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千鸠【短篇故事集】》鱼亭晚

4、牵枝引

　　的确如怀素所想，她和燕绥之很快又见面了，意料之中的结果，她被燕绥之弄到他的‘终玄楼’，成了他宫里的打杂女。

　　不过令怀素没想到，会是燕绥之的弟弟燕商阳亲自来接自己，若说现在羅生门之中谁对她最有危险，首当其中便是燕绥之这人，一个她如今既想杀又杀不掉的人，其次便是他这位弟弟，燕商阳就像是燕绥之身边一条潜藏在暗处的毒蛇，别看他总是一副好人模样，如果让他知道她是来杀他哥哥的，结果不用想，对他而言，除了他的哥哥燕绥之和姐姐燕九华，其他人在他眼中都是随时可以杀掉的。

　　毕竟蛇是独来独往的冷血动物，最不讲道理，又阴狠。

　　“我就是好奇，你究竟有什么魅力，可以让我哥仅仅只见了你一面，就对你突然起意，把你要来终玄楼？”燕商阳似笑非笑道。

　　问她？她怎么会知道？

　　怀素自己都是懵的，燕绥之究竟在搞什么？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把一个心心念念想要杀他的女人，放在身边，他是嫌自己命太长了？还是想给自己生活来点刺激？怀素看不懂，这让她对日后在羅生门的生活无比忐忑，她不清楚将要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怀素不在想这些，而是对着燕商阳浅笑解释着：“二公子，你问我我也不清楚，而且我这人也没什么魅力，二公子太抬举我了。”

　　燕商阳简直要气笑了，“好啊，我算是知道了，你这姑娘嘴巴倒是挺会说！”他上下打量着怀素，不得不说，她长得倒是真美，不过他眼睛一眯，在他看来，越美丽的东西越可怕，同理，越漂亮的女人越致命。

　　他可不希望他哥哥的身边出现什么危险人物，但愿她是个好的，不然他可不会放过她！

　　燕绥之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只是觉得既然怀素此人有危险，而羅生门内又有什么地方能比放在他身边亲自看着要来的好呢。

　　怀素刚一进到终玄楼，便正好对上燕绥之那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睛，他今日依旧身着黑袍，即使他们二人才见过没多久的时间，如今再次见到，她的心还是止不住轻颤，她在气势上就已经被他压了一头。

　　来到终玄楼后，怀素开启了负责照顾燕绥之生活起居的日子，燕绥之的生活其实很单调，也很无趣，每天都做着一样的事情，这人也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他以为他怀疑她，把她弄到这里肯定会折磨她，可是并没有，燕绥之甚至对她很好，这种好仅限于生活中，但于怀素而言却是没有多么喜悦，她甚至觉得这是天大的讽刺，于她而言，来到这里刺杀燕绥之是她的任务。

　　燕绥之对她看似很好，但眼神中的淡漠疏离却骗不了人，但他却纵着她在终玄楼随意走动，若说他对自己分毫不怀疑，怀素是不信的，燕商阳每天都会来终玄楼，每次来到这里，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捉弄她，看他出丑，没到这个时候，燕绥之就会站出来说他一句“胡闹。”有好几次怀素甚至被燕商阳捉弄到不想在装下去，而是一刀把他们解决掉，但她知道她这个想法太异想天开了，她想在终玄楼站稳脚跟，顺利完成公子的任务，便不能与燕商阳闹的太僵，这中间，也不能有任何一步出错，不然死的只会是她。

　　她始终还记得，她来到终玄楼第三天晚上，燕绥之当晚在处理羅生门中的机密，不知为何却把她叫到身旁，眉眼弯弯，笑容魅人，他看着她说：“狐狸，想不想看？”

　　她在那一刻，心底不安，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握紧，她不明白燕绥之到底想做什么，是打算在心里上折磨她吗？她还清楚记得，她当时说出口的嗓音，十分沙哑。

　　她说：“门主，别开玩笑了，这种机密不适合让我看。”

　　燕绥之却“哦”了一声，语气始终带着笑意，“我本以为你很感兴趣呢？看来是我想错了！”说到这里，他起身走了下来，来到她身前，用手中折扇，轻抬起她的下巴。

　　“或许，你不是不感兴趣，只是你更感兴趣的是我？”

　　“狐狸，我说的对吗？”

