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见万物法则》竹向筠

19、游戏开始19

　　木琪大剌剌走进检查室，卸下腰间武器，自来熟地躺进检测舱。

　　王闵开始走流程，木琪躺在检测舱里昏昏欲睡。

　　木琪知道自己没问题，王闵显然也清楚这一点。

　　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她太放松了，最后居然真的在检测舱里睡着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检查室早已空无一人，桌上留了张纸条，王闵说他先走了，晚上还约了女朋友。

　　木琪从检测舱爬出来穿鞋，李潭正巧推门进来：“王医生，我——”

　　他看到只有木琪一人，愣了一秒，问：“王医生呢？”

　　“下班了。”木琪一边装配之前卸下的武器一边问李潭：“现在几点了？”

　　“晚上10:20。”

　　木琪点头，她忙着穿装备，李潭居然赖着不走，就这么站在旁边呆呆看着。

　　这人还有没有点边界感了？

　　木琪问他：“你怎么还没下班？”

　　你老板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李潭赶忙用手扶了一下眼镜：“我在办公室做博士论文的专题研究，一不小心就忙到了这个点。”

　　白天上班晚上做研究，真卷。木琪漫不经心“哦”了一声。

　　李潭突然问她：“你就不问问我在做什么研究吗？”

　　这话说得木琪莫名其妙，他们两个很熟吗？
　　她没回答，李潭自顾自继续说道：“我的研究方向是记忆与大脑，其中细分领域包含意识、潜意识、以及无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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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下午刚说自己失忆，李潭晚上就说这是自己的研究方向。

　　没准他来找王闵就只是个幌子，这是特地来堵她的吧。

　　木琪直接了当问他：“李医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微光，李潭说：“你不是想要恢复记忆吗？说不定我的研究能够帮到你。”

　　木琪没搭话，客气地对李潭笑笑：“有心了啊李医生，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说完就拎着头盔推门走了出去，将他独自一人留在房间。

　　木琪没把李潭的话放在心上，她对他没什么意见，但也谈不上有好感。

　　李潭这人平常没什么存在感，今晚这出难得有些突兀。不过木琪懒得琢磨他，只是简单理解为「李医生不擅社交又太过醉心于学术研究。」

　　王闵让她等治疗方案她就等着呗，毕竟王闵才是她的主治医生。

　　木琪没坐电梯，离开前她想顺路去看看叶桐。

　　叶桐住在28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听说这片住了很多因为出任务而精神错乱的驱魔人。

　　都已经这个点了隔着门还能听到里面有人在小声说话，或是抱着被子闷笑的声音，有个肺活量特别大的正在中气十足地唱歌剧，此起彼伏，一阵阵的。

　　木琪突然觉得这份高薪工作说白了赚的都是精神损失费。

　　她找到了叶桐的房间，门内安静，敲门无人回应。

　　木琪推开门，床上根本没人。

　　她担心叶桐出什么事了，快速找了一圈，最后发现叶桐居然躲在厕所里。她双臂抱腿蜷缩靠在墙边，刘海遮住了眼睛。

　　听到声音叶桐抬起头来，见来人是木琪，她疑惑地问：“你怎么来了？”

　　这看上去也不像有病啊，说起话来理智清醒，不像发疯的样子。

　　木琪问叶桐：“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叶桐沉默片刻，轻声说：“刚才上厕所上得有点久，腿麻了……就索性坐到了地上。”

　　木琪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魔化发疯，特地学张玉芬躲厕所里呢。”

　　叶桐咧嘴笑了：“她那样子确实挺吓人。”

　　见她看上去不像病得很重的样子木琪也就放心了，正准备走人，谁知叶桐毫无征兆突然就哭了。

　　木琪瞬间有些后悔过来看她，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会安慰人。她只能反复问她：“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叶桐哭了一会儿，木琪就这么安静地陪着。等哭得差不多了叶桐用手狠狠抹了一下脸，瓮声瓮气地对木琪说：“对不起。”

　　木琪：？

　　叶桐重复：“对不起。昨天晚上我应该听你的话。”

　　木琪沉默了一会儿，坐到叶桐身旁也学她那样靠着墙壁：“话不能这么说，昨晚要不是你阻止我杀张玉芬，我现在应该都已经被抓到牢里去了。”

　　木琪故意岔开话题：“在联邦杀人判几年？”
　　叶桐：“……我也不知道。”
　　木琪：“要不你查查？”
　　叶桐：“手环被护士没收了。”

　　木琪不满：“不是说只是精神状态不稳定吗？怎么连手环也要被收走，没手环怎么看文怎么打游戏，你是在治病又不是在坐牢。”

　　叶桐：“公司就是这么规定的，要不你等会儿帮我把手环偷回来。”

　　木琪点头，又问：“你要在这里住多久？检查下来怎么说？”

