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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

  •   找到霍河樵的时候他正在图书馆书架前整理书籍,闻言先是有些茫然,但还是很有职业素养地把手头书册快速放好,看一眼书架编号,随后转身,跟着他们走了出来。

      “教官好。”他见到杭知澍,打了一声招呼。

      杭知澍点点头,观察起这位山沟里出来的学生,对方面色和外表精神状况不佳,看上去确实深受梦魇侵扰,他温和地询问起来:

      “我记得你之前精神体是恢复了一些的,最近训练强度太大了吗?”

      霍河樵没回答,目光投向了他身侧的客惜斓和秦罗弗。

      杭知澍一直在观测他的情绪,实际上这名学生一向没什么情绪波动,换做其他人,这个举动多半代表着自尊心发作、不愿意在朝夕相处的同学面前袒露和交流自己的过去,但对方只是起了轻微的疑惑。

      他分析出这种疑惑大概是——这个是可以说的吗?

      杭知澍想了想,让秦罗弗先出去继续联系贺旗,休息室的门被轻轻关上,只留下他和客惜斓。

      小八爪鱼鬼头鬼脑,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凑上前,一字一顿,很小声地问:“你也是讨饭路上被学校捡回来的野生哨兵吗?”

      “……”狮子哨兵呆滞地望着他,“原来你是讨饭路上被学校捡回来的。”

      “不止嘞,”客惜斓摇摇食指和脑袋,听懂话中否定,并没有就此流露出失望表情,接话接得相当丝滑顺溜,恳切而凄凉道,“我还差点被人噶了腰子!”

      虽然想噶他腰子的人阴差阳错,喜提了ICU大礼包。

      他总算知道了室友是个什么背景。山沟沟里出来的穷苦小孩,没钱吃饭跟着村里大人到城市务工,某天突然觉醒,五感一夕爆发,从此干不了在满是噪音的工地搬砖和工厂打螺丝的活计,只能去发传单端盘子,赚的不够吃,长期营养不良,偶然间在闹市区连环事故中救下路人,被送去当地医院后顺道做了精神力检测。

      求生本能让哨向文盲爆发出了精神力盾甲雏形,具现化的精神体挡下了碾压,车挪开后,人们惊愕地发现人还有气。

      是哨兵,而且是野生的A级哨兵。但他受伤太重,精神体支离破碎,抢救回来后只有B级的精神力,全力爆发的前提下能短暂恢复到A-1,但对身体和精神体负担很大。在适宜环境下有机会慢慢恢复精神力,但校方的判断是:很难彻底复原到A级。

      原来室友隐瞒等级校方是知道的,从个人心理角度不想让同学知道好像也能够理解。

      以上经历被霍河樵三言两语概括完毕,内容惊心动魄,当事人表情却很抽离,仿佛不是在叙述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客惜斓听着都觉得浑身疼:“你为什么不像白芝麻那样做个文职工作或者别的,哨兵训练负担这么大,不利于休养啊。”

      虽然在组织经历过极端残酷训练和不可名状污染,出过各种九死一生的任务,爬出尸山血海犹如地狱往上攀一层——还是地狱——但,人类和变成耗材的实验品不一样,对于一个正常人类而言,如果能够选择,为什么不过得舒服点呢?像狮子精神体这样没有毒性的,选择必然比他和白芝麻更多。

      对于这种经历,他多少能感同身受,在他A到S级的时期,这种事故的伤害强度就是硬扛也不值一提,但在一无所知的时期,很多野生哨向就因为不懂得如何使用力量保护自己而受伤甚至死去,也因此不少人明明有B级精神力还是被拐入组织。——野生哨向,尤其是哨兵,很容易因为感官异常被社会逐渐边缘化,没有感官抑制装置的调节,长期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下,陷入危险境地的可能性反而比普通人更高。

      他其实有点怀疑,图书馆里的历史科普书上说,以前西方治疗精神疾病的手段有切除脑额叶一项,切完心情无波无澜,高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永久性丧失情绪。他怀疑室友抢救回来之后脑子里可能迫不得已切掉了点什么。

      霍河樵的手掌放在腿面上,看着他,十分平静道:“我想上学。”

      客惜斓鲠住了。

      杭知澍拍拍他肩膀,他便没再耽误时间,满怀复杂地站起身让位。通过和相对熟悉的对象聊天,确认对方精神状态虽低靡但稳定、不像是被敌人附身后,向导教官重新上前,仔细检测着他的精神域。

      杭知澍看着这名哨兵学生在座位上慢慢地收紧双手,指甲盖泛白,忍耐的脸孔上沁出一层细汗,加快了检测扫描速度。

      他的匹配域很广,但全校哨兵者数百,总会有和他匹配度不太达标的,这位同学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霍河樵的精神域浸没在齐齐的沉暗中,碎裂成了大大小小的无数块,幽缓飘浮。他虚弱的精神体始终没有现身。

