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剑破》曳影摇曳

79、戒严

　　一时间，二人都没说话，竟沉默了下来。
　　某种异样的情绪在无声的流转，老板娘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从来淡定坦然的李天和却不禁转过目光，看向一侧。
　　这种局面之下，方才一直未说话的赵修璟反而打破了僵局。
　　“掌柜的，您和李家是什么关系？”
　　这话其实有些突兀。
　　李天和有意外地看过去。
　　老板娘神色却没有多变，说：“小璟为何会如此想？”
　　赵修璟一霎时没反应过来这称呼，但很快冷静地说：“那张全家福。”
　　“全家福？”老板娘歪头回忆了片刻，最后道：“我记得，上面什么也没有。”
　　“有几个字。”
　　说到这步，老板娘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认得那些字？”
　　赵修璟垂眸道：“认得一些。”
　　“那是从前封云府的老字型了，没想到如今还有人认识。”
　　赵修璟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老板娘什么也没说，但此番问答，却也无形之中承认了关系。到了这一步，她也没什么好瞒着不说了，
　　“我是李家的长女，李秋露，”
　　李天和此时也悟了，跟着说：“所以那些镯子与长生锁才...”
　　“是我母亲，唔，也就是你外祖母给的。”
　　李天和深吸口气。
　　赵修璟平和道：“现任家主是您...？”
　　“是亲侄。”说完老板娘沉默片刻，才说：“不过，我早已脱离家族许久，与家中人多年未见。”
　　李天和立刻联想到她的丈夫，
　　“是因为私奔？”
　　老板娘一下子变得又好笑又好气，直言道：“你这小子，怕是话本看多了。”
　　李天和轻咳几声，很快恢复正色，淡定问道：“那是怎么个回事？”
　　“他们虽不满意我这婚事，但久而久之，也接受了，是我自己想离开家，独自生活，自从你外祖父母过世，我便也不怎么回去，长不归家，自然就疏远地多了，说到底，还挂在那族谱之上，这些年来，我也深知有些权势做事也方便。”
　　“所以那时，护卫不敢搜查这客栈？”李天和轻声问道。
　　老板娘微笑着答道：“若我不愿，少有人敢做。”
　　这话颇有种霸气侧漏之感。
　　赵修璟心下微动，如此笑着，从容地说出些不容忍拒绝的话，原是李天和从母亲那继承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有着共同点，那便是底气。
　　封云府虽是方家掌控，但李家是方家之下，万人之上，虽说不可与方家匹敌，但除此之外的人，自然不敢忽视掉这股权势，因为李家掌控着商业命脉。
　　老板娘虽脱离家族自行生存久，但仍是李家一员，如今事事顺心，想必少不了家族打点，她本也不是叛逆，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援助，并随时利用身份行事，方才能让自己活得更好些。
　　如此通透，自在，当真是令人羡慕。
　　“我也不是感伤之人，我也没想让你认祖归宗，如从前相处便好，若你愿意，唤我一声李掌柜就好，也算认了我的身份。”
　　李天和不是纠结的人，生母看的通透，他当然也没推辞。
　　但他还是轻声地说道：“李掌柜，我知道您并不介意，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愿填上流逝的光阴，却无能为力，唯有这一声，是我欠您的。”
　　李天和起了身，身体肃立，双手合抱，左手在上，手心向内，俯身推手时，双手缓缓高举齐额，
　　“母亲。”
　　这一声来的极为郑重，将老板娘包裹已久的坚硬外壳击碎，她确实看得开，但也曾去幻想过孩儿归来，对她这么喊上一句。
　　或许一切来的太晚，或者这完全与她想象的不同，但这一声，却与她午夜梦回间完全一致。
　　赵修璟也起了身，同样郑重一礼落下，但什么都没说。
　　老板娘眼眶微红，沉重的叹了口气，
　　“快坐下吧，好孩子们。”
　　老板娘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如今直面，也还是不由得唏嘘感叹。
　　“我想起那年，我们也是如此，对着父母落下郑重一拜，如今我竟然也能有幸，成为被拜的那一位。”
　　李天和听出了这话背后意味，默默地瞧了眼赵修璟。
　　赵修璟同样默然，不知该庆幸还是懊悔，见家长是在无形之中的，以至于当时他一点也不紧张，但如今想来，似乎也有些过分冷漠了？
　　二人这才各自心怀鬼胎地坐下。
　　“李掌柜。”赵修璟还想补救一下，难得主动给人倒起了茶。
　　老板娘见此，笑了出来，以至于令倒完茶的赵修璟僵硬了片刻。
　　“哈哈不必如此，许是我也是经历过的人，无论是何样的人，孩子们相爱便好，虽说我眼光略差，没有善终，但那是我自己的原因，怪不得别人。”
　　老板娘顿了顿，继续说：“虽说这性别有些奇怪...”
