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画成念》纷落

77、戏台

　　天刚黑下来不久，整个城里的百姓都在往长宁河板桥跑，边跑边一路传：

　　“昨夜妖邪害人事件另满城上下人心惶惶，王爷念在大家精神压力过重，故今晚在河板桥搭设戏台，请来著名戏曲班底驻场，供大家免费误乐，望多少消解大家心中的不安，同时以此集众之力驱遂妖邪。”

　　此言百传千，千传万，城里上万的百姓转瞬间都知道了景安王在板桥摆免费戏台之事，纷纷锁门前去观看。

　　长宁河横跨城区，河体宽广，故在跨闹市的一段为行街方便修上了一段宽阔的木板桥。

　　此桥与河岸齐平，铺满河面，一眼望去不见河水，就似一个宽阔的广场。平时摆摊走集车马往来安全方便到总让人想不起它底下的长河。两岸临街，街沿楼阁商店齐满，又因此处视野开阔，多集高楼店阁，平时宾朋围满窗台，常是一副人兴热闹的场面。

　　而今夜沐阳瑜将戏台搭于此处无疑十足符合瑶珊的要求，不设门禁，可集全城百姓，人越多越好。

　　眼下的板桥正是这样一番景象，高楼店阁围窗探满了脑袋，沿街空地全是人影，河岸凭栏围观之人一直延伸到不可见的远处，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整一个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所有人极尽簇拥，目光所向不过板桥上那方面向四处的戏台。

　　戏台不算大，大的是戏台下空旷的一大片板桥场地。

　　受王府人员的管制，所有观戏者都被拦在板桥之外，此刻板桥上空无一人，除了那方戏台，便是戏台下几排观戏桌位，位不多，除去后排几张单椅外，便是前排三桌单座茶位。

　　此种情景另围观百姓心下纳闷，王爷说请大家看戏，可那戏台未免太小，反倒是戏台下的三桌茶位分占了板桥的大片空间，围观群众一眼望去，如不细瞧，都会以为那三张茶座的位置便是戏台，即将开演的戏便是请茶？

　　观众挤满了两岸，人潮逐渐安静下来，戏台周边的灯终于被全数点亮，没一会儿大家见到了他们的王爷领着几名近卫走进戏场，旁边并排走着的还有两人，是一男一女，女若芙蓉花开曼妙美丽；男似出于画卷却远胜于画卷，除此外再难有言语能描述他的美好。

　　因他两人太过出色，围观群众很快便认出了他们，于是无不大声惊呼——这不正是有名的栖若大夫和她店里前一阵刚来的那个公子大夫吗？

　　隐约还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转瞬间所有人便都知道了他的名字，原来他叫禾汐。

　　是一个极其清澈且意蕴着希望的叫法。

　　这是两个优秀的人，优秀的人得王爷的重视也在情理之中。

　　很快人群便停止了躁动，开始欣赏在他们看来正是属于全城最出色的三人的合作。紧接着大家也不再奇怪三桌茶位的喧宾夺主，很显然三人一起的气场足以盖过台上最出色的表演。

　　大家只盯着三人钦羡不已，一时间竟不知道台上的戏是何时开始了。

　　戏固然是好戏，角也是出色的角，然而他们在台上咿咿呀呀唱了半天，却几乎没有人看进去他们唱的是一出什么戏，因为在他们之下似乎另外在演着一出更有深意且意味不明的戏，这出戏的演员并非常年登台做唱的戏子，因此才更引人入胜。

　　台下的戏是这样的：

　　都知道沐阳瑜是景安的王，受景安万众敬仰，但凡有位那也是占其中之最，可眼下他却自觉坐入了侧座，且心甘情愿毫无异议。

　　自三人入场，王爷便是第一个干脆且最快入坐的人，他坐入最右侧的桌位，像个安静的旁观者偶尔扭过头看看旁边两人，而后看戏，而后垂眸，不苟言笑的眉宇间像是压着重重的心事。

　　河岸观众眼睛雪亮，还没看几眼便察觉出那个大家眼中的若大夫似乎变了个人，变得怎样一时半会也琢磨不出，只觉得褪了温柔上了棱角，眼角眉梢都带了一抹犀利，而这是以前的若大夫从不会有的神色。

　　因此大家只觉得自己或许认错了人，那可能只是个长得与若大夫极像的陌生女子。

　　进场时明明她走在中间靠前，傲然凌视目中无人，可到座后，她却突然退身一旁，将一旁的禾汐请到了中间的座位。

　　如此大家便更不懂了，沐阳瑜的侧座他们已经不能理解，女子领行也是不明所以，最后明明看起来最霸权最有势的女子却不坐主座，反倒是被气质清冷不争、气势最为温和的禾汐公子拾得头位。

