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75、第七十五章 如雪花般消逝的

　　当天淇等人终于辗转折跃到战场时，战事已接近后半，双方的术士都早已现出疲态，哪怕对面有碎片的回生之力，也抵不过精神力的损耗，而我方虽有碎片的调灵之力重塑意志，却抵不过□□累累叠加的伤势。
　　天上的战斗才是真正决定胜负所在。
　　空中战场有两处，一处红蓝交错，清晰可见两头庞大巨龙在撕咬互搏，另一处光芒闪烁不息，即使眯起眼也只能看见两个光点交错难分，但漫天异象却昭示着哪边战斗才是真正的主场。
　　即使路上已经不断地收到前线的战报，真实现场的景象依然远远超出了天淇的想象。罗刹的定位定在净天后方，天淇从空间裂隙出来的一瞬间，腥臭血气登时灌进鼻中，熏得他连连咳嗽，可他一转头看见大片大片的伤员惨状，源自本能的战栗顷刻间将血腥气带来的不适强压了下去。
　　“怎么，这就吓坏了？”
　　罗刹挥手散去空间裂隙，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似乎这里的一切都对她毫无影响，不仅是她，笛师也一样，她们是经历过上一场王座之战的老人，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当年的重现，甚至还不及那一战。
　　她们没有在普通术士身上过多关注，只扫了一眼了解大致，便齐齐抬起头看向我与琳妮特的方向，只看了片刻，二人都换上了一脸凝重的表情，显然发觉我的力量不对。
　　“……他也分下了碎片之力么？我知道了，多谢。”天淇向周围术士打听了一圈，很快便了解了一切，他不是很理解我所做的这个举动究竟意味着怎么什么，但明澈之瞳能看见，我的能量强度与琳妮特并不在同一个水平。
　　忽然，他在一地伤员间扫见一张有些眼熟的脸，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绕过血肉模糊的伤员们向那个人靠近。
　　那个人满脸满身都是血，断了一腿，半张脸被擦掉了皮肤，躺在地上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天淇瞪大了眼睛，站在伤员跟前，微张着嘴不知该不该出声。
　　许是感受到他人的目光，片刻后，这位伤员自己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损坏的皮肉牵连着眼皮，他忍着疼透过一片血色看向来者，像是打了一针强心剂，他忽然显得精神了许多。
　　“队长！你回……”
　　后半句话没能说完，撕裂的嘴角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天淇蹲下身，颤抖着手想帮他做些什么，可他实在伤得太重，身上没有一处天淇敢碰。
　　“蔡络？真的是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颤，看着昔日队友如此惨烈的模样，他扭过头，悄悄地用力掐着掌心。
　　“廖星和君康呢？你们是在一起行动的吧？”
　　面对这句询问，蔡络的喉结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见他如此，天淇也明白了几分。
　　两个战友在面前接连牺牲，蔡络只会比自己更加痛苦。天淇想忍住情绪，至少也别表现在蔡络面前，可一想起前几天还在互相吹嘘笑闹的友人转眼间就只剩一位，如此强烈的反差感他此生还是头一回亲历。
　　一个人的生命，竟是如此容易消逝，他们的存在就像是一场暴风雪中的鹅毛，轻易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躺在蔡络旁边的一位伤员原本哀嚎着，两个救护员寸步不离地围在他身边忙碌，可他的哀嚎声依然在不被期待中渐渐弱了下去，直至完全归于沉寂。
　　天淇看着那两个救护员停止忙碌，在死者面前沉默地站了七秒，旋即一前一后地将他抬起，一路出了营地，看来早已习惯了这一流程。
　　旁边的位置变得空荡荡的，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这一刻，失去友人的痛楚最终攀上了眼眉，天淇用手捂住脸，无声哽咽，蔡络自然也看见了死者离去的一幕，但他没有消沉，反倒忍着疼痛劝慰天淇：“队长，他们是在战场上牺牲的，是真正的英雄，这对一个战士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
　　是这样吗？一定是的。
　　南盟叛变时廖星舍命救了君康，琳妮特第一次赐福时君康又舍命救了自己。
　　相当于二人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了。
　　战争是会改变一个人的，蔡络不再像以前那样乐于谈笑，他知道，自己不止是只为了自己而活着，也带着廖星、带着君康的愿望而活着。救护员都觉得他还活着是一个奇迹，他想，或许只是因为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尚未完成。