　　对面两人默默地抬头看去，赵修璟嘴唇轻抿，显然有些在意。
　　老板娘忍俊不禁，方才说：“但自小认识，互知底细，小璟人也好看沉稳，我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去反对。”
　　李天和见此勾起笑容道：“是啊，阿璟武艺卓绝，剑术巍峨，惩恶扬善，风华绝代，当然是哪都好。”
　　老板娘点了点头道：“前几日我同他聊，也发现小璟观察细心，恭谨有礼，体贴入微，沉默实干，确实不错。”
　　见李天和笑笑还想继续说，赵修璟语气飘忽道：“别说了。”
　　这母子俩能说会道，一个词接着一个词往外蹦，赵修璟耳尖泛红，嘴唇轻抿，总觉得再说下去，红意就要泛上脸颊。
　　李天和，李掌柜相视一笑，互相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熟悉的笑眯眯地戳刺猬的喜悦。
　　现在李天和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亲生的，性格或许真的会传给下一代。
　　“阿璟，来，喝水。”
　　李天和微笑着给他倒了杯茶。
　　“好。”
　　赵修璟接过，一饮而尽，似乎是要让这水驱散掉脸侧的热意。
　　李掌柜笑着，心下颇有种，婆婆见媳妇儿，越看越满意的那个味道。
　　至少，真的很有趣。
　　三人谈笑风生地又说了好久，当然主要是李天和和李掌柜拿着赵修璟当靶子，调笑了很久，天色渐晚。
　　李掌柜主动告辞，
　　“行了，这么晚了，我也不打扰你们了。”
　　李掌柜浅笑，眼神意味深长。
　　李天和立马接收到其中的信号，心下叹气，面上神色不变地点头道：“好，李掌柜，你也早些休息。”
　　二人也是细心地起身，把李掌柜送到了门口。
　　李掌柜突然低声凑到李天和身旁说：“我虽然并不介意，但你们还是注意些，隔壁房有人。”
　　李天和只是浅笑道：“知道了。”
　　他心下无奈啊，同床共枕几个月还什么都没发生，擦枪走火了，也不过自我冷却。
　　那边那位，心里守着底线，他不愿意，李天和还能有别的想法不成，总不能真霸王硬上弓吧。
　　其实未必不行，但现下也是在秘境之中，一切也不过虚幻而已，没什么好下手的。
　　见李掌柜走了，赵修璟才从过分紧张的情绪中脱离。
　　“说了什么？”
　　见李掌柜走之前，又在李天和耳边低语，赵修璟随口一问。
　　李天和神色不动道：“说，让我们动静小些。”
　　赵修璟皱眉：“我们很吵？”
　　“怎么会，非常安静。”
　　李天和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多生事端，便也就含糊着过去了。
　　一夜无眠。
　　第二日晨时，李天和下楼，陪老板娘，等回到房里时，才发现赵修璟站于窗边阴影处，神情有些严肃。
　　“怎么了？”
　　李天和揣着从老板娘拿拿的一些早餐，放桌子上，见此情形，问道。
　　“外面又戒严了。”
　　李天和想了想说：“难不成是我们暴露了？”
　　他回忆了下，突然发现从头至尾二人也没刻意伪装过，若真被人发现，也不算冤枉，不过他们也不怕那暗处的几位，便也无所谓了。
　　赵修璟摇头，低声道：“不是，护卫都往前走，无人停下。”
　　“城中应当又生什么变故了。”
　　“嗯。”
　　李天和走到窗前，向下瞟了眼。
　　果然大批护卫似乎是从方府大批地出动，街边的商铺也只剩下胆子大的，还留着，大多数人见情况不对，就及时收摊了。
　　如此之下，路上也就没有什么行人，只剩下陆陆续续经过的红衣护卫。
　　场面看着还有些紧张。
