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病呀》西怀

6、祭祖

　　祠堂祭祀是大事，在江琮的过去十四年里，祠堂的大门也就开过两次，一般打扫只会走侧门。

　　一次是江琮出生去告了祖宗，第二次就是现在。

　　江琮凌晨四点被从床上叫醒，孙秘书已经穿戴整齐，打着西装领带，拿着蓝色硬壳文件夹朝他汇报工作流程：“你现在起来洗漱，不许吃东西，只能喝点水，四点半祭祀正式开始。外面吴妈在烧火盆，算命的算出的良辰吉日是五点十分，在此之前你得叠好不少于300个金元宝，其它姓江的村民会一起帮你叠，但大头还是得你亲手来，一遍叠一边烧，五点十分过后我们会搬来楼梯让你去屋顶吊檐哪里将上面被香火供奉的木盒取下来。”

　　“取下来之后沿着外面铺好的红毯一路去祠堂，天边出现第一缕光的时候正式打开祠堂大门，你将木盒放到供桌上面……”

　　“啊——”江琮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昏昏欲睡，显然没听进去几句话。

　　孙秘书啪地一下合上文件夹，打在江琮的头顶上，“清醒点了吗？”

　　江琮顿时睡意全无，一下子掀开被子破口大骂：“姓孙的，我日你——”

　　孙秘书毫不手软，准确地捏住了江琮的狗嘴，“今天不能爆粗口，其它的日子随你。”

　　江琮敢怒不敢言，只能威胁：“回去我就叫我爸扣光你的奖金！”

　　“随便，你还有二十五分钟的洗漱时间。”

　　江琮忍着脑壳的剧痛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今天要起那么早，早知道我昨晚就不打游戏到凌晨一点了，我才睡了三个小时，今天能吃止痛药吗？”

　　“不能。”孙秘书凉凉道，“搞定之后你可以回来补觉。”

　　江琮肚子里憋着一股子气。

　　当江琮洗漱完下楼，大厅里果然站着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

　　孙秘书挨个发着红包和烟，带着笑脸答谢，“多谢各位叔伯了，董事长公务繁忙，没空回来，只能靠你们多担待一下江琮。”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江姓族人收了红包之后更加上心，见江琮出现了，立马招呼他过来，“琮小子，这边。”

　　江琮走过去，亲戚热络地将自己的小板凳抽出来给他坐，自己则蹲在地上。

　　江琮毫无感谢的意思，大大方方地一屁股坐上去，在火盆前慢悠悠地叠着金元宝。叠着叠着，他就不安分起来，眼睛开始乱瞟。而最先看到的自然是等会儿他要取下来的木盒。江家的祖宅是个简单的小二楼，但这可是三十年前建好的，即便现在村里有其它人也建了两层小楼，江氏祖宅的气派程度也是头一份。

　　一楼的大厅墙壁上特意被留出一个长方形凹陷，刚好够放一个红木供奉台。供台正中央的是一个金丝楠木盒，前面有个巴掌大小的纯金香炉，里面只有香灰，没有上香，等到了时间才由江琮上香。

　　临近五点十分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劈里啪啦的爆竹声，似乎要把整个村子吵醒一下，传来大声的吆喝声：“三婶，你们的金元宝叠够数没？”

　　坐在江琮旁边的就是三婶，她大声回应，“够了够了。”

　　然后低头提醒江琮，“时间差不多了，烧完这些就不用叠了，等下你趁着火盆还没灭拿三柱香点燃，然后爬梯子上去插在香炉里。”三婶让江琮去看那个黄金香炉，生怕他不清楚流程。

　　江琮点点头，取了三根香回来。

　　三婶一看就急了，“哎呦，三根为一柱，少了少了。”

　　孙秘书看了过来，替江琮说话，“少爷回来得少，不懂规矩。”

　　“没事没事，俺也没有怪他的意思。”

　　江琮转过身将香的数量拿起，小声嘀咕，“再拿一次就好了，搞得跟我犯了什么罪一样。”

　　江琮依言点燃了三柱香，爬着木工梯子来到墙壁上的供奉台，按着规矩拜了三拜，将三柱香插进香炉里。这一系列动作江琮做得漫不经心，只是做个过场看看，在插上最后一柱香的时候，手腕一个不稳，一抖，长长的香灰陡然断开跌在江琮的手背上。江琮下意识地缩手，却不小心碰到了其它两柱，但幸好他站得高。江琮偷偷用余光瞥下面的人，没人发现自己惹了祸。

　　——三柱香中，两柱已经熄灭了。

　　但那么高，等会儿大家又要去祠堂，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江琮没放在心上，发现就发现，大不了叫孙秘书上去重新点燃就是。总之，江琮是一点儿也不信什么祖宗保佑的鬼话。他将香炉后的木盒碰了出来，这场祭祖仪式才正式迎来了高潮。

　　随着屋子里的人通知下去，外面从近到远响起乐器声，什么唢呐鼓笛一起响起。在众望所归之下，江琮捧着木盒往外走，每一步都踩在红毯上面。

　　走着走着，江琮就困了，但好在这条路并不算太长，他安慰自己马上就能睡回笼觉了。很快，江琮就停在了祠堂门前。

　　第一次，江琮看见正门大开的祠堂。

　　那是一座巍峨的院子，假山流水，里面的木屋门口大开，能一眼就看见最里面林立着的先祖牌位，前面放着一张超大的供奉桌，上面整齐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祭品，刚蒸好的包子、闷得黄得流油的鸡，品质上佳的香烛、新鲜的花束和华服……足够能看清村里人对祠堂的重视。