　　“队长，其实我们都知道你和烬夜斩首人的关系不一般，或许这话我不该现在说，但是你也看见了，咱们这边的状况……不太妙，或者说，很糟糕。”
　　“不过咱们这一战打得惨烈，但以斩首人的实力，一定能活着回来。队长，你这些年一直在找他，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趁着大家都还在……别留下遗憾。别像他们俩，人走了，那些年许过的愿却一件也没办成。”
　　来这里的一路上，他想过自己会多么愤怒，想过要如何质问对方再一次骗了自己，也想过自己应该怎么做。但这一切想法，都在他意识到我正陷于劣势时烟消云散了。
　　唯一的念头就只剩下了三个字：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至少要活着来面对我。
　　天淇仰起头，那分分合合的两个光点成了他眼里的全部。
　　不止是他，所有没在战斗的人都仰起了头，每个人都在心里捏着一把汗，为了王座归属，为了自身安危，为了家人生活依旧平安。
　　那么多的期盼，那么多的愿景，真的是我一人拼命就能承担的重量吗？
　　现实不会说谎现实只会将冰冷的一切赤裸裸地摆到明面上。
　　分散碎片力量的劣势终于累积到了一个阈值，琳妮特的招数逐渐变得凶狠难防，我紧绷着全身每一寸肌肉，无数次险之又险地躲过杀招，但每一次的微小纰漏，终会在后来的某一刻化作攻向我的利刃。
　　终于，在一招看似寻常的交锋中，琳妮特突然临机变式，我措手不及，哪怕即使回防，她那柄手杖已死死抵在我眼前。
　　手杖与长枪枪身相抵，暴戾的能量在我们身边涌动，这种程度的能量加持，我平日所用的能量塑成武器根本不足以发挥实力，好在净天给我提供的长枪乃是稀世神器之一。
　　但相对的，这场顶级的大战里，琳妮特身上的装备又怎会弱呢？
　　两件神器的交锋太过强悍，哪怕有一点失误都会出大问题，我和琳妮特都已收了除此之外的所有招数，全力以赴专注在这一次交手中。
　　随着我们双双收回领域类技能，天色久违地黑了，战场暗了下去，这种变化，就连正在交战的术士们也不由得暂且抬头观看。他们发现，空中那两个光点几乎已经合二为一，天地能量随之发出同频的嗡鸣，震颤着每个术士的耳膜，修为弱者甚至开始出现口鼻出血的症状，被人手忙脚乱地抬回后方。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空间裂隙也自光点交合出蔓延开来，在场最熟悉空间之力的罗刹满脸惊骇，这种程度的空间扰动此生难见，如此大范围的影响，一旦能量失控，别说这片战场，恐怕就连背后这座直入云霄的雪峰，都将在一瞬间被吞噬大半。
　　“我我我先走了，剩下的酬金我下次再来拿！祝你们好运！”她当机立断打开一条空间裂隙，钻进去的速度之快，好像犹豫一秒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笛师也没拦她，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往营地外走。而天淇还沉浸在天空中的对决里，丝毫没发现她的离开。
　　她潜入战场，却没有参战，兜兜转转了一番，在能量强度最强的片区找到了目标。
　　易水仍拿着他的大扇子，但此时是作为武器飞旋横斩，平日披散的长发业已束起，只有鬓边几缕随风而动。
　　与他对战的是南盟第五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长须在下颚编成辫，圆眼鹰钩鼻，一双老手亦如鹰爪般枯瘦，出招极狠，式式夺命。
　　有道是：诡术奇招，杀机毕现，腾腾绿雾蕴厉毒；刚柔并济，似守实攻，一折纸扇卷罡风。
　　二人相战，方圆百米无人敢近。
　　过招间，那老头远远瞧见笛师入场，便虚晃一枪，抓了个空子从对战中抽出身来，站在横倒的树干上居高临下地嘲讽：“怎么，是自觉打不过我这老头子，竟喊帮手来了？”
　　“南盟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易水不为所动，一句回怼反倒气得老头吹胡子瞪眼。他唰地展开折扇置于身前，摇扇子的频率稳定如常，只微微侧脸看了一眼来者，始终警惕着老头的动向。
　　“不是叫你看住天淇吗？你怎么来了？”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笛师玉手轻持黑笛，飘然走到易水身侧，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冷意：“心里有恨的人是关不住的，不如放手，让他好好将想做的做了，免得这辈子心里都记挂着。”
　　易水沉默了一下，他知道，笛师说的不止是天淇。她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下藏了多少倔强，这么多年接触下来，易水全都知道，但他并没有合适的立场去劝对方，只能沉默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