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江欲一

27、第二十六章

　　见肖牧野没理自己，王燚也没感到尴尬。说了太多话，刚被徐远刚揍了一拳的嘴角又开始疼，他吃痛叫了一声，强忍着痛意，继续说着：“我又不会被他打死，顶天算个半残，那他还得赔我医药费呢，我住的可是高档，vvvvvip套房...算了，和你说了你又不懂，你又没见过。”
　　他摆摆手，边说边走，直到前面的人终于停下脚步。
　　肖牧野站好，单手插兜，淡淡道：“不想去医院的话，我再送你回徐远刚那儿，他才吃了瘪，正在气头上。”
　　王燚摸着后背，大声嚷嚷着，“你妹啊，谁说我要回去了？他就是个孙子，在我面前装孙子，在外面装爷...嘶...疼。”
　　出租车在两人前面停下，肖牧野伸手去拦，车停下了，司机探出半个身子，瞧着两人的模样，嫌弃摆摆手，“哎哎哎，不接不接，少讹我啊。”话音未落，他一脚油门直接窜出好远，汽车尾气散在空中，一股机油未充分燃烧余下的刺鼻味道。
　　肖牧野手停在半空中，还想说什么，但好像也来不及了。他皱了皱眉，望向身侧的人，“再等...”四目相撞，王燚那鬼样子被他收进眼底。
　　挺好，这样被人打一顿，总算消停了。
　　“你，笑个屁？”王燚直接炸毛了，他从靠着的树上移开，指着肖牧野开骂，“你是不是很爽，终于报仇了是吧？”
　　“我没笑。”肖牧野不紧不慢地摸出口袋里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猩红在指尖燃起。他盯着疼得龇牙咧嘴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某人，淡然道：“嗯，是。”
　　王燚气得直跺脚，腿更疼了，他眼泪差点蹦出来了，“操了，老子沦落至此，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自己。”
　　肖牧野眯着眼睛，吐出一个烟圈，那味道散在风里，走不远，就散了。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学校转角的垃圾桶散发着霉味，好像什么东西烂掉了，而且烂了很久。
　　听到他那话，王燚下意识想去反驳，但他张了张嘴，除了辱爹骂娘，他好像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现在都不想骂。况且这风一吹，他眼泪几乎就要砸下来了，面对着肖牧野，他总是输，一次，两次，已经数不清次数了。
　　唯独赢的那次，还是他撒了谎。他顺利进了王家，顺利从“方燚”变成了“王燚”，顺利变成了有钱人。一切看起来荒诞又合理，他赢了。
　　王燚眼角颤抖，终于湿润爬了满脸。他低下头，拖着半残不残的腿，几乎泄了气般，靠在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棵树上，脊背摩擦着那粗糙纹路，他盯着不远处的肖牧野，终于轻声开口，“姓肖的，实话说，你，恨我吗？”
　　“我都恨...”
　　“我自己”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对方就将他打断：“我叫肖牧野。”
　　合着还必须叫名字，王燚咳嗽了声，应着对方，“好好好，肖牧野，你到底恨不恨我啊？”
　　“为什么恨？”肖牧野声音平淡，他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目光始终盯着地面，“世界上的人太多了。”
　　世界上这么多人，若是每一个都恨下去，那要怎么才能好好活？
　　王燚没听清这人接下来的话，还想问下去，但车来了。司机瞧着两人，皱了皱眉，“全市最好的高中学生还有打架的呢？”他冲二人摆摆手，“这儿不能停太久，快点。”
　　肖牧野看向窗外，偶尔也盯着手机屏幕。他发呆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王燚彻底没辙了，他干脆两手一摊，把手里的银行卡甩给肖牧野，“没零钱了，卡给你。他们说我没生活费了，但我自己还有存款呢，一群傻X，真没见识。”
　　此情此景，不禁让肖牧野想到那天林祈遥甩给自己那几张红色钞票。难道有钱人都如此，还是说这是他们的兴趣所在。肖牧野想不通，也懒得问，他只是接过王燚手里的卡，又摊开手，说道：“打车费。”
　　？
　　王燚机械般转头，“我都把卡给你了，你还管我要钱？”
　　肖牧野平静如常，“打车怎么刷卡，你不会是没现金吧？”
　　“我...我我我，我！有钱人都不带现金，你懂个毛线啊！”王燚这么一激动，又把伤口崩开了，他随手抹了一把，指尖糊上大片血，粘手，还疼，他忍不住抖了抖，骂道：“靠，还出血，别等下真死了。”
　　出租车缓缓停下，刚才两人的对话被司机完整听了去，他气愤转身，“市二医院到了，你俩到底有没有钱！没钱我直接给你俩拉警察局去！”
　　“死不了。”肖牧野从口袋里掏出十块，扔在副驾驶座，推开车门，直接将王燚从后排扯了下去。
　　...