　　叶桐：“大概要住三天。”
　　随后又叹了口气：“我不是因为被魔化物污染才住院的，我是因为心理上的原因。”

　　“杨婷死了，就是今天下午我背着的那个小护士。她……最后没撑过去。”

　　“其实我一直都有创伤应激障碍症，只是以前很少发病。”

　　“今天正好是……特殊情况。”

　　“我觉得杨婷之所以会死，全都是我的责任。”

　　***

　　23区6院三个脑死亡的医护人员都曾近距离接触过张玉芬，一个是她的主治医生、一个是住院医生，一个是进过张玉芬病房打扫的清洁工。

　　杨婷是最后死亡的医护人员。

　　其实杨婷才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接触张玉芬的人。张玉芬被送来住院部的时候正好轮到杨婷值夜班，是杨婷和当晚的住院医生一起将张玉芬推进病房的。

　　杨婷也是坚持了最久的那一个。

　　魔化物通常只有两种杀人路径：

　　1. 把人同化成魔，擦掉他身上的人性。
　　2. 入侵、破坏人的身体，从物理层面上达到躯体死亡的定义。

　　魔化张玉芬没有想要同化他人的意思，这次事故中每一个死亡的医护人员，都是她在物理层面上破坏了对方的身体。

　　她用幻化出来的针，戳进了别人的太阳穴，搅动了头骨里包裹着的脑子。

　　叶桐是在储药室发现杨婷的，当时杨婷倒在地上，抱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声音。

　　那根针很细，所以伤口极小，以至于叶桐最初以为杨婷只是受到了精神污染，实际上早在她被送到28楼之前就已经脑死亡了。

　　整个抢救过程只是在走过场，就为了让最后那句「我们已经尽力了」听上去更为真实可信罢了。

　　杨婷本来其实是不用死的。

　　她本来可以在第二天早上9点离开医院回家睡觉，可她尽职尽责在下班之前巡视了病房，她发现张玉芬居然不在床上，然后她在走廊尽头的女厕所里找到了她。

　　“35号床，你为什么不回病房？等会儿还要输液呢。”

　　说完这句以后她就什么都知道了。一根幻化出来的针已在不知不觉间扎进了她的脑子。

　　魔化场域会延缓真实世界中的死亡，理论上，如果放任这个场域不管，杨婷就可以永远「活在」这里。

　　但她并没有在场域中实现梦想，因为魔化张玉芬没有让她当上医生。张玉芬安排杨婷当上了6楼的护士长，杨婷别着铭牌坐在护士台，手里拿着看不完的报告。

　　她成了这层楼的大家长。
　　她抓纪律、她提心吊胆病人家属投诉，她为实习护士能不能转正而担忧操劳。

　　魔化场域消失后杨婷倒在了储药间。头好痛，她觉得自己已经疼到开始出现幻觉。

　　她躺在地上，看到有个全副武装的女孩推门进来。她是警察吗？还是救援人员？

　　是医院出事了吗？病人都没事吧？

　　杨婷突然想起来，怎么办，自己好像还没来得及报修坏掉的灯，病人家属会不会来投诉啊。

　　她的头痛到几乎快要爆炸，她忍不住问那个全副武装的女孩：“警察同志，我不想死，你能不能送我去医院抢救一下？”

　　她忘了自己此刻就在医院，她昨晚通宵值班，她还没来得及回一趟家。

　　***

　　叶桐断断续续说完了杨婷的事。

　　一个人从生到死若要说成故事，也许不过只是占用别人几分钟时间罢了。

　　听说6院会给遇难的医护人员家属一笔赔偿金和一面表彰锦旗，可那是一个个本该前途远大的护士医生，他们本该拥有的灿烂人生，根本无法被简单浓缩成一个苍白的数字。

　　可是，这就是魔化场域。
　　底层逻辑只有魔化、污染、杀人、毁灭。
　　魔化物不再是人，魔物没有人性。

　　生死存亡在场域里非常随机，一切都是概率的游戏。

　　杨婷之所以会死，只是因为她运气不好。可正是因为这轻飘飘的一句「运气不好」，在叶桐心里点燃了一把火，这把火一直闷闷地烧。

　　她在心里想：去TM的运气！

　　叶桐眼睛通红地看着木琪：“张玉芬害死了这么多人，这都是我的责任。”

　　木琪用手轻拍她的肩膀：“联邦法律不允许击杀平民，我们只是驱魔人又不是警察。”

　　叶桐凄然道：“早知道我就去考警察了。”

　　木琪：“就算当了警察你也不能随便杀人啊。”

　　魔化物的感染机制和联邦法规正面冲突，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她们只是普通公民，她们左右不了法律。

　　木琪对叶桐说：“我准备走了，说真的，要不要我帮你把手环偷过来？”

　　叶桐立刻说：“要，你赶紧去，手环就放在护士台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