　　“看样子是方府出事了。”赵修璟侧身道。

　　二人没观察多久，沈平文敲门喊着。
　　李天和走过去把人放了进来，沈平文进门主动把门带上，然后坐了下来，李天和顺势也跟着坐了下来。
　　“你们听说了吗？”
　　“是外面的事？”李天和从容问道。
　　赵修璟关上窗，坐到了李天和的右手边。
　　“是，刚刚我从楼下食客口中得知，昨夜有两个人夜袭方府，把城主打伤，到现在还没抓着。”沈平文喘着气说道。
　　李天和笑着点头道：“那是喜事，恶人自有恶人磨。”
　　沈平文狐疑地看了眼李天和，见他似乎真的没什么情绪，才继续说道：“这确实与你们无关，但城中突然宣告封锁戒严，我总觉得，这事于你们不利。”
　　“那又该如何呢，这事起因不在我们，后来也只能顺其自然了。”李天和耸耸肩，不以为意。
　　赵修璟显然态度一致，神色冷静。
　　“好吧，当事人都如此说了，我纠结个什么劲儿。”沈平文干脆放下茶杯，不再过多关注这事。
　　虽说李天和和赵修璟变化很大，但随着沈平文这里日接触的两人多了，也了解这两人的脾性，那就是有底气的淡定，若他们二人还没急，那就一定是还有底牌。
　　了解此后，连沈平文也跟着淡定了不少。
　　“不过，昨日你们聊得如何了？”
　　李天和微笑道：“还不错，家长表示对阿璟很满意。”
　　“这要是一对男女，父母都见过了，还不得拜堂成亲了。”沈平文调侃道。
　　“还不急。”赵修璟沉声道。
　　沈平文看向赵修璟，见他表情冷静，才说道：“我就说句玩笑话哈哈。”
　　“嗯。”赵修璟垂眸。
　　李天和见此情形，一瞧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行了，别贫了，昨日你走后，我们还说了些。”
　　李天和干脆用昨日之事转移话题，正巧有些事也要讨论两句，便顺势把话和盘托出了。
　　沈平文仔细听着，听完沉思了片刻，说：“所以你们才不担心是吗，李掌柜是李家长女，那些人也不会不长眼地跑到这里来搜查。”
　　“嗯，是如此。”
　　果然，这俩人不是毫无根源的坦然。
　　“但这事，也需要一个前提，那便是，方家那位相信李家。”李天和继续分析。
　　“李掌柜有分寸。”赵修璟低声道。
　　“的确如此。”
　　这话说的倒没错，也许此生，李秋露没有分寸的点怕是全落在丈夫和孩子身上了。
　　就如同现在李天和可以安然住在这，不受任何干扰一般。
　　想到此，李天和叹了口气，
　　“也是我在拖累她。”
　　这场剩下两人都不傻，立马听懂这意思，赵修璟拢了拢他搁在桌上的手。
　　“是天命。天和。”沈平文严肃说道。
　　“嗯？”
　　“从你们第一次偶然住进这客栈之时，天命的种子就此生根发芽，此后才有了果实。”
　　这话说得玄乎，李天和很难受有没有被安慰道，但他确实不禁开始思考起来。
　　赵修璟只是低声道：“若你都如此想，她会更难受。”
　　李天和摆摆手，浅笑道：“别急着安慰我了，我也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见他神色恢复，沈平文也没多说什么，但他此刻也不禁也有些沉默。
　　方才那些话不是神神叨叨，他自己平日里从不说这种话，那些话说是急中生智也好，说是天意也好，就觉得有些怪。
　　他甩甩头不再多想。
　　“说起来，我刚刚还问到，说那两位打伤城主的人，极其嚣张，寅时三刻，正大光明从方府走出来，周围护卫一动不动，跟傻了似得，我有些怀疑，那二位用了迷魂之术，多半是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