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江欲一

24、第二十三章

　　“你，是谁？”女人声音发颤，气势却已然弱了下来，但联想到刚刚那人的眼神，还有那些话，她便再次鼓起勇气，脱口道：“你是来帮他的？”
　　“帮他”两个字一出，对方的目的彻底暴露无意。无论怎么看，对方都算不上个聪明人。于是封鹤彻底无所谓了，那就——吓吓她。
　　她转过身，眯起眼睛，淡淡道：“王海波的死，你知道吧。”
　　谁知道对方的眼眶颤了颤，脚步踉跄，身子几乎贴在墙面。女人的表情转而变至狠戾，她深呼吸，猛地快步上前，试图钳制住眼前人。不过，这事儿没可能。若是换成他人，或许对方还有可乘之机。
　　但面前这人不是别人。
　　倏忽间，封鹤攥住对方的手腕，将其带至身侧，一系列动作连贯，丝毫不费力。她皱了皱眉，两人距离极近，近得几乎连对方慌张时的微表情都察觉得一清二楚。
　　她眸色暗了暗，出乎对方意外，封鹤的手缓缓松开，她嘴角勾起，盯着面前的人，“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可是他的，妻子啊。”
　　巷口的灯持续亮着，大概因为常年失修的缘故，那光昏暗而微弱，已经看不清楚对面人的表情。身后餐馆的老式外挂风扇旋转个不停，嗡嗡响着，是一股强烈刺鼻的油烟味扑面而来。那味道钻入两人鼻腔，巷子偶尔有行人匆匆经过，倒也没人注意这边，但女人肉眼可见地变至慌张。
　　封闭，漆黑，但有人影躁动的地方，向来都是一类人的噩梦。
　　因为他们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封鹤嘴角勾起，冲对方扬了扬下巴，压低声音道：“被撕掉的画册无人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是，你后画上去的部分。”顿了几秒，她拉长音调，一字一顿说着：“你，明白，的。”
　　别再来找肖牧野麻烦，也别再动歪心思。
　　女人眼眶抖了抖，“你...”她对上面前那人瘆人的眼睛，机械般点头，而后一直重复着：“画册，画册...”
　　树影摇晃，在路灯的映衬下，明暗交迭。但黑不会一直黑，只要一阵风吹过，那暗就会转明。
　　只要愿意等。
　　封鹤站在树下，自己一人停了好长时间，迟迟没走进夜蔷薇，直到隔壁推开窗户，大喊了一句她的名字：“喂，封鹤，站那儿干嘛呢？”
　　“嗯？”她回身，目色转而恢复如常，“外面凉快，站会儿。”
　　“哟，都这时候了还不困？不像你啊。”周南推开门，移到封鹤身边，神秘兮兮望着她，“不会是在想什么人吧，嗯？”
　　封鹤脑袋里杂念瞬间一扫而空，冷眼飘过，装腔作势地威胁道：“你别给我乱说。”吓唬别人没有把握，但这招对付周南还是蛮好用的，百试百灵。
　　周南双手抱拳，戏份够足，“嘿嘿，错了错了，不说了。”
　　封鹤疲惫地靠在树上，闭眼睛吹风。崔秀丹，王海波，肖牧野他爸是谁...很乱，她一时间还理不清。
　　但还没来得及想太多，身边人忽而幽幽道：“是不是在想，那个姓肖的？”
　　“还敢说？”封鹤深呼吸，没等对方反应过来，直接从身后别住了周南的脖颈，她眯了眯眼，狠声道：“你继续说，今晚我还不走了，怎么也得和你聊个...五块钱的。”
　　没想到这家伙当真了，周南眼睛睁得溜圆，立马道：“你说的？”
　　这话都说出去了，再反悔自己反倒自己不是人了。封鹤掐灭了内心的罪恶，点头，“成，不过我刚刚喝了点。”
　　“我还不知道你？不碍事，不碍事...”