　　终于，天边出现了第一缕微光。

　　就在这时，喜乐也迎来高潮阶段，江琮被族长轻轻拍了一下肩膀，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江琮抬脚，就要踏入门槛，变故突然发生！

　　“砰！”一阵怪风从堂屋里头吹来，重重阖上大门！

　　怎么回事！

　　顿时，所有江氏族人都出现了混乱！族长瞪圆了眼睛，老得干瘪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像是下一秒就要气晕过去！几个叔伯婶婶快步上前，一人推一边的门，用了好些力气却怎么也推不开！

　　“撞开？”

　　“绝对不行！”推门的族人面露惊恐。

　　“祖宗是怎么了？我们犯了什么错？”

　　“今天的祭品谁买的？”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开始怀疑祭祖仪式的每一个步骤，相互指责是不是有人犯了忌讳。争吵声之大，连喜乐都要压不住了！

　　这时，孙秘书忽然靠近，然后蹲下身体，拿出备用的手电筒打灯。

　　此时天色还不算太亮，这忽然出现的光亮顿时刺激到其它江氏族人，破口大骂：“不能打灯，快关了！”

　　“有东西卡住了门。”孙秘书这一句话，像给所有人按下了暂停键。

　　族长快步上前一起蹲下，果然看见一颗从门里长出来的杂草，更准确地说是藤蔓，它被践踏了无数次，几乎埋入了黄土地里，但依旧坚韧得可怕。孙秘书调整了一下手电筒的角度，让大家看清了门里面的东西：“这棵草缠在里面的石头上，现在在外面被拉紧了，拖动石头堵住了门。”

　　孙秘书让开位置，让江氏族人自己上手感受一下，果然从那颗草哪里感受到了被绷紧的力道。

　　族长想也不想，直接上手想要扯断它，但能拉动一块石头的植物那是他一个七旬老人能够徒手拉断的？

　　孙秘书蹲下来，试图用钥匙一点点地割断。而更加聪明的则是去找草茎的源头了。

　　这株干草的尾端延伸至祠堂背后的榕树地下，而三个人影现在正蹲在树底下，不知道在干什么。而那三人正是张普他们。

　　一个江氏族人愤怒地拽起干草茎，张普本来蹲着的身影踉跄一下，愤怒开口：“谁他妈推老子！”

　　江氏族人一个巴掌打在张普的头顶，“好你个臭小子，我们的祭祖都被你给毁了！”

　　张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江二舅，你别乱说，我一直好好地呆在这里。”

　　江二舅虽然理智告声他，张普肯定不是故意的，但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劈里啪啦一顿骂，“现在才早上五点，五点你在这里蹲着干啥子，拉屎吗！”

　　张普张了张嘴，确实没法解释，他难道要实话实说他来偷温长玉的钱了？

　　昨天直接动手抢温长玉的钱，就是因为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给自己上供了。后来听张奇说温长玉每天晚上都会来榕树底下埋什么东西，第二天再取走它。张奇怀疑肯定是温长玉怕钱带在身上被他们抢走，所以才在晚上特地把钱藏起来，第二天再拿去买早餐什么的。昨天张奇晚上又看见温长玉藏东西了，所以他们特意趁着天还没亮就起来挖东西。至于为什么选今天……当然是因为今天是江家祭祖的日子，那么多人来来往往，要是温长玉发现真的丢钱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江二舅见张普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更加生气了，当即追着三人打。

　　三人被打得抱头鼠窜，全然不知道自己被打的原因。

　　毕竟谁会注意挖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泥地里的一根长草呢？那东西长在地里很正常，用力拔掉它更加正常，谁会去想到它的另一端到底在哪里？

　　等到江二舅教训完人回去的时候，居然发现江琮还站在祠堂外。

　　孙秘书已经割断了草茎，但很显然，大门还是挺难推开的，最重要的是——时辰已经过了。

　　这场祭祖，被毁了。

　　孙秘书已经离开了人群，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拿着大哥大在向电话那头的人汇报什么。不用说都知道一定是将今天的意外汇报给在城里的江大老板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心里惶惶。不知道到是更害怕祠堂里面的先祖发怒，还是怕外头的那边的江家发怒断了他们的财路。

　　江二舅凑到了族长身边将刚才发现张普他们的事说了出来。

　　族长浑浊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

　　——今天的失败一定要找到一个背锅的。

　　……

　　门外众人各怀心思，而门内则是另一番天地。

　　一道青色的身影站在供桌前，那是一名相貌俊美的翩翩少年郎，束发自然垂落及腰，身姿修长挺拔，内着白衣腰间淡青色腰封垂着金边翡翠挂坠，外披青衫，手中持着长笛。

　　一个干瘪地宛如枯树一样的老头从牌位后面走出来，拄着拐杖，却落地无声。老者问青年：“你为什么把门关起来？”

　　江荇回道：“八字不对。”

　　“嗯？”

　　“这一代江威海家的第一个孩子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