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画成念》纷落

51、疯子

　　青篱赶紧趁着水隙冲出水面，火红玄袍在水层之间划出一道风流冽艳，另水面之上为他开路解围的女子神色也稍微怔了一怔。

　　“你是谁？何以在此？自哪处来？”

　　“……”刚腾出水面刚稳下心神还没分清楚状况的青篱看着眼前的女子对自己一连三问，不由得也愣了愣神，反问过去：
　　“你又是谁？”

　　女子面容温婉美丽如出水芙蓉，衣绸似流泉般在空中轻盈拂荡，她应是没想到对方会不答反问回来，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

　　“竟真还是个会说话的，多少年没见过活物了，我都快忘了天空那鸟长什么样。”

　　青篱见她嘴巴在动，却听不见声音，不由得侧身凑了凑，“说话大声些，嘤嘤燕语的听不清！”

　　女子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只稍提高了声量道，“我是这片河灵，本在河底沉睡，是你方才将我吵醒，我还未怪你叨扰之事，你倒先与我大声起来了？”

　　“河灵？”青篱面露惊讶，“你也是水系？”

　　“怎么？”

　　“天地之间生命之源水灵只禾汐一人，你是哪路来的？”

　　“此路此河你脚下，什么禾汐，我不识得。”女子说着手挽起一片水花在空中随意翻出一个花潮，然后哗啦啦拍在水面，悠然道：“我睡得太久了，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说着朝青篱挥挥手：“罢了，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了，这里可不兴你在此游水，如若无事，尽快离开。”

　　闻言，青篱不禁挑眉接道：“巧了，我今日就是来此游玩的，玩不尽兴不兴离去。”接着想起刚刚被溺入水中的狼狈，青篱毅然决定了什么又道：“今日你若让我在此处戏上一水，我便离去，不再叨扰你。”

　　他就不信了自己怎么可能连片河水都征服不了，这样的事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他作为荒泽神主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青篱火袖一拂，迎向女孩。刚才是他疏忽大意，重来一次他不一定就会输！

　　“你当真还要玩？”女子看着他。

　　“怕你？”青篱眼角眉梢压着一股气。

　　此时蓦然垂眸的女子眼底悄悄闪过一道莹紫，“……那便陪陪你。”

　　话音落下，水面顿起波涌，两人水火一战，惊涛骇浪，火烧河云。

　　这一次青篱多了经验，他发现只要不被卷入水中，她便也没那么大能耐，只是因为要分心防备溺水，他的进攻之力才会被大大削弱，导致对战时长僵持不下。

　　不知打了多久，正午的阳光开始西沉，绚烂的夕阳云彩随即浓重登彩。

　　她似乎不知疲倦，而他持久消耗下来开始有些顶不住。战到最后没能分出个胜负。或许再往后战他会输吧。输在体力上。

　　于是挑了个恰当的时机，青篱抽手止战作平定局。

　　“不打了么？”女子看着她，嘴角挂着一抺似有若无的笑。

　　“得，打不过你，不玩了。”青篱活动着手腕尽量缓解过劳的酸痛，“你究竟是什么，你刚才说的河灵，我可从未听过。”

　　女子看着他，笑了笑，“此处是昆仑北。八百瑶珊界，三千弱水深，飞鸟不过，鸿毛不浮，便是我。”

　　听起来名号倒也不小，青篱眉眼终于带上几分服气，只是还是不知她与禾汐是何种关系，带着疑问，他亦然转过身——

　　“走了，待我问过禾汐关于你的事后再来找你。”

　　“慢着。”没想到女子竟然唤住他，还绕到了他的身前。

　　“怎的？”
　　“我们……结个伴？”她堵着他的路，眼中带笑。
　　“啊？”

　　“我被你吵醒，眼下再睡不着，数数日子，已是万年未曾离开这儿，想出去看看外面却又不熟，且一个人太过孤单，你我有缘，正好带我一程。”

　　青篱咧嘴干干一笑，“有缘……有缘！”说着他脸上的笑忽然收住，气人道：“可我自由来去惯了，不喜带人！”

　　便是这句话，青篱又成功戳到了什么机关，他话音刚落，还来不急作出下一步溜身的动作，整个人就被一道水波瞬间倾覆淹没。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青离一阵乌头八脑浑浑噩噩，空有火性却无火力，被一团水波凶猛的卷入河底，顿时间手脚失觉，耳目不聪。

　　若说第一次的那波落水还给他留有转圜的余地，那么这一次便是一头按到底，连扑腾的机会都没给他留，那水流缱绻在他身上，灌入他口鼻，另他全身力量瘫软、空乏。

　　却唯独留给他一颗清明的心。

　　他眼睁睁看着水层之上面色生冷目光寒厉的女子，想做什么表情来却死活做不到，最后瘫着一张脸在水下漂着，旋着，心中有千头万绪——

　　今日不吉，本不宜出门，这才冲撞了疯子！
　　疯子就是疯子，翻起脸来毫无理由！

　　禾汐，以你的能力，你一定能知道我出事了，还不快来救我出水？
　　这事就该听禾汐的，今日就不该来这……
　　……

　　当一个人其它都束手无策只有一样可行时，他便会死死专注那一样得劲造。

　　而此时被沉入瑶珊河底的青篱就是这样一种情况。

　　他全身瘫痪，唯留心智和视野，无数个念头在他心中车轱辘转了无数圈，水痕上的女子早已不知去向。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只见水上已没了光亮，天黑了。