　　周南迅速挣脱封鹤的钳制，一溜烟跑回了自家饭店。芳姨还没睡，她好奇地推开饭店大门，只见周南在外面支了一套桌椅板凳，脚下藏着一打啤酒，下酒菜正明晃晃摆在桌上，她摇头，不禁笑了，“你俩慢点，还有小鹤，你别给这傻子灌多了。”
　　“喂，妈！”周南边吃花生米边嚷嚷着，“她刚刚都喝一顿了，还能把我灌醉？说出去我面子往哪儿搁？”
　　一转头，却对上封鹤满是挑衅的目光。周南下意识抖了抖，忍不住嘟囔着：“封鹤啊，别人我不知道，但你只要一不服谁，就是这个表情...”
　　“...”封鹤突然有点后悔跟他聊那五块钱的了。
　　周南上头了，他捕捉到面前这人的微表情，什么话都开始往外冒：“对对对，就这个眼神，眼睛再眯起来一点...哟，没错，跟个狐狸似的。”
　　封鹤抢过对方手里的啤酒，深呼吸，“周小南，你等着。”
　　“啊啊啊！我等着！封鹤让我等着！”周南扯着脖子一通乱喊，好在这地方位置偏僻，到了晚上四周不见人，不然还没等封鹤动手，肯定有人先给这傻子爆锤一顿之后再告他扰民。
　　周南最后还是喝醉了。封鹤也迷迷糊糊的，她叼着烟，烟味儿呛得自己嗓子发干，桌上散落了不少烟头。她喝多了就彻底放飞自我，翘着个二郎腿，眯着眼睛，看着对面早已陷入昏睡状态的周南，脑中闪现过无数个画面，他们那时候，高中那几年。
　　人总是在特定时间回忆起特定的情节，针对于这种现象，封鹤想到自己很早之前看过的一本书，那里面讲到了回忆理论，那本书告诉封鹤——走出回忆才能真正摆脱痛苦，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持续性的回忆自己曾遭受过的创伤。
　　封鹤一直觉得这方法对自己无效，她总是刻意避开高三那段日子。换句话说，她每次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活，记起的都是高三之前的日子。
　　再准确地定位一下，那就是，方灵去世之前。比如现在，她在怀念高二那段日子，她，周南，余一桉的三人团体。
　　封鹤以前总仗着自己有一副聪明的头脑，上课睡觉，逃课，跑出去上网。尽管如此，她还是年段前三，经常第一，偶尔也第二，不过次数屈指可数，也仅限于周考，当封鹤身心疲惫，不怎么想去做题目的时候。她好像没对什么东西上心过，就好比对她自己是淮滨市教育神话这事儿也不怎么了解，这些事情的了解途径，大部分来源于周南和余一桉两个本体八卦的人。
　　封鹤从来没觉得仗着自己这一颗聪明脑袋成绩优异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这些东西，都是老天仁慈赐给她的，并不是她凭自己得到的。
　　她高中那几年，拐卖人口盛行，各个学校纷纷加强安保，就怕学生出事儿。那时候的大门管理极其严格，从前封鹤几人顶多随口扯个谎从大门跑出去玩，这么一管，他们仨直接换了个路。
　　周南借用鲁迅先生的话，美其名曰：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封鹤抬眼，轻嗤道：“那你倒是走路啊，我们现在是在爬墙。”
　　周南摸了把自己的寸头，认真解释道：“这个...我是用了一种，比喻的修辞手法，将爬墙比作一条路。”
　　“这不是比喻。”封鹤毫不留情道。
　　“不是比喻是啥？”周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问旁边的余一桉，“你知道吗？”
　　“废话怎么这么多。”余一桉瞪了一眼周南，然后拽了拽封鹤的袖子，“上不去。”
　　围墙不高，但也不矮，这么看着危险系数还挺高。周南咽了口唾沫，他总觉得这决定不怎么靠谱，“这样真行？”
　　“没事儿，封鹤心里有数，你少瞎操心。”
　　听到这话，封鹤快速跨步迈上学校围墙，向下面的人伸出手，她无奈地看了一眼下面的周南，“周小南，你拖着一桉。”
　　“哦！来了。”
　　三人连续向下跳，陆续落地。
　　“就这，还能拦住我们？”周南这回腰板直了起来，神气叉腰，望向身侧的人，边抖落掌心沾上的灰边狂妄大笑，“哈哈哈哈哈...”