　　滴瓶里的液体一点点落下。
　　一直嚷嚷着要换高级病房的人也不吵了，大概是嚎累了。走廊人来人往，偶尔有匆匆路过的医生，有些小护士在站台窃窃私语，“刚刚办入院的那位，那好像是王家的养子。”
　　“他爸王彦东没来吗？”
　　“不知道啊，哎呀，养的就是养的，跟亲儿子哪能一样呢。”
　　话说一半，只见护士台前，手里握着检验报告单的人脚步缓缓停住，他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注意到他的小护士慌乱地碰了碰身边的同事，示意来人了。待整理好表情，小护士才开口询问道：“您好，请问您需要...”
　　这人抬起头，他抿了抿唇，深呼吸，还在抖，拿着A4纸的手仍然止不住发颤。
　　“是1006的家属吗？刚才你把血液样本送去检验了吧。“
　　“患者家属，你怎么了？”
　　血。
　　顺着王燚额角流下，落在学校走廊地面，被装进样本采集瓶里。
　　他嘴唇发颤，冷声道：“2ml，4瓶，27min，42滴每分，1554，1554...”
　　肖牧野感到一种强烈的近乎呕吐之感，他忍耐力几乎耗尽，顶着那股在躯体操控下的眩晕，他扶住医院的柱子，对着上前的护士说：“我没事...样本，送过去了。”
　　直到走出很远，他才听见那句，“长了张好看的脸，白瞎了。”
　　“刚才他念的那些...这不是典型的数字强迫症吗？为了缓解内心的不安和焦虑，对数字排列有一种的固定要求，以此符合自己的内心的某种模式...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话，好瘆人啊。”
　　“那是说好听的，说不好听的，不就一...神经病吗？”
　　适才嘈杂的环境仿佛终于安静下来，肖牧野的手搭在门把上，那触感冰凉，他下意识收回手，房间内的人却好像认定了是他的脚步声似的，“喂，进来啊。”
　　王燚盯着推门而入的某人，轻叹了口气，“你还真不给我开vip啊，我都说了卡里有钱。”
　　肖牧野把报告单扔在对方身上，“卡里是你攒的钱。”言外之意，少装逼，省着点花。
　　王燚轻嗤一声，他抬起未扎针的手，“你以为我真的大手大脚？”顿了顿，他又说：“哪天钱花光了，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没这么以为。”肖牧野眸色深深，顺势坐在他左边的床位上，“你很无聊。”
　　奇迹般的，王燚没呛他，他只是仰起头，盯着天花板出神，半晌，终于缓缓开口，“姓肖的。”
　　“肖牧野。”某人再次强调着。
　　“好好，肖牧野。”王燚闭了闭眼，吃痛地叫了声，冷静下来，他终于又问道：“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
　　房间安静极了，只有滴瓶中的液体持续滴落，两人由此，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这间房是新开的，虽然六张床，但暂时只有他们两人，尴尬倒谈不上，反正就是，很奇怪，非常奇怪。
　　王燚一把抱住枕头，闷闷道：“喂，不说就不说，我也没想知道。”
　　“因为方燚。”
　　肖牧野此话一出，王燚的脊背顿时僵住，他此刻的方向背对着那人，明明对方近在咫尺，只要回过头就能看见，但他却始终不敢转身。怎么转身，怎么开口，他要说什么呢。
　　“我也来不及恨谁。”肖牧野抿了抿唇，他盯着快速落下的液体，哑声道：“人们总是匆匆来去，有些人离开的时候，甚至连句告别都没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他不是他，我也早已也不再是我。”
　　“数之变化，有规律，倒也可循。而人心复杂，难以捉摸，你教我，应该怎么去恨？”话音一落，肖牧野随即抬起手，他按下床头的呼叫铃，护士那边嘈杂的声音随即传来，“...拔针吗？稍等。”
　　“嗯。”他淡淡地应着。
　　终于，在那瞬间，借着那刺耳的呼叫铃，王燚的泪水夺眶而涌出，他眼角颤动，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发抖，“肖牧野，你他妈的...”
　　护士刚进房间，就被眼前的景象吓着了。病床上的人刚包扎好的眼角伤口被泪水浸湿，嘴唇苍白，几乎丧失了理智一般。小护士瞪大眼睛，不禁惊呼道：“你别哭啊，刚弄好的药...都白弄了啊。”
　　肖牧野站在原地，直直地望向王燚，他垂下眼眸，低声说了句，“抱歉。”
　　“抱歉你妹啊！你他妈为什么不恨我！你那天就应该被我打死是不是？我就不该...”王燚猛地从床上弹起，结果又疼得嘶哈直叫唤。
　　“你不该手下留情。”肖牧野抬了抬眼皮，了然道：“那天，她说，我没伤到要害。”
　　空气气氛陡然凝滞。护士站在两人身侧，严肃批评着他们的所作所为，说了一些系列诸如“不要刺激患者情绪”之类的话，才终于放心跑去拿药。
　　“喂。”床上的人忽然喊了句。
　　“肖牧野。”被喊道的人不厌其烦地重复，“我有名字。”
　　王燚将头埋进被褥里，闷声道：“你刚才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很正常，你智商本就不高。”肖牧野点点头，拎起外套转身就走，丝毫不留给对方任何反击余地，“好了，该做的我都做了，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王燚咽了口唾沫，“你...”
　　对方却打断他：“你要知道，我们现在还不是朋友，王，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