      淡绿精神触梢如柳枝清亮延伸。太碎了,碎得看不出景物,让他想到同样缺乏具象事物的客惜斓的精神域,心下叹息。

      在幽秘静暗的空间里推进,他终于发现周边一些具形状的飘浮事物,像是古朴而漫漶的彩色壁画残片、磨钝而笑意模糊的石雕碎块……

      他的精神触梢来到一扇高高的门前。

      被黑暗浸没、托起那道石门的是成百级石阶,阶梯上生有丝丝石质的细密裂纹,让他陡然浮出怪异之感。

      但听说西南山中多古代庙宇遗址,也许这是学生幼时记忆的拼贴与复现。

      在上升过程中,哪怕精神触梢并未沾着一级级石阶的“地”,仍然感受到一种沉重的涤荡自上而下,从那幽翳的门洞中古瀑般地无声流出,仿佛有什么潜在的晦暗的能量场试图影响外来者的精神。也许是建筑物本身造型高耸而空洞带来的压迫。

      荒败。这是最强烈直观的印象。但被幽暗深深淹陷着的庙窟却未见哪怕一缕纠缠于石像柱的植物,万籁俱寂,他没有登完阶梯,蝴蝶停在距离石门约五米处,驱使触梢渗入周围庙柱和雕像的繁多孔隙,那些雕像的形象都很模糊,人首兽身,或纯粹鸟兽,唯独人首的口唇上噙有一弯弯翩飞轻妙的微笑。

      淡绿触梢丝丝缕缕,在风雨消蚀的石孔间钻进钻出。

      这学生信/教?

      杭知澍没有探查到实质的异常,精神触梢一丝丝抽出石孔,后退,准备原路返回。

      细长触梢彼端忽然一沉。

      留在现实外界的躯壳上,教官的双眼迅速染上萤绿幽辉,剔透如两颗蒙着雾蜡的葡萄石。精神触梢尚未完全收回,杭知澍沉声道:

      “按住他!”

      荧蓝虚幻腕足瞬间飙卷而出,客惜斓看见一向安静的室友脸孔上眼眶极尽地张大,褐眼圆睁、突胀,眶中眼白窸窸窣窣,飞掠过数道深褐色线状物,仿佛脆暗植物、一条条毛丝开绽的破旧绳索,游窜速度快得看不清具细形态,恐怖悚然的窸窣声从霍河樵皮肤下密密麻麻地传来,马赛狮哨兵被八条满是吸盘的章鱼腕足紧紧绞住,兽牙尖利涌出,咽喉间发出痛苦的嘶吼。

      狮吼声回荡在封闭室内,显得尤为震悚可怖。霍河樵挣扎间硬生生扯断了两条蓝环章鱼的腕足,客惜斓咬着牙,顶着马赛狮凶悍的爆发力,迅速补上新的精神力腕足,门外是秦罗弗砰砰的敲门声,不断有腕足被扯断,眼白窸窣发黑的狮子哨兵不断尝试扑向原地静顿的向导,爪尖弯曲锋利,靠近几厘米,被飞快补上的新腕足绞缠住,用力扯回去。

      终于,杭知澍再一次开口:

      “惜惜,直接腐蚀!”

      休息室门破开的瞬间,秦罗弗和图书馆管理员睁大眼睛,看见向导教官用触梢从被腕足缠住的哨兵耳孔中生生扯拽出了一团人脑大小、幽暗虬结的活物,蓝环章鱼腕足即刻涌出大量荧蓝毒汁,将疯狂蠕动、延伸的活物嘶嘶腐蚀,眨眼间空中只剩下一股股蛋白质烧焦后飘落的恶臭白烟。

      什么也没留下。腕足撤回,毒素倒吸,霍河樵倒向地面,被一群淡绿精神触梢托住。秦罗弗舌根都麻了,嗓音发哑,上下牙慌乱地磕碰出一句:

      “解、解决了吗这算是?”

      杭知澍不答,单手拎过一张靠背椅,把昏迷的狮子学生塞进去,径直走向窗户,推开玻璃窗通风换气,新鲜发凉的空气涌入,没回头地给客惜斓回复了一波精神力。

      “没解决,麻烦了。”

      淡绿微光没入皮肤,客惜斓喃喃,抬起眼帘看向门口,脸色冻过般苍白青莹,目光穿过室友和管理员老师向外涌去,茫茫没有焦点。

      开窗后对流的凉风穿过身体,秦罗弗露在外面的脖颈皮肤陡然起了一阵毛丝丝的寒栗,听到室友轻声说。

      “——贺旗在哪,问到了没有?”

