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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番外六·梅花林 ...

  •   又是一年冬。云深不知处宴客厅内,几人推杯换盏,聊得热闹。
      不同的是,只有魏无羡杯中是酒,其余人饮的都是上好的茶。
      自金光瑶死后,仙门百家再未出过仙督。
      本来,姑苏蓝氏是最有能力担下此重任的,可蓝曦臣和蓝忘机都拒绝了,只道各家共治,要事共同商议。
      扩建瞭望台一类众家合力,需要人出面的事宜,或是仙门各家间有纠纷,蓝氏都会暂代领导,由各家共同监督和管辖,从不越矩,力图做到公平公正。
      事实证明,这办法是行得通的,蓝氏一时间也风评颇佳,当然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还是有的。
      魏无羡难得喝这么尽兴,还是在蓝启仁眼皮子底下喝,觉得颇为畅快,道:“蓝湛,来来来,满上满上。”
      蓝忘机淡淡看他一眼。
      魏无羡是典型的酒虫成精,喝得很凶。
      蓝忘机依言给他倒上了,只道:“最后一杯。”
      魏无羡当即就想歪到人身上去,奈何被几双眼睛盯着,只能轻轻拽着蓝忘机衣角,委屈道:“蓝湛~有钱难买千杯醉啊,阿辞好不容易出去了,今天就多喝一点点。”
      魏无羡语气略显做作,但偏生蓝忘机就吃这一套。
      轻叹一声,蓝忘机道:“只此一坛,下不为例。”
      魏无羡笑道:“好嘞二哥哥,最爱你了。”
      蓝曦臣轻咳几声。
      蓝启仁胡子都吹飞了。
      野老摇了摇头。
      尽管他们早已习惯魏无羡这般,可每每看到,还是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魏无羡会岔开话题,他道:“老先生,你医术如此高深,怎么也不找个徒弟?”
      野老一愣,随即叹道:“老衲有一个徒弟,天赋异禀。”
      顿了顿,野老又道:“可后来啊,他与至交天人永隔,整天失魂落魄,半死不活的,像极了你们二人当初的模样。”
      魏无羡心中隐隐有猜测,忙道:“哦?不知那位公子唤作何名?”
      野老叹道:“舒旭,字济世。”
      听到这个名字,蓝魏二人当即对视一眼。
      距秦淮扬离世已过去七年了,几年前,魏无羡除了差人将纸条交给苏旭外,再未与他有任何联系。
      七年过去,舒旭如今怎么样了呢?
      许是说什么来什么吧,门外,外出夜猎的蓝思追一行人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位年轻的小姑娘。
      蓝辞也在一行少年中。
      这孩子,越大越像蓝忘机,不同的是,他自小被爱意包裹,眸中常含笑意,不似蓝忘机那般淡漠疏离。
      蓝忘机面容若仙,淡雅出尘,旁人与他三分相像便已是绝色,何况这恍若复刻的容颜。
      蓝辞规矩地对几位长辈行了礼,随后乖巧地坐到魏无羡身旁,难掩眼中兴奋。
      想来,这次夜猎他是很开心的。
      虽然只有七岁,可蓝辞天资聪颖,颇受众人喜爱。
      蓝思追行了礼,道:“含光君,回来途中,我们遇到这位姑娘,她说,有要事要见你和魏前辈一眼。”
      那姑娘一见蓝魏二人,便道:“大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魏无羡细细端详那女子,一时没认出来。
      蓝忘机道:“昧昧姑娘。”
      魏无羡恍然大悟,笑道:“昧昧啊,长这么大了。”
      昧昧长得十分出挑,水灵灵的,与儿时不同的是,她身上多了一种医者独有的,淡定从容的气质。
      随后,魏无羡的目光在人群中停留半晌,道:“姜姜呢?”
      听到姐姐的名字,昧昧眼含泪水,声音微颤:“姐姐…走了。”
      魏无羡眉头一皱,道:“怎么会?苏旭没把你们照顾好吗?”
