活人样。
      被喊作崔婶的用力将男孩推开,她嫌弃地擦着手,重新昂起头,动动手指,指向那乌漆嘛黑的角落,“既然知道,就赶快进去吧!”
      “砰!”
      杂物堆的门被重重阖上,门板颤动,木屑散落在雪地上,像麦谷。
      妇人轻哼一声,她靠近门边,刚想把锁扣上,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之前自己村里的一个故事。一只十九岁的老狗,被主人用铁链锁了十九年,后面即使把锁链给它打开,它不仅不会跑走,甚至连路都不会走了。
      联想到刚才肖牧野的那句,“难道不是每次院长走之后,崔婶都要把我锁在里面的吗?”她得意地笑了,手中攥着的手链也松了松。
      “还真把自己当狗了啊…”妇人说着,脸上笑意渐浓,“真好,反正这几天…我没空搭理你。”
      仅仅隔着一扇门,女人话音清晰无比落在男孩耳朵里。他单手搭在窗边,眸色微动,他歪着头,隔着仅有的玻璃,看着那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男孩席地而坐,闭上眼睛去听地面的声音。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同,门前的人来来去去,谁都绕过这儿走,也不靠近,但有一个人不会。
      他睁开眼睛。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个缝隙。
      外面阳光照射进来,那人直接一个闪身进屋,又随手将门阖上。
      “小牧野!”
      男孩抬了抬眼皮,整个人都放松了,他望向面前的人,淡淡道:“你下次可以...等她走远点再进来。”
      对面男孩穿着白色T恤,长发飘逸,束着高马尾,整张脸漂亮得几乎挑不出一点瑕疵。他神情熠熠,就地一坐,摊了摊手,“哎呀,忍不住了嘛,都说要趁这几天,咱溜出去玩儿。”
      “方燚呢?”男孩环顾四周,反问着。
      “他说身体不舒服,吃坏了肚子,下次再和咱一起。”白衣男孩说着,指尖略有停顿,而自顾自嘟囔着,“应该不会吧...”
      在地上摆草棍的男孩抬起头,“不会什么?”
      “哎,没事儿。”白衣男孩边玩着辫子边挥手,“我早上爬上铺看了,他那时候还躺被窝里呢,看起来是挺难受…哎呀,不去算了,真和我们出去了,他那状态也玩不好。”
      见男孩还在犹豫。
      白衣男孩直接躺在他身侧,也没顾得上地面那一层灰,“不信啊?你自己去问问他。”
      话音落下,仓库房内只剩下那从窗缝透出来的诡异风声。
      “…赵鹊炎。”男孩缓缓开口,“在你心里,还是不拿他当朋友。”
      白衣男孩嘴角翘起,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的笑意。他摊了摊手,语气依旧轻而温柔,“肖牧野,我只要拿你当朋友就行了。”
      男孩拿着草棍的手瞬间顿住,一个没留神,直直戳向冰冷坚硬的地面,断成了两截,只剩一丝连接,正摇摇欲坠。他抬起头,听见身侧的人又说:“太信任一个人,会让自己伤心的。”
      “那我呢?”肖牧野反问道。
      “你?”对方眼底微光闪烁,嘴角微笑渐浓,“如果这世界上,一定要我选择一个人去相信的话,那一定是你,肖牧野。”
      “所以也别把真心轻易交付给别人。”他说,“人会千变万化的,我也会变。”
      赵鹊炎掏出口袋里的烟,点燃,他嘴角噙着笑意,画面极为割裂。
      爆粗口,烂习惯,脾气捉摸不透,安全感低,那张极度好看的脸。
      那是十几岁的赵鹊炎曾经说过的话,肖牧野无论怎么回忆,那双眼睛都漂亮得近乎没有一丝杂质。
      像。
      就像,脏透的泥土里,盛开的美丽罂粟。
      是啊,他怎么又会想不到,赵鹊炎其实从就没把林祈遥的感情放在心里。明明是连十几岁的他,都明白的道理啊…赵鹊炎轻易地骗过了所有人,也瞒过了肖牧野。
      风吹,树叶沙沙晃动。
      “又想什么呢?”封鹤喊这人,没人应。她起身,扶着树无奈地单腿蹦了几下,差点没爆粗口,“你他...”
