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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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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喝了各自瓶里的最后一口酒,一打啤酒变成了一打空瓶儿。
“然后呢?!”我焦急地盯着突然停住了的沈老爷子。
“然后……然后我再醒来就在密□□的野战医院里了。”
“常守安和杨小七儿呢?”
“醒来后我才知道,我头上中了一弹,肩上中了两弹。那时我已经昏迷了将近七天七夜。一睁开眼睛我就四处找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没有人知道详细的情况。只说我是被那天做前锋的五四六团的人送过去的。我问有没有人跟我一起被送来,他们说有,但都是五四六团的人。后来我才知道,我在的那个医院是专门接收像我这样头部需要手术的人的。其它部位受伤的都被分送到了别的地方。”
“两个月之后我被允许离开医院就开始到处找五四六团的人。我边跟着后方的大部队往芒友走边四处打听。等我最后终于找到那个当初发现我的人时,滇西远征军已经跟驻印军会师了。他说发现我的时候,是一个满脸是血、颈部和腿部中弹的人背着我在爬。我说还应该有一个人的,他说没有,只有我们两个,不远处的地方全是日军支离破碎的身体和瓦砾。我想一定是他们点燃了炸药。”
“我问背着我的人长什么样,脸上有没有伤疤。他说那人脸上全是血,他们根本没顾上细看就把人放上担架了。我问那人说话什么声音,是不是很怪。他说那人脖子上的血忽忽地往外冒,根本就说不出话了。他还说看到死了那么多鬼子他们还以为之前那儿是驻守了最少一个连的兵力。可占领风城之后他们几乎没发现自己人的尸体,他们又猜那支队伍是进了林子,接着又在林子里找了好长时间,但也没找到什么人,于是那场战役就成了一个谜。”
“我告诉他是四个人打下来的,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说后来经过粗略统计,我们那天至少干掉了上千个鬼子。要不是我们一直把时间拖到了傍晚,让五四六团先占领了那块地方,他们恐怕得再铺上三千至五千的兵力。”
说到这儿,沈老爷子又不说话了。我知道他是在想象如果那天他们没有坚守到最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那……您又继续找背您出来的人了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找了。后来我在一个医疗队的记录名册上找到了那个名字,写的是常守安。可有人告诉我说当初救治他的医疗队在一次日军的轰炸当中全都阵亡了,已经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很快战役取胜,滇缅公路重新开通。有的部队回国了,有的需要留下。我被留下了,于是就只能在缅甸境内打听他的消息。后来抗战胜利,内战又开始了,国际形势乱得一塌糊涂,我实在是没办法回去。再后来国军退守台湾,我就更回不去了。”
“1987年台湾允许老兵回大陆探亲,两岸的的局势逐渐有所缓解,我才在九十年代初找到机会回去了一趟。可回去了才发现,远征军的事国内根本连提都不提,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唉──真是心寒,几十万的伤亡啊!怎么就能好像从来都没发生过呢?”
看着沈老爷子哀伤的神情,我无言以对。能说什么呢?说这几年有好多人在关注了?可是不是太晚了,如今老兵安在啊?
老爷子看看我,继续说:“那时找人很难,后来好歹是找到了腾冲国殇墓园,去祭拜了一次。临走时我给一些相关部门和民间组织的人留了联系方式,让他们一有守安的消息就告诉我。”
“02年的时候收到他们一封信,说是找到了。我急忙赶回去,却发现只是个同名的老远征军。”
我正觉得失望,老爷子放下手里的空瓶子抬起头忽然笑了,“刚才接到儿子的电话,说这回真的找到了,就是原五十六团的常守安,就住在离国殇墓园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真是好事多磨啊!”
“真的?!”我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嗯。”老爷子用力点头,“我明天就去曼谷,儿子已经把机票买好了。其实刚才我是专门去找你的,就是太高兴了,想把这事跟人说说。”
“太好了!您终于能见到昔日的……战友了!”我兴奋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呵呵……说来我自己也想不明白,都一把年纪了,我还这么执着地找他干什么呢?唉──这些年来几乎变成了一个执念,只是想找到他。想象一下,见到他我该说些什么呢?”
这么说着,老人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一样的向往神情,非常可爱。
“也许……也许您是想完成当年对他的承诺带他回家。”
“也许吧……”沈老爷子的眼神缥缈起来,似乎回到了某种情景之中,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含混不清了,“也许……就是想告诉他:我很后悔当年没能好好珍惜最后单独跟他在一起的时间……”
离开沈老爷子的木屋前我祝他能一切顺利并留下了自己的MSN,还再三央求他见到常爷爷、都安顿好了之后要告诉我,老爷子依然答应得干脆痛快。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沈老爷子那儿也是人去屋空,可我却觉得无比欣慰:也许有些时候有些事,时间,真的不算什么。
一周后我回到北京,接踵而来的是码文、完结、收拾快变成了储藏间的房间、归类上千张的光碟,随即暑假来临,朋友亲戚陆续来到北京……等我再有时间准备开始新文时已经是八月中旬。
因为我的邮箱里大都是各种系统消息和商家的优惠广告,所以积攒了近四百封的未读邮件。平时如果不是我想写信,即使跳出提醒也不会去细看。这次我想要写文了,又该没有时间了,就打开了邮箱准备检查清理一下。
收件箱一点开,果然又是满眼的广告。看了两封没什么意思,正想关掉,突然一封题为“最后的归国之行”的邮件映入眼帘。眼睛往前一扫,我发件地址竟然是“shen”开头。
沈老爷子!我飞快地打开了邮件:
明明小姐,你好。一个月前因临时有急事离开了仰光,没想到这“过几天”一下子拖了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望见谅。
家父嘱托给你的信太长,所以发在了附件里,你有时间慢慢看吧。不再多言,祝万事如意。
“家父”?沈老爷子的儿子?我挠挠头:难道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上网上不好或者打字不熟练?管它呢,还是赶紧先看看都给我写了什么吧!
我万分激动地点开了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