　　如今柔弱便是她的保护色，两方对峙，势均力敌，以为自己占优势的那方，反而容易落于下风，既然燕绥之想拿捏自己，怀素便遂了他的愿，不过到底是谁拿捏谁，可就不好说了。

　　“对啊，门主怎么知道？像门主这样优秀的男子，应该很难有哪个女子不感兴趣吧？”
　　她像是隐藏在心底的秘密被人发现，微微红着脸，张着嘴巴，似是不可思议，竟然被他发现了，怀素都不可思议自己当时的演技，竟然会那么好。

　　“是吗？”

　　“也对，狐狸始终是狐狸，狡猾的很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靠她近，二人呼吸缠绕在一起，那种接近到危险的距离，那种无法逃避的对视，是比接吻更加亲密的接近感，空气里暧昧到恰恰好，但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哪里有暧昧，有的不过是彼此之间的较量。

　　而这暧昧的一幕，又刚好被原本开心来到这里的燕商阳撞见，他瞪大眼睛，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怀素和燕绥之又分开到彼此间安全的距离，可怀素知道，燕商阳看向她时一瞬间面色由晴转阴，又有些疑惑地望着燕绥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哥，你们刚刚是在做什么？”

　　燕绥之垂下了眼眸，并没有回答他，燕商阳转而又问向怀素，语气十分不好地说道。
　　“怀素，你来说！”

　　怀素低着头，语气很轻道。

　　“没什么。”

　　“嗤，你觉得我眼睛瞎了，我都看到了，你们明明亲在一起了？”

　　燕商阳在说什么？她和燕绥之亲了？这得是多么恐怖的事情，这一刻，怀素想要掐死燕商阳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二公子，你在说什么？我和门主什么时候亲在一起了？话可不能乱说！”怀素语气都变得激动起来，眼神像是要吃了他，这人眼神确实不太好，她甚至不明白，燕商阳都误会他们了，燕绥之却始终都没有出声解释一句。

　　燕商阳见怀素神情不像是骗人，这才信了，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变得爱捉弄怀素了，怀素也很无奈，对于一个哥控，她能有什么办法。

　　…

　　这日，怀素替燕绥之擦剑，一不小心被割破了手指，她盯着手指发呆半天，刚好被进来的燕绥之看到，他走过来，牵着她的手，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抬起她受伤的手，用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涂抹着她受伤的伤口，神色认真。

　　“怎么这么不小心？”

　　“剑不能像你这样擦的，受伤了，不疼吗？”

　　怀素低头看着这个为她搽药的男人，思绪不由飘远，她想起以前受伤的日子，比现在伤的重得多，但公子却从来都没有问过她，她到底疼不疼，公子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鸱，你做的很好。”

　　如今她都忘记了，她其实也会疼的，她是可以做怀素，做个痛了可以哭的姑娘，而不是那个，没有任何感情，只为杀人而存在的杀手鸱。

　　原本就娇艳的脸庞，眼角却不自觉都湿透，眼尾红红地，整个人看起来落寞又可怜，燕绥之擦完药，一抬头便看到这样一幕，他目光瞬间一愣，低声问：“哭了？”怀素看着他不说话，燕绥之叹气，手指擦过她眼尾，微微皱眉：“很疼吗？”

　　怀素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哽咽：　“是啊，很疼。”

　　其实也没有多疼，这种伤口对她来说算小的了，以前那些经历过死亡的伤，她都没有哭过，她并不是因为疼才哭，一个人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又怎么会真的怕疼呢？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公子鬼卿，心中有些难过，看啊，如今连她刺杀的目标都会关心她，认识公子五年之久，哪怕是一次关心他都没有，她看着燕绥之，只是突然想矫情一回，也就只有这一回。

　　燕绥之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就连哭都是面无表情，默默无声，他将她的头埋进他肩膀，良久，轻言说道：“狐狸，疼的话，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你是个姑娘，本就该这样。”

　　怀素心里不是知味，半晌，她道：“燕绥之，如果哪天你发现身边有人要杀你，可你还对她这么好？会不会觉得她是个白眼狼，你会后悔的。”

　　燕绥之轻拍着她的背脊，轻笑：“狼？在哪里？”
　　“狼倒是没有，不过，狐狸倒是有一只。”

　　燕绥之其实早就知道怀素是来杀他的，可他依旧让她留在了身边，他并不想拿她怎么样，刚开始只是觉得有意思，后来他派出去查探怀素身份的人给他带回来消息，确实如他所想那般，不过结果但是令他意外，他以为怀素顶多是他仇人派来杀他的，却没有想到她会是谲诡城的杀手“鸱”，原来他是公子鬼卿的人，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可他依旧没有对她怎么样，日子照常进行，他只是想看看，怀素什么时候会对他动手，但她很沉得住气，直到如今都没有行动，这让燕绥之挺意外的。

