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画成念》纷落

16、指路

　　熟悉的床幔，熟悉的炉香，正是在王府，他的寝殿。

　　沐阳瑜起身下床，只觉脑袋还有些昏沉。

　　有下人赶忙进来侍候更衣，“殿下，昨日一位红衣公子送您回来的。”

　　“……昨日？”
　　“是的，殿下睡了一天一夜。”

　　沐阳瑜往窗外看去，午后斜阳，温暖如注。光看天色，他以为他只是睡了一会。

　　此时正是昨日他在银月楼会青篱的那个时间段，他整整睡了十二个时辰。

　　有女子从殿外进来，窈窕身姿，花容月貌，娇媚可人，她从下人手中接过衣袍替沐阳瑜仔细穿上。心中有话藏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要说出口。

　　“王爷这几日身体状况明显不太好，想必是前些日子那阵邪病留下的后遗症，妾身以为，王爷应当减少外出及大幅度活动，在府上好好静养些日子才是。”

　　待女子给自己束好发冠，沐阳瑜一把将女子拉到腿上坐着，手指磨搓着女子光滑的肌肤，眼中有光在闪烁，他沉吟道：“放心，本王无事。”

　　推开女子，沐阳瑜起身，他对左右道：“本王要出门，谁也不许跟着。”

　　两旁随身而动的几名侍卫听到命令，又纷纷退身回去。

　　此刻沐阳瑜看回女子，眼里不带感情，“影儿在府上乖乖等本王回来，莫要担心。”

　　说完，他大步流星跨出门去。

　　银月楼。二楼靠窗雅座。

　　红衣青篱正仔细的嗑着瓜子，瓜子仁剥出并没打算吃，而是在桌上摆出一个个圆圈。

　　圆圈有大有小，像是画了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饼。

　　他嗑掉很多瓜子，瓜子壳在一旁桌角堆成一座小山。

　　兴许是嫌饼画得太小，他将所有瓜子仁推混，重新摆出一个大的。

　　看着那个大饼，他突然唉声叹了口气，接着开口道：“若搁以前，这么一个圈也就是我动动手指的事，哪会像现在这般费劲。”

　　他终于剥了个瓜子送到了嘴里，“梧桐，你脚速慢了太多，我还得跟沐阳瑜解释为何将他弄昏过去了。”

　　一旁的虚空中隐约有异样的气流波动，有人隐在虚空当中，说话声在他身旁响起，“第一次下凡世，不熟练，走了弯路，让神……”

　　梧桐话还未说完，青篱便出声提醒道：“这是在凡世，切记不要养成在神域的称呼习惯，叫我青篱或者公子即可。”

　　“是，公子。”隐形之人躬下身。

　　“此翻传信你出来，是为了让你助我完成一些事情。”青篱道：“我现在身无灵力，办起事来太过局限，你便替我做那一部分我做不到的。”

　　隐形中的梧桐点了点头，后顿住：“公子为何会灵力尽失，您不是同汐……”

　　“大公子。”青篱再一次截断了梧桐的话语，纠正他。

　　梧桐即刻会意，改口道：“……大公子现在可还好？”

　　青篱神色微黯，“不太好。”

　　梧桐随即露出担忧之色，他猜测两位公子定是经历了天大的事，从青篱灵力尽失可见一斑，亏得整个神域之内还都以为两位公子这千年来是外出游历，沉迷忘返，想这生机向荣，太平盛世景况下，谁也没能料到竟是出了意外。

　　“二位公子经历了什么？”又能有什么能让二位公子败退至此？梧桐心中简直难以置信。

　　青篱自然明白梧桐此刻的心情，但是他暂且什么都还不能告诉他。

　　他只道：“小梧桐，在菊崖岭时，我们便知你是神性最纯净的那一个，我们信得过你，今日才只传信你出来助力，我们希望你听取就好，不要多问，能让你知道的，我们会告诉你，旁的你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不如不知。”

　　“梧桐明白了。”

　　梧桐一头银白的长发用一根藤蔓轻轻挽在脑后，随着头点下，有发丝顺着他的脸颊垂下，那是一张俊秀的脸盘。琉璃珠般透亮的眼眸内，棕灰色的虹膜丝状盘根错节，像藤蔓。

　　“今日你给沐阳瑜造了梦，今后可能还有许多需要你替我大显神通的地方，因为是替我，故而不可暴露自己，好方便我行事。”

　　“公子放心，我已懂得其中要意。”

　　两人话聊至此，青篱注意到远处楼梯拐上来一人，一身碧蓝轻袍，却是藏金含玉华锦滚边，贵不可言。

　　梧桐随即默下，不动声色。

　　青篱低头理了理桌上的瓜子圈，再抬头时，对方已然入座。

　　沐阳瑜看着青篱，没有说话，似乎在等他的一个解释。

　　青篱理着桌上的瓜子圈，闲闲道：“我等你大半天，瞧，瓜子都被我嗑完了。”

　　沐阳瑜仍旧没吭声。

　　青篱抬眼看他，淡淡一笑，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

　　又是茶？

　　这一次，沐阳瑜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接，他看着青篱，面露几分怀疑。

　　“多喝茶，没坏处。”青篱道。

　　沐阳瑜眼神微微一眯，睡一觉确实没坏处，但他为何要去睡这一觉浪费时间？他问青篱：“实话说，你是不是有在耍我？”