　　然而，这喜悦并没有持续超过三秒。王国仁从校外刚回来，隔着老远就看见这几人鬼鬼祟祟，都不用猜，他就知道组团的人是封鹤，即刻大声吼道：“封鹤！”
　　“不是吧，这么衰。”周南瞪大眼睛，双手支撑起身子，慌张道：“封鹤，我被抓到就不只是念检讨了，我妈会打死我，先走了，我靠！”他一蹬腿，直接跳上围墙，速度极快，简直行云流水。
　　...
　　从围墙上掉落的几颗石子，封鹤抖了抖肩膀，深呼出一口气，最后也没走。她自己倒是能原路翻回去，但余一桉...好像完全，不可以。
　　余一桉叉着腰，直接挡在封鹤前面，大声道：“王老师，是我组织的！你要抓就抓我，跟封鹤没关系。”
　　封鹤一把按住她的手腕，轻声道：“你是不是笨。”眼看着王老师的身影越来越近，她才解释着：“我被抓住，才没事。”
　　“你俩谁也别想跑！”王国仁一脸正气，直接把两人全都逮了回去。
　　“周南那小子跑就跑了，也没证据，这次就不抓他了！可别让我再逮到！”
　　两人在主任室外罚站，封鹤扯了扯校服领口，单手插兜，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窗外。这时，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周南逆着阳光，快步来到两人身边，在封鹤面前站定。他闭了闭眼，满是一副赴死的表情：“靠！老子左想右想，总觉得就这么跑了太不够意思了，算了，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
　　“你良心发现啊，周小南？”余一桉绕开封鹤，冲对方做了个鬼脸。
　　王国仁从主任室走出来，看见门口的周南，惊讶地“哟”了声，然后用着“你死定了”的表情盯着他看，“嘿，还敢回来啊？”
　　“我靠，我周南，说什么也不会抛弃组织的！”
　　封鹤低下头瞧着脚下地砖的纹路，给对方补了致命一刀：“你刚才跑了。”
　　“行行行，你们几个别吵了。封鹤，主任让你先进来。”王国仁表情转而严肃，他指了指里面，冲她示意了下。
　　被喊到的人抬了抬眼皮，点头，“好。”
　　封鹤自踏进主任室的第一步开始，就已经猜到范主任找自己没这么简单，肯定有其他事情和自己讲。而且，大概和自己读文科有关。所以，范主任开口的瞬间，她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封鹤啊，文科班的生活还适应吗？”范成安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
　　封鹤站在原地，停顿几秒，终于开口，“主任也是来劝我学理的？”
　　范成安被一个学生拆穿了心思，他并没有惊讶，大概是因为面前这人，本就不一般。他笑了笑，“这么直接吗？”
　　“我喜欢有话直说。”封鹤单手插兜，淡淡道：“范主任，那我也直说，我不想读理。”
　　范主任点点头，抿了口茶，将杯子推至电脑桌前，“那你告诉我个原因，毕竟我们学校领导都挺好奇这件事。”
　　站在原地的某人眼尾上挑，似是对这事儿一丁点都不在意，她轻抬头，淡淡道：“读文，逃课和睡觉都没关系。相比之下，简单就可以拿高分儿，不好吗？“封鹤轻扯嘴角，盯着主任手边的名单，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心下早已了然，“学校，这是把省理科状元寄希望于我？“
　　此话一出口，范主任瞬间石化，这话要是换个人，他一定觉得对方装X过头，但这人是封鹤，所以眼前发生的一切才显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合理。
　　“这是学校的事情，并不是我的。”
　　语罢，封鹤瞥了眼墙上的时钟，目色淡然，“范主任，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下周一班会，我会对自己翻墙逃课的举动做出深刻的检讨。”
　　顿了顿，她又继续把对方接下的话补充完整，“一千字以上，我知道。”
　　“等等，封鹤。”范主任忽然开口。
　　门口的人脚步一顿，身后的人缓缓道：“你想没想过，我们不只是为了学校，还有，为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