　　他累得很，打算暂时放弃思想挣扎闭上眼睛睡一觉。正当这时，他突然清晰感觉到有股力量拎着他往水面浮去，顿时精神一振，睡竟全无，顺着那道力，手脚竟然来了劲，“哗啦”一下便冲出了水面，紧接着抖掉身上的水花，高高跃离这条河面，生怕再被这河水吃了进去。

　　逃身中忽见一道清影自身侧掠过，纵身俯向底下那条长河，下意识里他心下一惊，一个畜力回身迅速追上那人，伸手抓住对方胳膊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高空窜去。

　　“你可当心着点，这河可会吃人！”

　　那道清白身影正是禾汐，青篱拽着他紧紧不放手，担心他不明情况重蹈他的覆辙。

　　却没想禾汐看着他悠然一笑，将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抺下，淡淡道：“她离开了，这河便没那么大能耐。”

　　“真的假的？”青篱有些不信，他刚还深陷河底要死不活，从头到尾丝毫没感觉到有半分的松懈，“她几时离开的？”

　　青篱四下环视了一圈，确实没再见到那个疯子。

　　“我到来时就没见到了。”禾汐眼底似笑非笑，“就见到你在河底睁着眼发呆，难得见到你那么安静，便让你多躺了会。”

　　“你什么意思？”青篱登时来了一股劲。

　　禾汐不再逗他，伸出右手向他递去一个东西——
　　“这是弱水河底的干涸沙石，趁着让你多躺的那会儿，我在这河底刚捞出来的，这弱水无处不溺，你现虽已从那水中出来，可浸入经血脉络里的弱水却不会自行散出，需借助这干涸沙右的强吸水力才能将其彻底清除。”

　　原来是这样。

　　青篱刚起来的那股登时又没了。禾汐不说他体内还残留弱水，他还真没留意出来，这会儿他试着调运了一下气息，确实没那么顺畅。

　　他自禾汐手中接过干涸沙石，只见拇指头大小的一块石子，表面坑坑洼洼布满了细小的洞孔。

　　“慢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盯着禾汐，仿佛听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你说这是你在这河底捞的，你不怕这水么？”

　　禾汐没有接话，只用一副“你说呢”的表情看着他。

　　青篱随即便明白了什么，自顾点头道：“行吧，当我没问。”

　　开玩笑禾汐是什么身份，什么资历，世界规则在他身上都立不住，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弱水之灵。

　　于是青篱搓着手中那粗如磨砂的石块打算听从禾汐的将其吃了，只是这东西左看右看都有点不太好下咽——

　　“这个……怎么用？”
　　“吃了他。”

　　“……还真吃啊？”
　　“你不吃也行，让它从你鼻孔里钻进去效果也是一样的。”禾汐慢条斯理。

　　那还是……“我吃！”

　　不就是大了些，粗了些。头一扬手一抬青篱捏着鼻子将干涸石扔到喉咙“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不是，我这么吃下去，又要怎么将它吐出来？”青篱被那小石头压得嗓子干，说话声都有些嘶哑了，“我感觉它在我肚子里正烟熏火燎的，你确定这石子有用？”

　　“无需取出，它自己会在你体内化尽，烧心就对了，等它热力散尽，弱水尽除，你便会感觉到浑身舒畅。”

　　禾汐一番解说信手拈来异常顺畅，不由得让青篱起了疑惑，“欸？你这么清楚，莫非之前也被这疯子溺过水不成？”

　　青篱一想到这种可能，便有些幸灾乐祸，禾汐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她是弱水，名唤栖若，性情同你一样，有些不稳定，说话担心些，莫要让她听到你喊她疯子。”

　　“打住！”青篱不服，“我怎会同她一样，我玩闹归玩闹，可还是有注意分寸，绝不会将人往死里整！”

　　关于这点，禾汐也赞同，“你确实比她要好一些。”

　　“岂止是一些，禾汐你这评断是不是偏心得有些不合常理。”青篱话说到这儿才想起来要问一件事，“你几时认识的她？”
　　弱水之上，风雨不存，整个水面上空寂荡静，说话声传到水面，因为没有气流的阻碍，声音平铺传送能绕水面好几个圈直到被那无所不纳的河水完全吸入。

　　倒是那河下暗流的潺潺水声此刻有如天地间一首最为温柔的催眠夜曲般迷人。

　　“万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听着水声，禾汐神思似有飘远。

　　“慢着！”听到禾汐那话，青篱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那疯子说她一觉睡了万年，你又说万年前见过她。”

　　青篱掐指算算，既而一拍手掌——

　　“以她的性子，莫非她的沉睡与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