　　“你是王爷，这一城都是你的，我耍你有什么好处。”青篱将茶推至中间位置，“这茶有压制你体内邪疾的功效，要喝不喝自己决定。”

　　沐阳瑜迟疑片刻，终究还是端过杯将茶喝尽，接着他便开始留意自身的感觉。

　　却听青篱笑道：“你昨日突然睡倒并非我所为，你仔细想想，这一觉你可有收获？”

　　说话间，青篱的手轻轻扫过桌上的瓜子仁。

　　这一会儿，沐阳瑜惊奇的看到，那满桌的瓜子仁和瓜子壳突然像变戏法似的在青篱手下转瞬不见。

　　沐阳瑜震惊，讶异，他伸手过去扫了一把刚刚摆满了瓜子的桌面，随后盯着青篱，道：“……你刚刚使的是神力？”

　　“不稀奇。”青篱拿起桌上一块糕吃起来，“你都说我是神域使者了，我也不必藏着掖着，坦诚相见，不正是你想要的公平吗？”

　　一句话将沐阳瑜说得内心激奋，“如此说来，你真是？”

　　“如假包换。”青篱舒了舒身，往椅背靠去，“我的景安王殿下，你不是早便认定我了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沐阳瑜噎了一噎才回道：“神域之奇毕竟从未遇过，青篱兄先前又是半真藏假，我着实没好拿捏。”

　　今日青篱难得点了一桌茶点，没有酒，显然是要好好谈话的节奏。

　　他挑了一块米糕给沐阳瑜递过去，笑道：“看殿下刚睡醒的样子，没吃早饭就出来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殿下可是一身凡骨经不起饿，不像我们，吃只是因为嘴馋。”

　　一说到自己刚睡醒的事，沐阳瑜便想起来，方才青篱似乎有问过他什么话来着，好像是问他在这次的熟睡中有什么收获。

　　此刻他急着来找他便是因为这个事。他接过那块米糕，沉了口气，接着将梦中所闻讲给青篱听。

　　青篱听完后若无其事咬下一块酥饼，道：“所以说，这一觉你并未白睡，这分明是神官在给你指路，且……”他摇晃着杯中茶水，脸上带笑，“他指的路，与我所想不谋而合。”

　　“如此王爷可懂意思了？”

　　欲解身内疾，需齐功德名。沉溺为水，火可克之。火神像供奉可养功聚德，同时可亲得身疾克星。

　　要想身疾去得快，庙宇供奉不可轻。

　　沐阳瑜盯着青篱，青篱老神在在，“王爷，建庙吗？”

　　沐阳瑜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想到他目前所遇皆为神奇，他虽贵为亲王，可终究比不过神明，既然神明有所旨意，那他便——试试？

　　活捉一名神官，沐阳瑜只觉前路可期。青篱这人虽然话多些，可这两三天接触下来，也还算靠普。

　　＊
　　于是沐阳瑜回到王府，一声令下，建庙计划即刻启动。

　　一切依照青篱指示而行，他指定地段、方位、朝向，庙宇的大小、风格，甚至搭建材料。说到材料，青篱并非有意挑贵，反倒全是物美价廉。

　　王府财大势大，就青篱这些要求执行起来简直小菜一碟。

　　但沐阳瑜不知道的是，其实青篱还想在大殿中摆上几棵碗口大的夜明珠，这样夜里就不怕点烛灯意外走水，安全。

　　但青篱心里也清楚，这个要求有点为难人，在这凡世，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已是一颗难求，更别说碗口大的。

　　所以青篱光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来。

　　青篱对施工者们吆上喝下，指手划脚皆在银月楼完成。别看他一腔热心肠，却在庙宇落成前，他一次也未到达过建筑地，沐阳瑜也因此更相信他。

　　因为见他明明端坐银月楼，并未去过建筑实地，可每次从他口中所挑出的事项细节都能精准无误得就像他身临其境了一般。

　　每每这时，沐阳瑜心中都要感叹，或许，这就是神的力量！

　　建这所宙宇，青篱完全远程指挥。

　　青篱说，庙应建在人烟稀少的城郊，远离闹市，清静利修。
　　青篱说，火神像应当潇洒俊逸，若不会造，照着他塑一尊也行。

　　青篱说，所有逍遥神仙都爱喝酒，贡品里可不能少了酒，还得是好酒。
　　青篱说，有了酒，怎么能少了肉，各种肉，得日日换新。

　　王爷召集大批工人日夜赶工，终于在一个月后，城郊一处依山伴水，景色怡人的清雅之地，一座飘满酒肉香的庙宇落成。

　　考虑到沐阳瑜的压力，庙没大建，占地不足十亩。

　　青篱第一次走进庙中，精神不由为之一振。他指着大殿前红衣似火俏面脸的火神像道：“捏泥塑的师傅手艺不错，王爷记得代我给他一份赏赐。”

　　沐阳瑜看得好奇，他几乎想问，青篱兄弟，这庙莫非是给你建的？

　　也就在这一天，青篱自荐成为火神庙管理者入住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