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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溺水 ...

  •   这不是陈望卿第一次直面死亡。

      早在十多岁的年纪,她就已经见过母亲惨白枯瘦的尸体。

      冰冷的,枯败的,毫无生机的尸体。

      可当时她早已麻木,对母亲也不抱任何期待,所以即便看到那具尸体,也说不上多难过,她更在意的是茕茕孑立的自己,该如何在这世间过活。

      如今,她又见到了身边人的尸体。

      美甲店里,柳城本地的电视台依然恪尽职守地播报着这桩惨剧,荧荧蓝光在她的瞳孔里反射,横躺在河床旁边的女尸影像直接抵达了视网膜。

      【近日,柳城警方破获一起两年前的故意杀人案,抓获犯罪嫌疑人一名......】
      【20xx年8月12日凌晨5时,柳城区凤凰街道护城河旁发生了一起抛尸案,受害人徐某被抛尸于护城河上游,身上有多处外伤......】

      新闻还在继续播报,警方押着逮捕的罪犯朝镜头前一站,厚重的马赛克将那人遮挡得严严实实,但从身形来看,似乎是一名肌肉虬结的男人。

      男人面对镜头没有丝毫的不安,即便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法律的审判,可语调却依然没什么变化。

      【“案发后,我四处藏匿,去了很多地方......”】

      他像是提早练习过走位台词的演员,声台形表都无可挑剔,说的话也都是后悔犯案的罪犯应该说的忏悔词,无非就是不应该生贪念,做出抢劫的事,更不应该在犯下恶魔般的罪行后,选择逃跑。

      陈望卿浑身发冷。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徐冉怎么会被这样一个男人杀死呢?那个娇小怯懦的女孩,怎么会被抢劫犯杀死呢?

      徐冉,一个朝不保夕的农村孩子,有什么钱,以至于被一个抢劫犯给盯上?

      ——也许是因为李瑞给了她一辈子都吃穿不愁的钱。

      身体里,有这样一道声音,满含讥讽地提醒道。

      陈望卿怔忡地注视着屏幕,直到新闻结束,她才回过神来,而方才跟她通过电话的王太太,也不断发着消息,劝说她不要太难过。

      太多的疑问折腾得陈望卿快要疯掉了,难道说前几天的那些梦都是真的吗?

      李瑞是被徐冉杀死的?
      徐冉和李瑞真的出轨了?

      哈,那她和李瑞这么些年的感情算什么?她曾经是如此喜欢李瑞的斯文儒雅,就连在情事上,他也如翩翩公子,倒是显得她过于主动,有些饥渴一样。

      可梦里,他是如何对待徐冉的?

      那两人的相处,没有道德和礼节,梦中的两人甚至不属于人类世界,而是肮脏又下流的两只兽!

      她输了!
      输给了曾经的小辈,输给了一个瞧着乖巧温驯的小家伙!

      怒火不过升腾了几秒,很快就又被心底翻涌而上的悲哀给扑灭了。

      人已经死了,不管是出轨的男人,还是出轨的女人,都死的干干净净。

      唯有留下的金钱,永垂不朽。

      在电视屏幕的荧光下,陈望卿用拇指指腹拭干眼角的水光,昂起头,倔强地想:

      无论如何,她,才是活下来,享受金钱的胜利者。

      对,她是胜利者。

      *

      美甲店规定不能抽烟,于是陈望卿只得到店门口。

      与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不同,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万里无云,偶尔有几个店铺家的小孩举着风车跑过,嬉戏玩耍,带来些许嘈杂的人气儿。
      老字号老婆饼的老板正炒馅儿,香气弥漫了整条街道,就连陈望卿嘴里衔着的薄荷香烟都盖不过绿豆的香气。

      人一矫情,有了感悟,烦恼就来了,但陈望卿可不想要烦恼,她更崇尚快乐,而此刻,头脑已经无法摆脱烦恼,那就只能满足胃囊。

      虽然上回莫名其妙在“忘川”门前睡着了,但一想到吃,陈望卿还是第一时间想起了这家店,可一个人去未免过于寂寞了些,她单手夹着烟,视线落在虚空里。
      看店长的反应,估计是知道徐冉死亡的事儿了,不如一起吃个饭,到时候再请她通融一下,把徐冉的东西交出来,做个衣冠冢也不错。

