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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七王府边的早季桂花生芽结苞,暗敛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盘旋。
      元初被推翻在地,下意识地想要自己爬起来,却腿脚发软,又坐回去。

      阍者见状,连忙开门凑过来,“你摔伤没?”
      比起让贼人擅闯,在大庭广众的王府门口,下人推伤路人,怕是他要被打几十板子,然后发卖出去。

      元初摇头,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然后就见阍者换了个脸色,破口大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叫花子!敢在王府门口闹事!”
      阍者说着,从门口抄起一条一尺半的木棍,不由分说地打在元初身上。
      木棍是实心的老木,成年累月,阍者下手又狠,元初脖颈一热,想来是疼得四处翻滚时,伤口又挣开了。

      元初被打得满地翻滚,连求饶都说不出口,阍者于是打得更重,准备下死手,给这个搅人兴致的乞食儿一个大大的教训。
      忽然,门口官道一辆舆驾停下。

      阍者定睛一看,认出是沈孤予的车马——那鎏金的凤尾花纹,满京城除了他家七爷,也没人用得起。

      沈孤予本想躲麻烦,等阍者把人赶走再回府。却不想刚倚靠上侧窗,就听见耳边的怒骂声和棍棒敲打声。
      抬眼望去,方才摔在地上的人已经被打了好几下,那阍者下手极狠,落地的点都在关节处,肘部、胸上肋骨、胸下腹部……
      不过短短几息,地上翻滚的人就没了动静,石板地上蜿蜒出一道血迹。

      “你还敢吐血!一会儿!还得!老子!来收拾!”
      阍者每换一口气,手上的力气都会更大。

      “蠢货!”沈孤予在远处沉声骂道,“回府。”
      一旁的江阳斜觑沈孤予一眼,怯生生道:“殿下这是……”
      沈孤予不语,只静静看着身前案几的白瓷茶杯,眼神晦暗不明。

      舆驾稳稳停下,江阳先下来放下轿凳,沈孤予随后下车。
      他穿着绯色爵弁服,鹿皮黑靴稳稳踏上轿凳,光看步伐,都能感知到来者的气势。

      沈孤予冷冷看了阍者一眼,后者立刻丢下长棍,跪在地上磕头,“恭迎殿下回府。”
      沈孤予却并不搭理,他大步上前,蹲下去试探了元初的颈脉,并不微弱,想来大多受的是皮外伤,内脏没有出血。

      元初被打得奄奄一息,脑袋因为难以承受的疼痛而发出尖锐的悲鸣,不知何时,对方停手了,再然后,一只略冷的手附上脖颈,像是试探似的摸了摸。
      元初睁开眼望去,就见沈孤予转头,浓墨的发丝垂下,摘去朝帽后挑起的碎发修饰他的侧脸,一双眼睛盛着淡淡的疏离与冷漠,整个人显得清隽异常。

      元初下意识避开视线,后又忍不住追过去望一眼,却发现沈孤予已收回视线,看向门边的阍者。
      阍者跪在地上,浑身冷汗直冒,心里暗叹触了霉头,怎么好巧不巧被撞见了,他往日仗着王府的事耀武扬威、作威作福,但也从没被正主看到过,越想心里越气。
      阍者忍不住狠狠瞪着元初,思考着如何把错推出去——要是没有这家伙,他怎么会落得现在这样两难的局面。

      沈孤予探息后,手指沾了血迹。江阳在一旁很有眼色地递上丝绢,沈孤予接过擦擦手,扔回江阳手里,随后一双漫不经心的眼看向阍者。
      阍者接收到视线,两腿打战,还是硬着头皮道:“回禀殿下,这狗乞儿胡作非为,要擅闯王府,还屡屡咒骂您。奴一时气不过,这才出手。”

      “……”沈孤予依旧不回答,空气沉寂,如重千钧,阍者过了一会儿,实在撑不住,又道:“殿下日夜操劳,奴不想让您见了这糟烂事,这才自作主张……”

      早季桂花的香气越发浓郁,沈孤予默默嗅闻,才看向阍者,“说完了?”

      “完了……”阍者道。

      沈孤予转身欲进府,道:“打二十板子,取了仆契卖给人牙子。”

      阍者闻言,深藏在心底的恐惧被揭开,顿时面红耳赤道:“殿下饶命了!奴真的没做半分对不起殿下的事啊!”
      他涕泗横流,浑身蛮肉油腻震颤,被江阳叫来的仆役拖下去。

      王府周围偷摸看笑话的人散去,沈孤予揉揉眉心,神态冷静,江阳看着他的神色,道:
      “殿下,地上这人……”

      沈孤予闻言,垂头看了眼。
      方才在马车里看不真切,现下他才看清这人的长相——眼睫很长,许是沾了血的缘故,睫毛垂下,在脸颊滴了血。头身肤色有差,身上白皙,青青紫紫的新旧淤青伤痕交错在一起。
      整个人望过去,就像一粒沙尘,平凡得让人不会在意。

      “找个郎中给看看,醒了自行离开。”
      沈孤予漫不经心道,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问的。他抬腿欲进府,没走两步,就觉身下衣摆被人拽住了。
      垂头看去,只见元初翻了个身,紧紧攥住沈孤予的衣摆,与后者对视上,确认对方不会离开后,又怯生生松开,小心地抚平衣摆上的褶皱。