      昧昧忙道:“不是的,舒哥哥待我们很好,姐姐她是…自己走的。”
      原来,姜姜早便不想活了,就像她的十几个哥哥姐姐一样。
      她从未走出那个阴影,可她却跟哥哥姐姐们一样,努力活着。
      不一样的是,十五个哥哥姐姐挣扎着活下去,是为了让剩余的弟弟妹妹不受折磨,而姜姜活着,是想看昧昧平安长大。
      于是,在昧昧十二岁生日那天,姜姜笑着将那份遗物整理好,当晚,便自己推着轮椅,没入冰冷的湖泊。
      昧昧已从苏旭那学了不少医理,接下来的日子,她想带着十几个哥哥姐姐的东西一起,游历四方,悬壶济世,精进医术。
      既能完成舒旭的愿望,也能解救像姐姐这样的人。
      而最后一件事,便是来找蓝忘机和魏无羡,向他们道个谢。
      魏无羡没说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蓝忘机轻轻覆上魏无羡的手,略表安慰。
      野老看着昧昧,连道:“好啊,好孩子…”
      魏无羡轻声道:“昧昧,这是你师祖。”
      或许,他们该去看看舒旭。
      ……
      那是舒旭年少时。
      他是个乡野游医,医术精湛,日子却过得不温不火。
      本来嘛,这是个剑道见长的时代,仙门百家,不论大小,在各自驻地上都是受尽敬仰和崇拜的,钱财声望,皆由他们把控。
      而寻常人家,不论何种职业,想要出人头地,便是投靠世家,挤破头做一名小小客卿的,数不胜数。
      舒旭自幼高傲,不肯与世家有牵扯,自隐凡尘中,做一名闲散大夫。
      舒旭生得一副斯文儒雅的模样,眉眼温润柔和,自带一种浓重的书卷气。
      不巧的是,他的性格恰恰相反。
      直爽,口快,毒舌,言辞犀利。
      虽然他说的都是实话,可实在不怎么讨喜。
      有一次,他对一名来看诊的男子道:“你这病就是桃花惹多了,自己不清楚吗?”
      丝毫不顾及那男子的妻子在旁边陪同。
      是以,虽然四处游历救死扶伤,却不如何受人尊敬,没有什么朋友,孑然一身。
      好在他性格孤傲,并不需要什么朋友。
      野老是第一个。
      那天,他偶然到达一处村庄,有农户重病,其家人正焦头烂额,见舒旭背着药箱,当即请人去救命。
      舒旭本来不想去的。
      可那人却说,已过去两个大夫了,结果病还没看,大夫吵起来了,许是十分棘手。
      闻言,舒旭倒来了兴致,想看看是什么病如此刁钻。
      他常年游走民间,医书药书自是没有那些仙门中人看得多,但他的医术,是从一次次实地中磨砺而来,倒是比他们多了些经验和见识。
      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一种特殊的热症。舒旭看蓝启仁服饰,猜出他是仙门中人,便自然而然以为与蓝启仁争论的野老也是位仙家。
      舒旭鄙夷地看了二人一眼,给农户下了几针,热症便褪去了。
      见人这么快便被治好了,还没用他们二人中任何一人的方式,蓝启仁和野老脸上略显尴尬。
      舒旭撇了一眼二人手中的药方。
      都有用,但是,不现实。
      野老和蓝启仁一看便是见过世面的,非富即贵,不用为柴米油盐奔波,也不用为几两碎银劳累,故而不知人间疾苦。
      二人的药方都很良心,其上都是对症的良药。
      只是,用的都是很珍贵的药,价格不菲。
      舒旭久与百姓相处,知晓其中不易,所以表面上不给人面子,有什么说什么,可事实上,每次就诊开药,他都尽量用药性相通的平价药代替,解了不少穷人家的苦楚。
      那边,蓝启仁和苏旭做赌,还未分出胜负便被人横叉一脚,直接将人治好了,脸上自然挂不住。
      舒旭想,这事他们大概此生都不会跟人提起吧。
      他向来不屑与世家为伍,并未解释其中缘由,扭头便走。
      舒旭原以为,与他们二人也就这一眼的缘分了。
      不料,野老发现舒旭是个好苗子,不知哪来的错觉,竟真心觉得这是上天赐给他,天赋异禀的徒弟,铁了心要将人收于门下。
      舒旭天性高傲,并不想给一个热症都治不好的老头当徒弟。
      可野老颇有耐性,可着劲骚扰他。
      不管舒旭那段时间搬到哪,每天开门,门口必然站着一个小老头,笑吟吟地对他说:“乖徒弟,早啊。”
      舒旭总是会怒骂一声,然后砰地关上门。
