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江欲一

41、第四十章

　　封鹤走出主任室就见到俩脑袋挨着在走廊尽头东张西望，门嘎吱一声，四周无人，俩人迅速冲了上来，直到将封鹤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瞧一遍才肯罢休。
　　“没事儿吧？”周南踮起脚望了望主任室门口，没人，他一把揽过封鹤的脖颈，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事儿。”
　　“哼。”余一桉双手环抱胸前，扬了扬头，走到两人前面，冲周南做鬼脸，“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周小南，封鹤说没事就是没事，你净瞎操心。”
　　边说着，她一把抓起封鹤的手腕，炫耀似的晃了晃，“谁能把我们封鹤怎么地？我才不信呢。”
　　“嘶。”大拇指与手腕连接处传来一阵刺痛，封鹤忍不住皱眉，她下意识挣脱余一桉，慌乱插进口袋。
　　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还是让余一桉发现了，她努努嘴，哼了声，“小时候还让我拉手呢，现在都不让了，小气！小气极了！”
　　“我...”
　　疼字还没说出口，已经到了余一桉班级门口，她头也没回，冲俩人摆了摆手，直接进了班级。
　　周南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只见身边人眼眸一暗。他凑近，认真观察了下，终于得出结论：“你最近...怎么都怪怪的？”
　　“怪吗？”封鹤抿唇，瞥了一眼十班班牌，迈开步子向前。
　　“怪啊，自从你从文科班转来，整个人好像没了精气神儿了似的，感觉让谁给掏空了一样。”周南撇嘴，双手插兜，慢慢停下脚步。
　　到地儿了。
　　封鹤走开几步，直到后面没了声音才反应过来，她本想跟周南说拜拜，但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就，感觉我妈最近有点奇怪，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隐隐约约感觉她好像有事儿瞒我。”
　　顿了顿，她又说：“好像...好像和我爸有关吧，他很久没回家了。”
　　周南表情微滞，刚迈进教室后门的半只脚又缩了回来，他顺势揽过封鹤的肩膀，两人一起来到了二楼的右侧楼梯间。这里向来是学生聊八卦谈情说爱的地方，老师很少来，尤其这会儿还在上课，更是没人。周南环顾四周，反复确认没人之后，终于大胆起来，“具体的，和我说说。”
　　她嘴唇动了动，犹豫了好一会儿，却叹了口气，“哎，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上次你去找你爸还是几年的事儿了吧，这么多年我都没见叔回来一趟。”周南双手搭在窗台上，忍不住问着，“我还没问你，你爸的生意怎么样了？”
　　封鹤表情微滞，眼眸低垂，看起来依旧是丧丧的模样，“那次啊...他没空，本来约了中午吃饭，结果我被放了鸽子，我就再没去过了。”
　　“这么多年，他东奔西跑也都按时寄钱回来，钱倒一点点变多，但好像这日子还没有从前好。”
　　她抬眼，望向窗外。
　　乌鸦凄厉地叫着，两长两短，颇有节奏，仿佛和人说话似的。
　　“害，叔这么多年其实也挺辛苦的，一个人出门在外，年节都回不了家。人只要活着，这东西难平衡，有钱啊，就难顾家了，我爸他不也一样吗？”周南瞧见她眼底的难过，终于抬起手，安慰似的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两全的事儿太少了。”
　　窗外的鸟在空中飞了几圈，在靠教学楼最近的树上停下了，它抖了抖羽毛，脑袋灵活地转着，哇哇叫了两声，消失不见了。
　　封鹤听见身边人的安慰，笑了，也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也是，可能我多心了。”
　　都是一家人，干嘛猜来猜去的。她攥着手机，隐去眼底的落寞，下意识直了直脊背，“回班吧，耽误久了你们班任肯定又抓你小辫子。”
　　周南点点头，“在理，等下再碰见主任可真是大事不妙了。”他单手扶额，忍不住看了一眼封鹤插进口袋的手，皱眉道：“你那手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吧，余一桉是没看见，我可都看见了啊。你揍那人的时候到底还是护了人家后脑勺一下，这下好了，换自己撞到电表箱，疼不疼？”
　　本来都忘了这事儿，被周南这么一说，她手又下意识往口袋里缩了缩，“啊，没事儿。”
　　周南就知道这人不听劝，所以压根也不继续说了，“哎，你这人...算了。”
　　走廊里就剩下封鹤自己一个。她忍不住抬眸，看了看楼上，淡淡道：“我听见了，楼上。”
　　这地儿空旷，夸张到只要喘一口气，楼上楼下就能知道来人了，要不然怎么能被称为“约会宝地”呢。刚才封鹤一进来就听见楼上有脚步声，她和周南说话的这段时间，那人也一直没挪步子。即使他没出声，她也知道，那人没走。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你是...”
　　谁。
　　封鹤不经意抬眼，与楼上的人对视。
　　“刚才我什么也没听见。”那人走出了她的视线盲区，捧着一摞地理作业，直直望向封鹤的手腕，轻声开口，“但你的手，真没事吗？”
　　还真和以前一样，婆婆妈妈的。从前光是催自己交地理作业就给自己烦得够呛，这样一看，也不完全是学校那边的意思。
　　他这人，也挺麻烦的。
　　封鹤却避而不答自己受过伤的事儿，她单手插兜，无奈笑道：“这回没了我，作业都收齐了？”
　　对方表情一滞。他咽了口唾沫，缓缓低下头，声音发哑，“嗯，齐了。”
　　“那我走了。”封鹤耸了耸肩，抬起另一只手，与对方告别。
　　门被拉开，发出陈年老锈的摩擦声，门把早就坏了，被封鹤这么一扯，差点儿直接就报废了。
　　男孩半扎着马尾，脖颈青筋凸起，他的呼吸发颤，神态夹杂着丝丝慌张，“你...”