      “大胆!你可知这是皇子,衣摆是你能碰的吗?”江阳在一旁破口大骂。

      沈孤予扫了江阳一眼,又看向元初。
      这人的眼神很执着,却又是没有杂念的清澈,这样相反的东西却不显得矛盾。而且……
      沈孤予眼神微眯,盯着元初脖颈处的裹布。

      地上人只敢大胆这一次,很快垂着头。
      元初嗓子如同被灌进砂砾,摩擦得生疼。
      他不清楚应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身份,说不出话,又无力反抗,不想放弃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脑海里一遍遍思考。

      忽地,他感受到身边衣摆颤动,紧接着听到沈孤予的声音:
      “江阳,带他进去。”

      “啊?”江阳惊慌,“殿下你……”

      沈孤予觑了他一眼,“这是掖庭司送来的药人。”

      “药人?”江阳疑惑,“是地上这个吗?殿下你会不会认错了,掖庭司向来是有执事带令牌送过来的。”

      “不会错的。”沈孤予道。
      虽然地上的人很明显被人好好清洗了一遍,模样与昨晚大不相同,但那块裹布,寻常人用不了,富贵人不愿用,一看就是掖庭司处理罪奴的东西。

      说完,沈孤予低头冲元初浅笑,只笑意未达眼底,反倒触及了深层的坚冰,仿佛连光线都在那里湮没。
      元初尚未作出反应,他已抬步入府。

      “你这狗奴,时运到了吧。”江阳见沈孤予走出一段路,低头嗤了声,“死局都走活了,真是命硬。”

      元初却像没听到他讥讽的话,眼神发亮,胸腔震颤,方才难以忍受的疼痛都消散开,只在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抹浅笑。

      七王府是北城目前占地最大的王府,足足占了七十六亩地,按四方位分了别宅。院内廊庑楼阁,停台舞榭,处处景致。
      沈孤予平常主要住在东宅,一应设施也多安置在东边,药庐、药田、书房、前厅一应俱全。
      [注:古代的一亩相当于今天的520平,七十六亩相当于四万平,就是不知道多少个大平层。]

      沈孤予穿过正门后的石桥画舫,熟稔地绕过廊庑,到了东宅书房。
      刚站定没过多久,李坡就从房檐上跳下来,“大人,东平查到线索。”
      他是娃娃脸,却穿一身夜行黑色服,外套半臂罩甲,乍看过去,很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沈孤予走到书房墨竹屏风的后面,倒了两杯茶,放了一杯在李坡跟前,示意他坐下说话。
      李坡笑嘻嘻坐下,道:“我不爱喝茶,您下次在书房备酒可好?平时执行任务,我都不敢喝酒。但你也知道,我是千杯不……”

      眼看这人越说越多,不见停止,沈孤予保持笑容,转移话题道:“东平那边,怎么了?”

      “哦对。”李坡这才想起自己一开始的目的,沉吟一会儿道:“我们找到一位卞县小吏,叫毕诚。去年双税使收税时,他被临时派过去,所以接触到了春税的事。”

      沈孤予闻言,低头喝茶,然后就听李坡继续道:
      “他这人口风紧,四五天了我才从他嘴里听出点蛛丝马迹。不过已经可以确定,去年户部侍郎收税确实有问题。而且……”

      “而且?”
      李坡故作高深,沈孤予见怪不怪地道。

      “而且他这人五大三粗,却是个文官,听说他刚上任那天,衙门里的……”
      李坡话密,不打断他,他可以一气说半个时辰都不带停。但偏偏这人能力很强,沈孤予就随着他说,毕竟还有利用价值。
      可今天,话没说完,李坡就语调一转,道:“今天发现个奇怪事。”

      “什么事?”沈孤予预感不妙。

      “你今天在府外,帮了个罪奴。他跟你什么关系啊?”
      预感成真。沈孤予看着李坡的表情,有些头疼。

      “他是我的药人。”
      沈孤予不慌不忙应道,没有受李坡八卦语气的影响。

      “药人?你对之前的药人可没这么好啊。”李坡疑惑。

      沈孤予闻言,蓦地一笑,“我对他们不好吗?”
      他又添了杯茶,茶水注入碗中,发出回转的碰撞声,让人心不由一跳,又安静下来:
      “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府外有人围观,再加上最近朝中盯得紧,那个阍房是个拎不清的,如果放任他打死了人,又要多一桩麻烦事。倒不如出面掐断在根上。”

      “不是私情?”李坡道。

      沈孤予唇边扬起讥讽的笑,“我跟一个罪奴能有什么私情?”

      王府东宅边种了几棵茶树,五月新茶已采完,只剩下肥硕的茶茎。元初盯着入口边的茶树看了一会儿,然后被江阳的声音打断:
      “喂!走快点!”

      元初忙不迭跟上去。江阳带元初到周管家处,就走了。
      周管家身材干瘦,年纪近五十,鼻梁上架着叆叇,眼神锐利,如同垂暮的家鹰,既凶狠又孱弱。

      他静静打量了元初一会儿,冷笑一声,“不是由执事带来的药人,少见。你这不懂规矩的,在王府里,可活过三天?”

      元初垂着头,手指紧握,静静听着周管家夹枪带棒的声音。
      大概训了一刻钟,周管家才静静喝口水,着人带元初离开。

      元初走后,后堂跑账的是个而立的酸秀才,闻言有些讥讽道:“您这是何必呢?不过是个罪奴,每年成堆成堆往外送。”

      周管家冷冷回望了他一眼,道:“呵,对啊,不过一个不懂规矩的罪奴罢了,让他快点死又能怎样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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