      日子久了,舒旭竟能面无表情地接受这一切,接受野老死皮赖脸地跟在他身后,在他家蹭吃蹭喝。
      舒旭试过各种办法。什么言语相激,冷漠无视甚至直接动手赶人。
      可第二日,野老就是能淡定地出现在他面前,继续叫他徒弟。
      世上没有捂不热的心。野老好歹是长辈,却能放下身段,永不言弃,一直热脸贴冷屁股也毫无怨言,舒旭承认,他是有动容的。
      至少,他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门世家做不到这种程度。
      当时还是温王盛世。
      在一次难民逃亡中,舒旭见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疾病。
      这种病几乎无法医治,染了的人也不会立即死亡,全身各处会逐渐腐烂,痛苦不堪。
      舒旭向来励志救世,见到那么多人生不如死,自己穷尽所学仍旧束手无策,心内痛苦焦急。
      这时,野老出手了。
      野老一改往日那死皮赖脸的模样。白天带着舒旭四处救治伤员,晚上教他一些他从不曾接触过的药理知识。
      那批难民治好后,舒旭给野老磕了三个头。
      自此,他成了野老唯一的徒弟。
      第二个是秦淮扬。
      那是射日之征结束不久,彼时舒旭已将野老的本事学得差不多了。
      野老闲云野鹤,带了几年徒弟也想出去耍耍,便借口说外出游历一阵子,让舒旭自己独当一面。
      舒旭外出采买,见一群穿着校服的世家子弟围作一团,不知在干什么。
      他对这些人没好感,并不想去细看。
      买完所需物品,正要离开之际,那群世家子弟似是打完了。几人淬了一口,大步离开了。
      原地,只剩一位护着头的公子。
      舒旭啧了一声。看那人身上伤口,应当是被打得不轻。
      可奇怪的是,观那公子校服,应当也是一位世家公子,为何会被其他仙门世家欺压至此?
      果然,那些世家不是什么好东西,舒旭越发觉得自己与他们划清界限是对的。
      那公子见人走光了,皱着眉站起来,应当是伤得不轻。
      那公子长得剑眉星目,面容颇为威严庄重,给人一种霸气沉稳之感。
      只是,性格似乎十分温润软弱,与面容完全不符。
      不知是不是有同病相怜之感,舒旭微微皱眉,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这时,一提着篮子的孩童从旁经过。
      篮中蔬果太满,有一个梨从里面骨碌碌滚了出来。
      那公子轻笑一声,正欲去捡,手至半空,又停住了。
      半晌,那公子在衣服上寻了处稍微干净点的地方,仔细将手擦干净,再将梨子捡起,招呼那孩童停下,仔细给人放了回去。
      那公子叹了一声,正欲离去。
      舒旭喊道:“喂!你想去哪?身上的伤能自己好吗?”
      那公子微微一愣,似是不相信有人叫自己。
      舒旭将人带回去,对话中,知晓那人名叫秦淮扬。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要救一个仙门中人,便只能安慰自己,下不为例,待人将伤养好便赶他走,此后老死不相往来。
      舒旭说,你也是仙门中人,为何不反抗。
      秦淮扬淡淡一笑,说他们家不一样。
      商丘秦氏向来隶属温氏,如今温氏覆灭,便被当成走狗,任人欺辱。
      秦淮扬修为不错,但是他不能反抗。
      他说,如今秦氏已是风雨飘摇,他若反抗,会给哥哥秦淮竹带来不小的压力。
      舒旭一边给人处理伤口,一边数落他。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当下受的气当下便要讨回来。你那个哥哥要是真在乎你,便是压力再大,也会同意你反击回去的,我看他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
      秦淮扬轻笑一声,只道:“他不会的。”
      舒旭颇为无语。
      这般傻的修仙之人,他倒是第一次见。
      舒旭道:“没想到你长得一副阳刚容貌,却如此软弱,真是没救了。”
      换作旁人,见人又是诋毁自己哥哥,又说自己软弱,多少都要翻脸了。
      秦淮扬却不恼,只轻笑道:“舒大夫倒是心面一致。”
      舒旭道:“你什么意思?”