　　其中反差直惹得众人惊诧连连，细细想来不明觉厉，又感莫名其妙个个瞪大了眼想看后续原因。

　　众人的情绪被这么一拉一扯，直接就忽视了台上拉开的戏幕。

　　难道这不比那生编硬造的假戏好看么？尊贵王爷让位傲娇女子，傲娇女子却青睐清婉公子，公子竟真的无视王爷侍侧安然坐入主位。

　　如此推下来，再联想到风度气质，众人开始怀疑禾汐公子的身份——莫非他不是医馆大夫那么简单？

　　台上咿咿呀呀一出戏曲已过了大半，然而全场却静的出奇，完全没有看戏的热闹，明明戏折已入高潮，明明唱得精彩绝伦，却没有一人鼓掌，没有一人喝彩。

　　这压根不像看戏，反倒像一场公堂，戏声成了调和的背景，公堂却供大家来断，断的是一出谁掌权的案。

　　今晚大约惊动了全城的老少百姓，攒动的人头在灯火下黑压压一片，台上唱戏的人即使觉出不对却依旧认认真真。

　　看着那一跃一舞，听着那一声一扬，禾汐只觉赏心悦目，不由得露出笑容。

　　终于一段高潮过尽，他伸出手给他们鼓出一阵掌声，评道：“好，声情并茂，演绎精湛，惟妙惟肖，其中深意直击人心，不愧为景安头牌戏曲人，功夫可谓扎实深厚！”

　　这声高评另台上的唱戏人愣了一愣，他们完全没想到今夜竟还有人是在认真听他们舞唱的，且那个人还是全场看上去最缺乏兴头之人。

　　他安静平和，淡漠乏趣，虽一双眼睛清亮有神，却仍旧掩盖不去他苍白的面色，和那樱红唇瓣旁泛白的唇边。

　　他明明有些病态，但又似乎精神十足。

　　就是如此一人，本以为他只是来凑个数，被拉着在三人中一坐，然后靠着椅背饮上半盏茶修身养神不与种种作争，却没想在这众人无声之境，竟是他锵然出声，未丢看戏初衷毅然给精彩的表演喝彩鼓劲。

　　这个人如此与众不同，众人才开始反应过来，他打从一出现便是与众不同，他浑身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无与伦比的从容与淡静，本就是一种鹤立鸡群的自然展现，看得出他并非刻意，而是与生俱来。

　　虽然百姓卑贱，但百姓却不缺乏见识，如此无声中由骨子里透出“领引”气场之人，大家终于似乎明白到了点什么。

　　难怪景安王因为他甘愿为侧。

　　而此时此刻已不只景安王，在场所有城民百姓都幡然醒悟——这出戏台的领者并非沐阳瑜，也并非那位像若大夫的女子，而应是这个看上去最为温和不争的禾汐公子！

　　他的一段鼓掌、一声评论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回到了台上，大家气氛一上来也开始替台上的戏曲人喝彩鼓掌，虽然他们并没看好台上演了出啥，但他们相信禾汐公子的眼光。

　　他说好，那便一定是好！

　　一曲散，台上换角走场。众人看戏之趣总算被激起，等戏之时已是一众平常之态，长河两岸唏唏碎语中尽是对上一场戏的议论，以及对下一场戏的期盼。

　　一直沉默且没什么动静的的沐阳瑜此刻侧头看了一眼禾汐，眼底神色终于活络了一些，脸上似有若无的微笑悄然闪过，而后视线掠过禾汐看向最左侧的瑶珊。

　　却意外的发现她在剥一盘栗子。

　　难怪这么久她都不曾说话，栗子皮坚最不好剥，加之她动作并不快，剥出那一盘确实需要那些时间。

　　沐阳瑜起身，他朝她走了过去，“我帮你。”

　　瑶珊递给他一个桔子，“你剥这个，剥了自己吃，我尝过，可甜。”

　　沐阳瑜看着手中桔子，他心中很清楚，经过她手的果子哪怕不甜，但只要她想它甜，它就会是甜的。

　　可他没想吃东西，他拿着桔子也没将它放回桌上，只是又对瑶珊道：“刚才那出戏可还行？若是不好看，我让他们换一班子人。”

　　瑶珊见沐阳瑜还未走开，随口答道：“何苦麻烦，我又不看。”

　　说完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又对沐阳瑜道：“此处少了我爱吃的花生，你出街去，给我买些来。”

　　沐阳瑜有那么片刻的犹豫，然而最终是没有说半句拒绝的话。其实买袋花生哪里需要他亲自跑一趟，随行手下那么多，随便喊一个都能很好的完成她的吩咐。但因为她话语里指明了要他去，那么，他就不得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