　　如今看着这个，垂眸不语，身姿瘦弱，看起来格外孤寂脆弱的女子，她也只是个女子，却被培养成杀手，就连大声哭都不敢真情流露，他心情莫名被情绪牵动着，有些憋闷，这一刻，有些东西已经在他心里悄然发生改变。，

　　这一日，对于怀素而言，是她情绪外漏了，很不应该，等这一天过去，刺杀燕绥之依旧是她的任务，可是对于燕绥之而言，这日后，却是他感情的开始，怀素从来都不会想到，燕绥之竟然真的会爱上她，他爱上了一个一直想要杀他的人。

　　一天夜里，怀素成功潜入燕绥之寝房中，虽然燕绥之对她很好，但她始终记得自己的任务，她躲在房顶，观察了他许久，时刻准备一击毙命，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好在终于等来了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于是她手中拿着短刀，从半开的窗户一跃而进，燕绥之头都没抬，不像是发现她的样子，从怀素的角度看，只能看清他精致又妖孽的侧脸，以及低着头拼命压下的嘴角，怀素认真思索片刻，又笑？他这是有多爱笑啊？

　　“狐狸，你这是想做贼了？”

　　他这话一出，怀素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她是谁？她在哪？他是怎么发现她的？她这个杀手究竟做的有多不称职，还没动手呢，就已经被人发现了踪迹？这话说出去谁信？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鸱”竟然就这样被人发现了？

　　结果还没等她想明白，又听燕绥之体贴开口道：“怎么办？我现下还不准备休息，不然你过会儿在来？”

　　“嗯？”

　　怀素只是愣了一下，彻底无语，他人还怪好的呢！她是不是还得谢谢他？

　　既然早就被发现，怀素也不想跟他废话，转身想要离开，谁知下一秒，她的身体撞到了一侧的屏风上，藏在衣袖里的短刀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掉在了地方，发出“嘭”的一声轻响，这下，燕绥之想装作不知道，都不可能了，他抬头看向大声处，怀素也是彻底生无死恋，燕绥之好像天生就是来克她的？来羅生门这么长时间，好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以囧镜都是跟他有关，这样一想，她更是就无力，想她谲诡城威名远播的“鸱”，何时这么丢脸过？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她最后无奈，半仰起头，跟一脸沉默的燕绥之对视半响。

　　“如果我说这把刀不是我的？你信吗？”

　　她知道这借口烂的要死，燕绥之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相信，燕绥之确实不信，但也不生气，他本来就知道她是为啥而来，要生气早就解决她了，还会等到现在？燕绥之只是笑着走到她身边，弯腰捡起地上的短刀，拿在手里看，随后轻笑。

　　“难道说，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他语气拉长，声音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话落，二人再次沉默相对，怀素视线飘忽，顺着他的话，尴尬地说：“啊，是啊。”

　　燕绥之没忍住笑出声，但目光始终坚定，被他这样盯着看，怀素头皮发麻，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她想她完了，看来今日就是她的死期，谁知对方竟然出乎意料，只说了一句，“行吧，我收下了，下次记得选个好点的。”

　　怀素震惊地看着他，就这样？没了？燕绥之不是一直都凶名在外？就这么轻易信了她？也没听过有人说他脑子不好啊？

　　她看向燕绥之，此时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她的短刀，突然像是起了兴趣，他道：“既然送给我了，那我让你拿她给我刻点什么东西，也不过分吧？”

　　怀素彻底躺平了，他就是来克她的，她当杀手五年，从来没有一天像今日这般丢脸，她想死的心都有，她干笑着道：“当然可以，门主你想刻什么？”

　　燕绥之点头思索片刻，又看向她笑了：“那就刻只翻窗的狐狸吧，越真越好。”

　　怀素笑容一下子就僵硬在脸上，生生咽下想要拒绝的话，只能硬生生点头同意，就在她要翻窗离开的时候，燕绥之又叫住了她，烛光照亮了他那张堪称妖孽的俊颜，他薄唇轻启。

　　“怎么？当贼当上瘾了？”

　　“走正门。”

　　怀素彻底不想理他了，面无表情的说了一个字：“是。”

　　见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