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的水仙[重生]》狗了个汪

17、暗一

　　纪绡干净的声音如金玉坠击般掷地有声。

　　话中的少年意气带着可以踏平一切艰难险阻的锋芒，这是在诸多循循善诱的教导和呵护中才能养出的自信，阳光透过卷起的竹帘毫不吝啬地洒在他的身上。

　　裴青的心头生出一股熨帖的情绪。

　　看着纪绡拈起棋子对着棋盘上的局面又思索起来，马车晃动下两根发丝从鬓角垂落，全然一副专注的样子。裴青伸手在车窗外招了一下。

　　不多久，一名身穿修身侍卫服饰的少年进入车内，单膝跪地，在两人面前恭敬低下头。

　　“这是暗一，在乌衣培养的这批暗卫里面，他是最出色的一个，往后就让他跟着殿下吧。”

　　两人独处的空间突然多出一人，纪绡的注意力从棋局上收了回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少年。

　　暗一低垂着头，脊背绷得笔直，如同一抹落地的影子，周身上下都是内敛的气息。

　　纪绡的手指在身侧的软垫上点了两下。

　　总觉得，眼前这人的样子有几分眼熟。

　　他思索片刻，吩咐道：“抬起头。”

　　听到命令，暗一顺从地将低掩着的面貌展露在他的面前。

　　纪绡的手突然停住。

　　与暗卫的身份相比，地上人的脸生得有些不相称。

　　清瘦苍白的面容格外清秀冷俊，看起来说是官学中那些整日里醉心诗文的读书人也不为过。

　　偏生成了把被血喂饱的利刃。

　　他的目光从暗一右眼眼角的那颗泪痣扫过，转而温和地问裴青：“就叫暗一吗？没有别的名字？”

　　裴青摇了摇头：“殿下若想给他换个名字，那也是他的荣幸。”

　　“我可没这想法，如今这名字也是他的本事。不过……他看起来让我觉得有些眼熟。”纪绡的语气有些意味不明。

　　“他和祈安当年，很像。”

　　裴青闻言一愣，很像吗？

　　暗一是他建元五年的时候在外办事捡到的。当时南边的商行办得不错，便有意向京畿的方向扩些店面，结果有不长眼的人看上了商行的财路，买通官府在一些文书上做了手脚阻拦。

　　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大雪天，裴青穿着一身黑衣握着剑把从地上仍有些温热的尸体胸口抽出，带出了一地溅落的血珠子。

　　刚一转身，就在那个地主家的桌案后，发现了一个穿着白衣藏起来的孩子。

　　本以为是留下来的余孽，正欲解决，那孩子却从桌案后爬了出来，身上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凌虐痕迹，有些看起来更像是陈年旧伤。

　　当时的孩子，也就是现在的暗一，跪在裴青面前求他带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裴青本不是个多管闲事的性格，却被那个孩子眼中死寂一般的黑暗触动了几分心神，查清他与地主一家并无关联之后，就顺手扔给了乌衣的人。

　　暗一本来的名字谁也不知道，他如今的名字是在踩着诸多人命脱颖而出后才有的。

　　可对于暗卫来讲，他这张脸生得太过引人注目了，但也不能浪费这么多年的培养，裴青就干脆将他调来了明面上。

　　此去九江，必定是十分凶险，裴青不能保证自己时刻都护在纪绡身侧，一张看起来杀伤力不强的护身符，再合适不过。

　　只是两人真的很像吗？

　　裴青可以肯定自己这具身体在世间绝无任何血亲关联，若说是像，也只能是给人的感觉像。

　　听到主子的话，暗一古井无波的死寂眼神颤动了一刹。

　　“或许都是暗卫出身吧，身上的血腥味儿很像。”

　　裴青不在意地这么说着，倒是引来了身侧人不赞同的眼神，他知道纪绡是不喜欢他这种带着些自嘲意味的话，但却也是事实。

　　专门培养出来的杀人刀，和被迫杀人的刀，本质上能有什么区别，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泡出来的，都干净不到哪儿去。