      徐冉当时消失的突然,店长虽然骂得狠,但到底没有把徐冉的东西丢出去,而是堆在了杂货间里。

      也许,除了陈望卿,这些东西也没人能接手了吧。

      *
      下班后,陈望卿向店长说明了意图,但年纪轻轻的店长骤然受到打击,一时间风声鹤唳,千百万个不愿意出门。

      但徐冉的遗物却是全数交给陈望卿了。

      说是全部,其实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瓦楞纸箱,就连不喜锻炼的陈望卿都能轻而易举地从二楼抱到自己的车上。

      坐到驾驶座上,陈望卿正准备离开,可一想到那场李瑞出轨的梦,就觉得膈应。

      凭什么她对李瑞一心一意,结果那男人却给自己戴绿帽子?

      但......也不能全靠梦和猜想就给李瑞的出轨定性。

      可她怎么查证呢?总不能在徐冉的遗物里找线索吧?

      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陈望卿在内心举手投降,转而钻到车的后座,打开了尘封的纸箱。因为在杂货间里放了两年,所以堆积了不少灰尘,陈望卿掀开纸箱的时候,灰尘弥漫,她被刺激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有过敏性鼻炎,对尘螨和气味都格外敏感。

      曾经和张俊交往的时候,她帮忙打扫卫生,没戴口罩,那喷嚏声都没停过,最后被张俊嘲笑说是丫鬟身小姐命。

      不过,嫁给李瑞后是贵妇人了。

      哦,可能还是被出轨的贵妇人。

      想到这儿,她低头打开纸箱,这些东西估计是店长两年前收拾的,没有怎么整理,全是泄愤似地收纳起来罢了。
      最上面是两三件起了球的灰色卫衣,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儿。
      埋在箱子里的是一些洗漱用品,没什么特别,再然后就是一床薄薄的羽绒被,这是陈望卿送给徐冉的生日礼物,再次看到这床被子,陈望卿还有点难过,可很快她的视线就被箱底的一瓶喷雾给吸引了。

      那个喷雾瓶是街边到处都有卖的,两三块的透明瓶子,非常廉价。
      但喷雾里盛放着的液体却是艳粉色的。

      因为八字轻的原因,这几年互联网发展,陈望卿总是会点开营销风水命理学的软文。

      有一篇文章介绍,说艳粉色被归为“大凶”,因为该颜色容易招惹桃花,影响夫妻感情。当时陈望卿刚和李瑞有了订婚的意向,正处于疑神疑鬼的不安定阶段,骤然看到这么条消息,顿时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刚买的粉色鞋包衣服、还有香水,通通都被她交给李瑞。

      当时李瑞安慰了她许久,没有多说,只是依言处理了那批东西,给了陈望卿极大的安全感。

      可此时看着这粉色的香水,她心头一沉。

      李瑞和陈望卿订婚后,才给了她副卡,那段时间她天天购物,就连并不了解的香水,都买了不少,虽然因为鼻炎,她用了之后难受,可为了纪念难得一次的盲目消费,她还是将每款香水都闻了一遍。

      此时,她轻轻摁下喷雾的泵头,细密的水珠喷在细白的手腕上。

      前调的橘子清香、中调的木兰花香、后调的麝香一一传递到陈望卿的鼻子里,她鼻翼翕动,想要打喷嚏,却打不出来,只是哆嗦了一下。
      就像是那如鲠在喉的恶心。
      无法抒发,只能忍耐。

      这味道,恰好就是她曾经买过的香水。

      只不过,昂贵的瓶子被换掉了而已。

      陈望卿呼出一口气,没关系,反正出轨就出轨呗,该有的钱我一分没少拿就可以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可人的感情却不是她能左右的,虽然早就立志做一个不求爱但求钱的女人,可真到了被背叛的时候,陈望卿发现自己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不在乎。

      毕竟,李瑞囊括了她对于丈夫的所有美好想象。
      温和儒雅,多金英俊,洁身自好,且还给予了她近似年长者的关爱与溺爱,那是陈望卿自小到大都缺失的感情,虽然有的时候她也会想两人会不会过得太平淡了,以至于李瑞看她的时候,都是沉静如水的,从未有过激情。
      可,这样的婚姻,于陈望卿而言已经很珍贵了。

      激情能当饭吃吗?