      从来只有人是他嘴巴毒,与这文弱书生的脸庞孑然不符,这还是第一次说他心面一致的。
      秦淮扬道:“苏大夫虽心直口快了些,却善意满面,爱打抱不平,救死扶伤,想必也是冰心一片,有救世济民之志,如何不是心面一致呢?”
      舒旭刚给人包扎好,闻言心中有些不自在,便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走走走,赶紧走。”
      秦淮扬笑了笑,正欲离开,又被舒旭抓了回去。
      “就诊费,三两银子。”
      舒旭这明显是敲诈。
      秦淮扬倒是不生气,在怀中摸了好一阵,终于掏出一块玉佩,轻轻放在苏旭手心。
      舒旭冷哼一声。
      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世家大族再落魄,都不会把钱当回事。
      秦淮扬微微低头,脸上尽是羞愧之色:“不好意思啊舒大夫,我身无分文,你给我一段时日,我赚给你。这玉佩不值什么钱,但对我来说弥足珍贵,先抵押在此,改日我再赎回来。”
      秦淮扬恭敬行了一礼,道:“多谢舒大夫。”
      舒旭拿着那块玉佩,呆愣在原地。
      他没想到的是,秦淮扬竟真的自己做工,去赚那三两银子。
      堂堂世家公子,真的会放下身段去客栈端茶倒水吗?
      舒旭想,会不会是秦氏当真节衣缩食到这个地步了,所以秦淮扬从家里拿不出钱来。
      他去看了,事实却恰恰相反。
      秦氏确实倍受打压,但还不到让亲眷子弟出去做工的程度,他们该夜猎还是夜猎,该会客还是会客,穿着打扮算不上奢华,但也十分妥贴,比百姓过得好多了。
      反观秦淮扬,身为一家师叔,地位不低,衣服上却打了不少补丁,整日穿行于各店铺间,丝毫不嫌脏污,也从不喊累。
      秦淮扬是修仙之人,力气比常人要大,十分能干活,工钱也比别人多。
      几天后,有人在商丘附近弄了个围猎场,邀请周围世家前来夜猎。
      不巧的是,猎场看管不当,有一伙平民误闯了进去。
      举办猎场的世家在围猎开始前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只是,没人会漫山遍野找一群平民的。
      于是,那位家主明知那伙百姓无反抗之力,却仍不顾他们死活,强行开放围猎场。
      秦淮扬本来在洗盘子,听到这个消息,当即赶过去救人,临行前,还托人来找舒旭,以防万一。
      舒旭得到消息,便来到山下守着。
      分明两人才见过一面,可不知不觉间,二人已把对方当朋友了。
      换作以前的舒旭,没人有这么大面子,仅凭一句话就让他来一个地方守着的。
      秦淮扬在山上找了大半天,终于找到那伙百姓。
      不巧的是,有一只成精的蜘蛛也发现了那群百姓。
      秦淮扬拼尽全力也没法将害怕得到处乱跑的百姓全护住,有两个还是被咬了一口。
      待他指挥剩下的百姓将伤员拉下山,交给舒旭救治的时候,那只他好不容易杀死的蜘蛛,被人带走了。
      秦淮扬苦笑一声,并未追究。
      成精的蜘蛛是难得的猎物,价值很高,旁的世家觊觎是正常的。
      舒旭是第二日,无意间听人吹嘘说欧阳家的公子,独自一人猎了一只大蜘蛛才知晓其中原委。
      他救村民的时候,分明听他们说那蜘蛛是秦淮扬杀的,为何进了别人的口袋?
      苏旭怒不可遏,问秦淮扬为何不去争。
      那分明就是属于秦淮扬的荣誉啊。
      秦淮扬道:“他们要,便给他们吧。”
      舒旭揪住秦淮扬的衣领,将人抵在墙上,怒道:“你为什么这么软弱!”