      肖牧野从那段回忆中挣扎出来,汗液几乎把整个掌心浸湿,他捂住砰砰狂乱直跳的心脏,连忙起身去扶树边的人。
      封鹤已经快把祖宗十八代都骂出来了,她边嘶哈着边瞪着身边人,“想屁吃呢你...”话没说完,身边人忽然蹲下了,他攥着封鹤的小腿,轻轻揉了揉。
      他湿着的掌心覆在她小腿上,肌肤紧贴,封鹤的话全部卡在了嘴边。
      大概是见身上这人迟迟没了动静,肖牧野才抬起头,轻声问道:“还麻吗?“
      麻你大爷的。
      封鹤别过目光,忍住想给对方一个回旋踢的冲动,不自然地甩了甩腿,尴尬一笑,“不麻,不麻了。”
      “真的?”肖牧野大概才意识到自己这举动并不妥当,他手上动作一僵,对方力道与自己手握动作相反,他一趔趄,差点没从草坡上滑下去。
      完蛋,丢大人了,肖牧野这样想着,小臂就被对方忽然扯住了。
      肖牧野站稳后,封鹤才松开手,她抖了抖屁股上的灰,仍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同他开玩笑:“服了,到底这算是你给我按摩,还是我救你性命于水火?”
      “...”肖某人彻底消音了。
      封鹤走远了。
      只留下一个背影,潇洒极了。
      肖牧野的手心还热着,尤其刚碰过那人小腿的地方,他抬起手,眸色一动,又放下手,将一切情绪都隐藏进深浅不一的绿色植物里。
      并行了一路,到了停车位附近,肖牧野终于动了动嘴唇,低声道:“你手还痛吗?”
      “靠,伤口都要愈合了,少问。”封鹤看着驾驶前排的车门,将肖牧野拽到身前,随手指了指:“喏,就这儿,事故发生地。”
      肖牧野伸出手,指尖在车门边缘蹭了蹭,一阵沉默。
      她四周望了望,像是在找什么。肖牧野试图循着她那目光看去,脑壳却被敲了下,刚想说什么,只见封鹤自顾自拧开可乐瓶,猛灌了几口,望向身侧的人,“肖牧野,我问你个问题。”
      封鹤靠在驾驶座上,开着车门,单只腿抵着地面,双手环绕胸前,若有所思道:“一场电影,你作为观众,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按照故事发展顺序观看,身临其境,二是从始至终听人剧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你想选哪一个?”
      两个选择...肖牧野眸色微动,他指尖顿住,手扣在车门边缘上,“选一。”
      封鹤嘴角勾起笑,“就知道。”停顿几秒,她又再次开口,那声音极轻,“如果那结果超脱了自己的意料,你会不会怨恨当初能给你剧透的那人,没告诉你最终的结局?”
      话里有话,两人总在这时候有着惊人的默契。
      她眼底微光闪烁,似是在确定着什么。
      “不会。”肖牧野的嘴唇一张一合,目光灼热,“既然能预测的结局,就不是最终结局…换句话说,那部电影的主角,想去演绎自己的人生,就算这结局糟糕透顶,他也不后悔。”
      他的手心出了汗,有个念头一直拽着神经发疼。
      那个念头…关于他,还有她,他们之间。
      如果故事里是我们,那么,就是现在。
      停顿数秒,半晌,肖牧野抬起头,字句认真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想与那个人,一起看,一起等。”
      开始整点报时,公园里的大小音响宿命般同时响起。
      是钢琴曲,旋律轻柔优美,拨弄着人们的心弦,一下下。两人面对面站着,时间仿佛定格,似有惊涛骇浪激起,水波持续冲击,将岸上一切全部卷积殆尽,留下一圈圈印记。
      道道水痕犹如一句句确定的情意,海浪褪去,余下浅痕。
      而自那时起,肖牧野自知,他对封鹤的心意,已无处可藏。
      没处可去,因为,她才是岸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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