　　“嗯？”封鹤回过头，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
　　“谢谢你。”他说。
　　谢，谢谢？谢什么谢？封鹤一脸懵逼，正在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对方直接抛下她独自上楼了。所以那话她也没来得及问下去，她的好奇心也没有到要亲自去文科班把那姓赵的抓出来严加拷问的地步。
　　“谢你个...大爷啊。”封鹤揉了揉手腕，还是没忍住，“靠。”
　　然后第二天她就收到了一份云南白药，送的人是匿名，纸条也没留一个。
　　极度神秘。
　　于是封鹤掐指一算，嗯，姓赵的。
　　真神秘。
　　玻璃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把两人的思绪逐渐扯回现实。
　　“所以那时候，他说的那句谢谢。是不是因为你？”封鹤酒醒了大半，她直直望向肖牧野，目色闪烁，她的唇角忍不住翘起，“嗯，我掐指一算...”
　　肖牧野脑袋“嗡”的一声，他顺势起身，膝盖直接就撞在了桌腿上，“哎——”
　　听那响声，没个七八分的力道还碰不出来。
　　封鹤没憋住笑，一个跨步来到肖牧野身侧，她单手拎着啤酒，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腕，“喏，就这只手，还疼呢。”
　　“...”肖牧野眨了眨眼，惊叹于这家伙顺嘴胡说的本事，他瞠目结舌，“你胡说，这都多久了，不合道理的。”
　　“啧。”她眼底泛红，“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没良心呢？”
　　封鹤顺走他手边的烟，叼在嘴边，刚想点，没想到对方先动作了。
　　肖牧野猛地凑近，攥起她的右手腕，拿起打火机，点燃了封鹤手上的烟。猩红在空中燃起，明暗闪烁，封鹤目色顿住，两人肌肤相贴，猝不及防地对视。这一眼，似乎过了有一刻钟之久。
　　烟灰抖落。
　　肖牧野眨眨眼，喉结微动，“姐，姐。这样，可以了吗？”
　　“砰——”
　　像是什么炸开了。
　　封鹤的目色颤抖，连拿烟的手都不稳，“什么？”
　　“你不是，喜欢我这样叫你吗？”肖牧野眼底闪烁着光，他放下打火机，把花生米轻轻推到封鹤跟前，笑了。
　　“啊，也...也没有。”封鹤猛地弹开，舌头跟被什么烫到了似的。她叼着烟，瞬间扯开包厢的布帘，“我，去个厕所。喝，喝多了，要炸了。”
　　结果刚到洗手间封鹤就清醒了。厕所隔间的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呕吐物，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那么屁大点的地方，没窗户，空气不流通，本就闷得厉害，那味道一散开，封鹤只感觉自己胃扭成一团，直想吐。
　　她闪出厕所隔间，扶着墙，拧开水龙头，开凉水往脸上扑了好几下，可算把那阵恶心劲儿给憋回去了。
　　胃的那阵闹腾到两人出了烧烤店才算彻底好了。
　　肖牧野仰头看天，用余光望向身侧的人，他嘴角抿着笑，任由着她扯着自己的手腕，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
　　下过雨后又潮又热的那股劲儿终于过去，也大概是时间晚了，封鹤看了一眼手机，“惨咯，回不去了。”
　　“上次翻墙，差点被抓到。”她摇摇头，抬头看星空。
　　肖牧野笑了，他想起发生这人身上的一系列事件，总感觉像发生在电视剧里似的，“...怎么还是这么爱翻墙？”
　　“翻墙，那也是需要技术的。”她懒懒地回。
　　两人路过公园，封鹤寻了个椅子，顺势坐了上去，她单手搭在椅背上，点了点，望向站在原地的某人，“坐啊。”
　　“肖牧野啊，你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吗？”封鹤仰起头，下意识地眯着眼睛问道。
　　肖牧野双手插兜，靠在椅背上，认真回道：“上学，工作，赚钱，然后给自己买块墓地，等死。”
　　“噗。”
　　封鹤目色闪烁，半开玩笑道：“就这？”
　　“嗯，没有什么远大理想。”肖牧野笑了笑，顺着水泥地面的裂缝看过去。那上面的纹路不规则，一直蔓延，很深，很远，但总有个尽头，“人总要归于虚无，最终消失在宇宙中。况且，不光是人，宇宙的时间终会耗尽，那时候，我们都会消失。”
　　停顿很久，他又说：“其实，那件事儿，就你说的那件，一开始也是我的目标。我想找到他，想亲自问问他还记不记得秋荷。可是后来，我觉得这事儿其实也没多大意义，就算我真的找到了他，亲口问出了那个答案，但又有谁在乎呢？更何况，他们...我所见的，他们所有人，没有人，是完全幸福的。”
　　“天上有很多星星。”肖牧野仰起头，抬手，想抓住天上的星星，“我已经，见过最耀眼的那颗了。”
　　封鹤喉咙发涩，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但转而消失。她揉了一把身侧人的后脑勺，忍不住笑骂道：“呆头小孩儿。”
　　“谁知道宇宙会不会重生呢？也许，那时候，它会打破自己的现有状态，开始新的运作吧。”
　　在广袤的宇宙中，人如蝼蚁。喜悦，悲伤，只是三维空间上的一瞬，会随着时间这个第四维度的叠加而淡化，最终逐渐消失。
　　我们终将归于虚无，但...
　　封鹤望着肖牧野，笑了笑，轻声道：“万物之间啊，总有属于他们的联系与作用，但，只要我们存在，就永远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