      秦淮扬也很痛苦,他眉头紧皱,眼中尽是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说,我也想争,因为我知道,那蜘蛛有多难杀。
      可是,秦氏是众矢之的,他没办法用一整个家族做赌,跟别人硬碰硬。
      秦淮扬说,你也看到了,秦氏,包括我,现在都是人人喊打,千夫所指的狗。
      舒旭,你也离我远一点吧,免得被其他世家的人盯上,飞来横祸。
      说罢,秦淮扬小心翼翼地将他近日攒的银子掏出来。
      那银子用好几层布包裹,看得出秦淮扬十分珍惜。
      秦淮扬道:“舒大夫,这里只有二两银子,能不能先把玉佩赎回来,那东西会让你惹祸上身。你再给我一些时日,我一定把剩下的一两银子补上。”
      舒旭脾气向来不好,他猛地将银子打飞出去,怒道:“你傻吗?谁家看病要三两银子?!这钱,我不要了,我看上这玉佩了,你这辈子都别想赎回去。”
      秦淮扬叹道:“不行,你留着它会被人盯上…”
      舒旭道:“闭嘴!危不危险是我的事,你还想赖账不成?”
      秦淮扬顿了顿,道:“银子…”
      苏旭道:“我不要。”
      留下玉佩,意味着舒旭这辈子都跟仙门世家牵扯不清了,但是,他愿意。
      秦淮扬闭上眼,再睁眼时,眼角已滑落两行清泪。
      他说:“阿旭,谢谢。”
      此后,两人似乎没什么交集。
      秦淮竹不知为何常常不在家,便只由秦淮扬代劳,为家族事务忙得焦头烂额。
      秦淮扬深知哥哥脾性。
      他既要处理家中大小事务,管好吃穿用度,顶着别的世家施压,还要注意分寸,不能越俎代庖。
      他知道,秦淮竹向来讨厌他管一些属于家主的事。
      外界施压过甚,内部还时有争吵。
      秦淮扬常会喘不过气来。
      分明是那样温润有礼的人,却被折磨得想逃离。
      于是,每逢崩溃之际,秦淮扬便会买上一些好酒好菜,来舒旭这里一同畅饮。
      尽管秦淮扬不说,可舒旭知晓他的处境。
      舒旭确实会骂街,会说秦淮扬傻,可他终究不是仙门中人,再心疼都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只有搜罗上好的茶叶,对秦淮扬说,喝酒伤身。
      说来也怪,舒旭骂秦淮扬一百遍,让他别在秦家当冤大头,他都没听进去。这酒,倒是很听劝,说不喝就不喝。
      对秦淮扬来说,喝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哪,与谁一起喝。
      不知为何,每每痛苦之际,秦淮扬只要来舒旭这喝两杯,听苏旭骂两声,内心就颇为痛快。
      几年间,二人相知相伴,倒也品了不少好茶。
      而秦氏,也终于稳定了下来,不再过得如履薄冰。
      可在这期间,秦淮扬一手带大的秦楚,却因意外受了伤。
      舒旭去看过,只道无能为力。
      是以,秦淮扬至此便经常外出游历,想寻找救治之法。
      而舒旭,分明是个游医,居无定所,从不在一个地方超过三个月。
      认识秦淮扬之后,他居然在商丘住了好几年。
      二人游历途中,遇到一方清新雅致的梧桐院落。
      院落不大,却四季花草常开,布局精巧,独具匠心。
      两人一起相中这方小院,在此一同住了一年。
      舒旭很爱梅花,秦淮扬也说,梅花与舒旭很般配。
      都是一样的傲骨,不与世家同流。
      所以,秦淮扬与舒旭认识这么久,却从未与他提过世家之事,也从未让他卷入仙门之流。
      舒旭认识的,仅仅只是一个秦淮扬。
      可这次,舒旭想要种梅花,秦淮扬却怎么也不肯了。
      舒旭医术了得,于花草一事却不甚精通,尽管秦淮扬一直在教他,他就是学不会,只能让秦淮扬帮忙种。
      秦淮扬总会帮他的,这次却笑着说他傻。
      舒旭撇撇嘴,学着野老的样子软磨硬泡。
      终于,在年关将至时,秦淮扬答应了,他找了一棵树形十分雅致的梅花,亲手栽上。
      第二年,秦淮扬又一次外出夜猎,而舒旭继续在小院中等人回来。
      秦淮扬回来的路上,经过燕春。
      他向来善良正直,顺手帮戏院除了一只女邪祟。
      可是,回来秦淮扬发现,自己错杀了。
      他万分愧疚自责,自挖双眼,自愿守护在那,一心为戏院内孩子的魂魄赎罪。
      舒旭得到消息,便一同跟了过去,在当地开了一家医馆。
      舒旭让秦淮扬来他这里住,可秦淮扬执拗极了,非要守在戏院寸步不离,硬生生熬成了一个乞丐。
      舒旭颇为无语,却尊重他的决定。
      故事不长,也不难讲,四字概括,遗憾收场。
      ……
      千树腊梅映衬下,舒旭手中摩挲着那微微发凉的玉佩。
      这是他花了七年时间,一棵棵种出来的梅林。
      淮扬,你看,我也会种花了。
      淮扬,下次你再来,不用再睡屋顶了。
      我记得花,花也开了,你呢?你也在吗?