　　暗一终究是没有得到一个新的名字，后面的路程中，只是默默随侍在两人的身侧。

　　几日略显匆忙的赶路后，车队也终于进入了九江府的地界。

　　尚未入城，连绵阴雨中淡淡的潮味儿便先让人心生不适。本是未到八月的时节，潮湿的空气中却带着几分凉意。

　　一路走来，官道两侧的田地早已被淹的一塌糊涂，九江府地处低洼的谷地，平日里易于积水种植的稻田此时是天然的聚水池。

　　今年的收成怕是十分惨淡，如此一来，若只是赈了一时的洪灾，到了冬日里九江府的百姓还是过不了这个年。

　　钦差的车驾前来，却并没有等在城外待九江府本地的官员前来迎接，而是一路低调地到了城郊五里的地方才派人快马前去通传，同时马不停蹄地向城门赶去。

　　城门口的空地上，搭着各种简陋的临时雨棚，乌乌泱泱的都是衣衫褴褛面露苦色的平民百姓在雨棚下挤着。

　　到了饭点，有官兵在右侧的一处雨棚中架起了锅台，人群便冒着雨一拥而上。到处都乱哄哄的，不时还有几名官差抡起腰间的鞭子维持现场的秩序。

　　领到粥的人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色，只是木然地回到另外的雨棚下，小口吃着碗里的粥米。没领到粥的人焦急不堪。时不时在嘈杂的人群中还传出来几声幼儿的哭嚎声。

　　马车停在不远的地方，侍卫们撑着伞，雨珠从油纸伞面上汇聚成线，坠落在地面，溅起不小的泥点染污了伞下人的靴面和衣摆，只是没人在意。

　　纪绡和裴青二人站在伞下目睹这副乱象。

　　饶是裴青眉间也不由皱了起来。

　　太乱了。

　　“九江府府台名叫张容昌，是承平三十八年的进士出身，倒也不是什么名门之后，这些年一直外放为官，如今能到四品的位置想必也是熬出来的。”

　　他同纪绡说着这番话的言下之意也很明显，一个一步步熬上位的地方官，不可能连这种事情都安排不好。

　　纪绡微微颌首：“看来这九江府的水，比想象中的还要混。”

　　谈话间，城门处传来一阵骚乱，几匹快马从城中驰出冲散了人群，硬生生清出一条通道，后面跟着几顶软轿。

　　冷眼看到这副场面，云纹披风的衣摆在空中荡起，纪绡转身向车队走去，周围侍从默默跟在身侧。

　　裴青驻足在原地，一名黑衣侍卫留下为他撑着伞，他低垂着眼眸，思索着上一世的事情。

　　可惜了，上一世这个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北地的驻军身上，对南边的灾情只是略有耳闻，只是隐约记得，这场灾虽拉了不少人下台，可没过几年，又是旧态重萌。

　　“暗九，派人去查一下，九江府内的豪族中有没有京里伸过来的手。另外，查清张容昌这半年在九江做了什么，重点查他平日里的人际往来。”

　　身侧的林中，一道气息闻声离去。

　　“祈安。”

　　身后传来了轻唤声，他回首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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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了快马通传，张容昌和一同等在堂中的镇抚司总兵赵闻化赶忙整理好着装仪表，让人清路，前去城外迎接钦差。

　　府衙内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坠在后面，天知道这些日子他们翘首以盼钦差到来有多焦急。

　　张容昌坐在轿中，脑海里不停回荡前几日接到京中传来消息时的震惊。

　　按照惯例接待了前来九江的转运司使一众人，后面突然冒出来提刑司的官差就已是吓了他一跳，紧接着又告诉他京中要派一位皇子殿下做钦差。

　　他什么时候见识过这种场面，除了中举的时候在鹿鸣宴上远远得窥天颜，后面就被一路派出了京师。从县令的位置往上熬，一省巡抚这种封疆大吏已经是他最大的门路了。

　　从软轿上下来，他拢在官袍中的手指尖还在颤，远远望见默然停在远处的钦差车驾，更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镇抚司的赵总兵比他淡定多了，毕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此时还能有条不紊地吩咐手下人清理周围的流民。

　　待前去请示的官差将消息传回来后，两人齐齐上前，向车内的钦差问安。

　　“臣九江府府台张容昌，恭请圣安。”

　　“臣九江府镇抚司总兵赵闻化，恭请圣安。”

　　须臾，车内传出一道冷淡的声音：“圣躬安。诸位起身吧。”

　　车帘先是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了起来，从里面走出一位浑身冷冽气息的男子，眸光沉沉望向车前众人。

　　他身上的气质太过沉重霸道，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贵气，张容昌下意识就想上前问好，却被赵闻化暗中扯了一下，这才见到男子后面又走出一人。

　　那人身上穿着一身雪灰色的暗花图纹蟒袍，自带一股天潢贵胄才会有的卓然不群之感，只是周身的雅致风流却被面上的寒霜压了下去，让人心中生畏。

　　“参见三皇子殿下。”

　　纪绡走到二人面前，淡然道：“二位大人无需多礼，先进城与我讲一讲近日赈灾的进度吧。”

　　张容昌笑着小心回道：“臣准备了接风宴，请殿下先移步寒舍，用些饮食。”

　　“不必了。”纪绡步子不停，转身上了备好的轿辇，吩咐道：“直接去九江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