      现在陈望卿只觉得徐冉再度验证了自己当年的想法,在梦里,李瑞似乎将激情给了徐冉,但徐冉却并没有承受的命。

      这么一想,自己也不亏了。

      陈望卿将所有的东西往箱子里塞,在塞羽绒被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纸张摩擦的声音,像是从被褥里传出来的一样。

      难道说,被褥里有东西?

      她拆开套着被褥的床单,只见里面有一个黑色发夹夹起来的一叠病例,病例的新旧程度不一,开病例的医院也不相同。

      可最后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一个结果:

      ——徐冉是一个石女。

      石女,也称为石芯子。
      民间一般用这个名词来称呼先天无法进行性行为的女性。

      怪不得徐冉不会借给她卫生巾呢,对于普通女性来说无比正常的月经,对于石女来说却可能是从未有过的东西,既然从来都不会有月经造访,又何必花钱买卫生巾呢?

      陈望卿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虽然石女并不常见,但她也是听说过的,据说石女需要动手术,才能拥有正常的夫妻生活。

      看到这么多张医院开出的病例,陈望卿抿了抿唇,这样一来她或许只是想要钱去做手术,才走上了歧路呢?

      陈望卿愿意关照徐冉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从徐冉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可想到徐冉是因为想要做手术而被迫走上歧路的这一可能性,她就感到悲哀。

      不过是随意猜想了一番,可不知为什么,陈望卿眼中的亡夫,竟然变得有几分面目可憎起来。

      她叹了口气,收好了全部的东西,坐回驾驶座,驱车离开。

      *

      葱茏的草木随风摇晃,可不一会儿,晴朗的天气就被无数的阴云遮挡,美甲店二楼的房间里,黄色的符箓贴了满墙。
      昏黄的光线穿过窗户,打到床上。
      鼓起的被窝正簌簌发抖,像是不断抖动的蠕虫。

      店长缩在被褥里,一只手举着十字架,一只手举着符箓,脖子上挂了三四个玉菩萨和佛祖,嘴里更是念念有词。她从被窝隙开的缝里往外看,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两盘黑红的血。

      腐臭的腥甜味随着血的蒸发飘散到了空气里。

      “求求你,姑奶奶,别来找我......我不是故意把那件事告诉给那男人的,我就是那几天打游戏缺了钱,贪欲上来了,嘴巴没把门,这才把那件事透露出去的,但我真的求求你了......”

      她哆嗦着嘴,喃喃道:“就算是看在望卿的份上,你放过我......”

      哒——
      哒——
      哒——

      皮鞋踩在地板上,有人正拾阶而上。

      早就关门的美甲店,还会有人吗......店长知道,她该有所动作,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就是那双眼睛。

      终于,脚步声消失了。

      锁好的房间门被推开,锃亮的皮鞋带着深深的水迹,走到了那盆黑狗血面前。

      “......你是谁?”

      皮鞋正朝着她,微微分开。

      没有人说话。

      店长舔了舔嘴唇,也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嘴巴有点火辣辣的疼,就像是被火燎过一样,但此刻心底涌现出的焦灼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见对方没有回答,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你是谁?”

      窗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哐当一声。

      皮鞋转而走向了窗边,随着窗子被打开,浓重的水腥味铺面而来,蛇类爬行的水声由远到近,越来越响。

      后背突然一重。

      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到了背上......

      店长哆嗦着,想要翻身,可完全动不了,她全身上下唯有口鼻眼能够工作。

      好重。
      好重。
      真的好重。

      液体渗透了被子,一点点地加重了后背的重量,店长只觉肺腑都要在这重力下被挤压成泥,她不断地舔舐着嘴唇。
      嘴唇也好烫,好难受。

      她睁大了眼睛,目光死死地从被窝的缝隙往外看,那双皮鞋还是微微分开朝着她,一动不动。

      倏然,被窝上方发出一句微弱的呻.吟。

      被窝的缝隙被一双眼睛给遮挡得严严实实。

      黑洞洞的眼眶填满了缝隙,圆圆的眼眶里,不断有密匝匝的白色蠕虫,欢快地蠕动。

      片刻后,地板上的那盆黑狗血突然开始冒着气泡。

      咕噜噜......

      咕噜噜……

      活像是溺水之人在水中呼吸。

      被褥罩住的人形无声地伸展着四肢,而在她身上,已形成巨人观的苍白尸体,牢牢压制住她,露出了餍足的神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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