      一片花瓣缓缓飘落,在风的指引下,轻抚过苏旭脸庞。
      舒旭闭上眼,静静感受这轻柔的触感。
      淮扬,是你吗?你也…想我了吗?
      又是一阵风,吹得梅花上点缀的残雪哗哗掉落。
      不等感受完,另一边的梅林似乎传来躁动。
      舒旭微微皱眉,去那边查看。
      ……
      苏旭这个地方较为偏僻,是两山之间的一汪平地,说得上与世隔绝了。
      好在有昧昧给的方位,要不然还真找不到。
      正是深冬时节,漫山遍野的白雪中,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开得正艳丽的腊梅。
      千树白梅,红梅,黄梅交相辉映,星星点点地撒在雪中,色彩繁多,却丝毫未给人争艳之感。
      梅林从山间平地一直蔓延到两山山腰,似乎还有扩散之态,想来种它们之人花了不少心思。
      蓝忘机轻抚过一朵白梅,动作轻柔至极,连一片雪花都没带下来。
      蓝辞亦然。
      魏无羡向来手痒,想折一枝梅来,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这是人家思念之作,还是别折了吧。
      三人踏着新雪,其上掉落了不少花瓣,显得十分雅致。
      正欲继续往里走,不料周围梅树忽地震动起来,平地起了一阵向上卷的旋风,不少花瓣被引了过去,将三人困在中间。
      几乎是下意识地,蓝魏二人脊背相抵,皆是无比放心将身后交给对方。
      蓝辞被二人护在左右。
      魏无羡心内是有动容的。
      虽然他不说,可阴虎符中那一剑,魏无羡一直耿耿于怀,每每梦到都会被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被人从后面刺了一剑,此番却还能毫无顾忌地将后背交给那个人,这得是多大的爱意。
      避尘已出鞘,魏无羡手里也捏了几道符篆。
      这旋风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那便只有一个解释——邪祟。
      不等二人动手,一道声音远远传来:“玩够了吗?”
      闻言,那旋风停了下来,它卷起的漫天花瓣再无所依,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恍若一场烂漫的花瓣雨,美丽,动容。
      舒旭冷哼一声,道:“敢把我的花弄成这样,明天就不要出来了。”
      闻言,舒旭身旁的一树梅花似是伤心极了,微微颤抖起来,像极了人在哭。
      魏无羡笑道:“你还养了一只梅花精啊?”
      舒旭道:“替我守守园圃罢了。”
      魏无羡又道:“昧昧已跟着你师父四处行医游历了。”
      说罢,魏无羡似是听到了什么,微微侧头。
      舒旭眼中这才有了一些不一样的神色,但转瞬即逝。
      半晌,舒旭道:“嗯,挺好的。”
      想到师父,舒旭颇觉愧疚。
      野老喜欢自由,闲云野鹤不假,可他那么大把年纪了,就舒旭这么一个徒弟,对舒旭可谓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可舒旭呢?谆谆教诲无以为报,远大抱负无心施展,只会像胆小鬼一样躲起来种梅花。
      身为徒弟,一未尽陪伴之义,二未行赡养之责。
      其实,七年前野老曾来找过舒旭。
      但那时,舒旭已得知秦淮扬身死,整日郁郁寡欢,魂不守舍。
      野老劝过,骂过。
      但正如野老骂不醒当时的蓝忘机和魏无羡一样,他也骂不醒那时的舒旭。
      野老叹了一声,问道:“那师父呢?你追求你的风花雪月,要弃师父于不顾吗?”