      ……

      脑中划过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一手扶住身侧的包柱灯箱,俯腰,急促喘气,地铁站鲜艳的广告屏影打在白衣黑裤上,一手捏紧手机,手背上青筋浮突,整个人被彩光浇淋透湿,颜色艳丽惨然。

      临时链接被触碰到了。有人进了他的地盘。

      ……别的向导。

      你就这么着急,连一个月都等不了吗。

      他气得发抖,眼眶发热,最后那点因为秦罗弗临时询问又泛起的忐忑犹豫也碎裂殆尽,深呼吸数次,直起腰,撤回聊天窗口上刚给发小发送出去的地铁站定位,手机关成静音,打开软件,又给“黄泉”发了一条消息,锁屏,鞋尖转向了其中一道地铁出口。

      ……

      灵霄:[分享定位]

      灵霄:到哪了。

      灵霄:不会还没到市区吧?

      黄泉:急什么。

      灵霄:……

      灵霄:我急啊,我怕晚了赶不上回学校的地铁。

      黄泉:那倒是。

      灵霄:……

      灵霄:你不应该说打车送我回去吗。

      黄泉:送不了,后头还有安排。

      灵霄:难得来一趟还得赶场是吧,挺忙。

      灵霄:[牛][啤酒]

      黄泉:嗯。

      黄泉:赶着去其他城市。

      灵霄:知道你有私人飞机了。

      灵霄:你还要多久。

      黄泉:你很紧张?

      贺旗翻了个白眼,手机一锁坐在酒店雪白的大床上。

      ——废话!

      搁谁谁不紧张啊!

      他气冲天灵盖,气势汹汹地拿卡上了楼,打开房门看见精美枝蔓地毯和亮敞宽厚大床又犯了怵,后退两步,硬着头皮走进,关上了门。

      他打量房间,走到窗边检查窗户,这窗户果不其然也加装了限位器,推到极限不盈一掌宽,哪怕这间层数并不高。

      他搬开椅子坐下,闷声不吭,内心极致拉扯,想着是渣男先绿他的,无缝衔接得比他还快。

      手按着一阵阵散发出窒闷的胸口,他又后知后觉地想起,临时链接尚未自然消除,这时候接触到其他哨兵的信息素,只会痛苦吧。

      ……会很疼吧。

      他静静打了个冷颤。

      挂着霍河樵的链接也测试不出来和别的信息素是否契合,闻到什么味儿都会下意识抵触吧。

      他低头,盯着自己无意识踢来踢去的脚尖,拧起了眉。

      白忙活,瞎忙活,一天天不知道为了什么。

      他倏然站起,走到洗手间镜子前,“喀哒”摘下了那圈黑色的哨兵颈环,颈子上便空空荡荡,只有皎洁的皮肤颜色和颈环箍出的淡淡红印,指尖漫出雪白色精神力,颈口很快修复如初。

      玉没戴,不想弄脏。

      他有些敌意地睨着镜子,忽然挺直背,心想,我有什么好怕的,不想做就不做,难道他还能强迫我不成?

      他瞅着镜子,底气渐渐上涌,又抬起了下巴:我个高,不虚,我一八五我怕谁。

      他把颈环顺手折叠,塞进兜,走出洗手间,带点亢奋地发了好一通催促消息,一屁股坐在大床侧沿,被这种弹性很好很高级的质感弄得身上毛毛的,遂站起,把绷着西洋油画静物织锦面的靠背椅子搬到了床前,正对着房间门的方向,跷着二郎腿坐下。

      七八分钟后,房间门外传来“嘀——嘀”声。

      他不自觉把腿放下,听到一丝柔滑宛转的推门声,那扇门向内开,一只黑鳄般的修长黑皮鞋踏进门。

      ……这人有多高?一米八八,一米九?

      这得跟虞教官差不多了吧。

      来人一身漆黑休闲西装,长裤垂坠,黑衬衫衣摆全撩在皮带外面,黑发略长,散乱在颈侧,通身飘软材质,无线耳机下戴一颗坚硬的黑晶耳钉。

      但他目光最先落向的其实是对方那根白颈子,大骨架显得整个人像一帐蒙纱兜绸的鬼魂,所有骨突都鲜明扎眼,锁骨隆突间绕着一盘幽黑血红相间、吊着枚钛钢圆片的项链。

      红珊瑚……

      黑玛瑙?

      坐着的他也在被打量,他抬眼,正对着那双居高临下的凤眼,对方阴阴开口,喉结上下滚动,嗓音却极为低沉。

      “‘灵霄’?”

      好呢。

      不是走错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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