      野老企图唤醒他。
      可当时的舒旭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对不起。求你了师父,你让我静静,让我想想,倘若哪天我想通了,便去找你。
      野老留下一句:“你的抱负,也弃之不顾了吗?”便叹息着离去了。
      是啊,他的字,可是叫济世啊。
      可七年了,他还是没想通,也根本就走不出来。
      有时,他也会问自己,为何要与世家牵扯上关系。
      若是他从始至终没有帮秦淮扬,结果是不是不一样呢?
      可舒旭知道,再来一万次,他还是会选择与秦淮扬相识相知相伴。
      有的人出现在生命中,时间不长,却足够毕生难忘。
      况且,世家虽乱,虽假惺惺,可舒旭接触后才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比如秦淮扬,比如魏无羡和蓝忘机。
      一开始,他跟魏无羡一样,浑浑噩噩,只沉湎于痛苦中,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可这么久了,他终究是平静了下来,把自己关在这里种花。
      他种了这么多梅花,却独独没法让梧桐院落中那棵绽放。
      每年,他都会回去那方小院落,用自己种梅所得悉心照料那株梅花。
      那梅花一直活着,却从不结出花蕾。
      旁人劝过,说地域所致,那树梅花不可能会开的。
      舒旭却觉得,既然秦淮扬种下时未怀着必死之心,那他定然知道应当怎么让它开花。
      哪怕,秦淮扬当时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圆舒旭一个梦。
      对舒旭而言,这份检坚持也不过是个执念罢了。
      蓝魏二人与舒旭一同坐下,舒旭自草屋内端出两杯清水。
      舒旭道:“没有茶,对付两口。”
      蓝魏二人没说话,端起水饮了一口。
      曾经,舒旭和秦淮扬是最爱喝茶的,如今,却连最普通的茶叶都没备下。
      聊了半晌后,二人见舒旭如今过得还行,便起身告辞了。
      回去路上,魏无羡道:“蓝湛,你猜我刚在梅林中听到了什么?”
      蓝忘机道:“什么?”
      魏无羡一笑,道:“有人说,我从未失约,只是思念跨不过时间。”
      蓝忘机眼睫微垂,不答。
      至于这话是哪位残魂说的,魏无羡也不知道。
      蓝辞道:“爹爹,你为何不劝劝那位叔叔。”
      魏无羡也曾这样过,外表看上去无虞,却总给人一种心死之感,形单影只,了无生气,宛若一潭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
      蓝辞见过魏无羡这样,自然十分关心。
      魏无羡骑在小苹果身上,闻言一把将蓝辞抱起,一同坐上来。
      魏无羡摸了摸蓝辞的头,笑道:“阿辞,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虽然没这么严重,但话糙理不糙。
      而魏无羡和蓝忘机,一个等了十三年,一个等了十三个月。
      作为亲身体验过离别思念之苦的人,就更不会去劝舒旭了。
      劝了也没用。
      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喜怒哀乐,旦夕祸福,贫穷富裕,生老病死,人来人往。
      只要尽了人事,一切便都是最优的安排,最好的结局。
      月有阴晴圆缺,阳有乌云蔽日,人,不过是蜉蝣天地,沧海一粟。
      至于那些放不下的,让你耿耿于怀,苦苦追寻的,唯执念二字罢了。
      终有一日,会千帆过尽,拨云见日,柳暗花明,枯木逢春。
      暖阳映照下,白衣公子牵着缰绳,在前面慢慢走着,后面紧跟着一头驴,嘴里正嚼着多汁的苹果。
      驴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位公子,大的时不时逗一逗小的,惹得那白皙的脸羞得通红。
      留在路上的,是雪上脚印,梅花之香,悠扬笛声,还有三人眼底那化不开的笑意。
      这回,不差个小的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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