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38、第三十八章 王座之下皆蝼蚁

　　四目相对，天淇瞪大了眼睛，白巧儿亦然。
　　她本以为和上次一样，只有我和南硕在此，没想到今日天淇会在这里，更没想过自己竟会以这种身份被他看见。她并不知道天淇身上的束缚已解，在她看来，南硕这简直是在当堂进行买卖，可恨可耻，作为南洋团的人，她感到羞愧。
　　但她只是一介舞女，她没有声音。
　　我撑着头，白巧儿今日的舞衣青素白纱，与上次不同，今日换了一首曲子，南硕说，这是白巧儿自己作曲、自己编舞的成果，并且凭实力通过了众人的审核，曲名《光照南洋》。
　　不是《蝶》吗？天淇听得疑惑，但很快便沉迷在绝美的舞蹈中。
　　他是第一次见到白巧儿跳舞，如此动人，令他神迷，他看见，对方也在看自己，二人的视线跨过一切相碰，像灵魂的交流，像心声的互通。
　　师父在和那个南硕交谈，天淇虽然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漠不关心，但实在是无心去听，满眼只有白巧儿的舞。
　　这一曲，白巧儿放开身心去舞，用尽全力。她没有什么功利想法，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应给这位白纸般的少年留下遗憾。
　　她是在为天淇起舞。
　　轻柔的裙摆高高扬起，芊芊玉指拂过脸颊，一双美目波光流转，俏皮一眨后转过身去继续起舞，看得少年如痴如醉。
　　玉足饰金链，细腰配晶石。叮铃清脆的华音在厅中回响，随着乐曲一同跌宕，一同昂扬。
　　白雾激荡，娇俏美人似在仙境，几乎使少年忘记身处何地。然而，一声怒喝却在不被期待中炸响，吓得他一个激灵回到现实。
　　抬眼看去，只见那南硕不知为何已经站起身，一掌拍在长桌上，怒目而视。他身后，形象猥琐的无君侯同样做出了戒备姿势，他攥着一张奇怪的纸条，视线直直落在天淇身上。
　　“烬夜，我最后问一遍，你留还是不留？”
　　南硕直起身子，右手一抬，侧门顿时涌入了数人，天淇仔细看了一看，来的五人都是术士，四个四阶，一个高阶。
　　作为世俗社会的人，他能搬出这种等阶的术士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但眼下我和苍蓝实力有损，对付我们还真能打个不分上下。
　　他压低声音将情况告知于我，然后有些担忧地看向白巧儿，毕竟这个屋子里就她一个普通人，但没有首领的命令，她不敢停下舞蹈。
　　气氛十分微妙，双方对峙着。空有素色轻纱激荡飞扬，阻不断凶厉杀意；地漫烟白雾气迷离幻梦，掩不住噬命暗流。
　　我慢吞吞地用指关节叩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傲慢地斜晲着对方，一字一句：“那我也最后重复一遍。”
　　“王座之下，皆为蝼蚁。你，只是蝼蚁之一！”
　　“混蛋，我看你是嫌你徒弟活的太久了！”
　　南硕终于装不下去了，气急败坏地下令：“给我上！把那个小鬼给我抓起来！”
　　“我看谁敢！”
　　我沉声怒吼，拍案而起。十指间爪刃弹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与灼热顿时充斥整个房间，白巧儿面色煞白跌坐桌面，趁着浓稠的白雾悄悄溜下桌，藏到了远离我们的角落。
　　那五个术士并不理我，说动手就动手，一时间各显神通，刀光剑影枪鸣齐发，天淇委屈了这么多天总算有了个发泄口，当即面色一沉，抽身迎战。
　　南硕看不懂术士间的交锋手段，但看得出那小鬼不仅没被抓住，反而愈战愈勇，不禁扭头冲着无君侯急切道：“那个符呢？快用那个符啊！你还在等什么！”
　　无君侯心里一阵苦涩，他刚才就掐着脖子试过了，没想到天淇不但没事，反倒差点把自己憋过气去。
　　他早就对南硕夸下海口说万无一失，现在该怎么办？打死他也想不到被誉为神器的锁魂印会失灵啊。
　　无君侯心一横，故作高深道：“首领，此符使用次数有限，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使用，您往后还要成立南国，一统千秋，不该把如此重要的符在现在耗费了啊。”
　　“在下这就亲自出手，以身为剑，必定将那小鬼捉拿！”他义正言辞地行了一礼，顺便将那张没用的符纸递给南硕，“此符意义重大，应当交由首领您亲自保管！若局势危机，您大可不必管我性命如何，直接撕毁符纸便能压制天淇！”
　　“好！好！先生大义！待我开国之日，必封你为重臣！”南硕拿过符纸，立刻感到心安了不少。
　　无君侯目光沉稳，抬起双手，一手紫雷闪烁，一手烈焰熊熊。他慢慢倒退着，退入一道空间裂隙，身形彻底消失不见。
　　南硕满怀期待地目送他进入裂隙，然后转头盯着天淇方向，咬着牙狞笑，心里已经盘算好该如何处置。
　　几秒过去了，天淇还在战斗，他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白雾翻腾着，由于造雾机停止了运作，已经开始渐渐稀薄。
　　十几秒过去了，战局优劣毫无改变，而消失的无君侯却再也没出现。南硕呼吸一滞，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看了看方才无君侯消失的位置，又看了看战场方向，登时一拍桌子发出怒吼：
　　“天杀的无君侯！你敢骗老子！”
　　天淇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和苍蓝都在从旁辅助。
　　他这些日子被囚禁在一间屋子里，听着各种消息不知真假，却毫无半分力量能帮上忙，这种感觉我能理解。
　　被南国术士联盟派来帮忙的五个术士打了半天，终于意识到有我们在旁边守着，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得手，有人趁着空当向南硕投去疑惑的目光，后者并无回应。
　　然后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句“你敢骗老子”。
　　好嘛，敢情自己这把白打了。
　　五个术士面面相觑，突然同时收手，以一种比战斗更快的速度撤回侧门个，撞开门，一个闪身全跑了，见状，我也收回了爪刃。
　　大厅内本就稀薄的白雾通过侧门快速流逝，很快一点都不剩了，大厅重新变得明朗而清晰，但气氛却变得更加沉闷。
　　所有人都在沉默，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
　　“怎么不说话了？刚刚不是还很激昂澎湃的吗？”我嘲弄地看着南硕。
　　后者黝黑的老脸不知是尴尬还是恼怒，抑或二者皆有，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但我给你的条件都是真的。难道还不够优渥吗？”
　　我随手一扯椅背，抬脚踏在椅子上，前倾身子看着他：“挂个名头在这儿做官拿钱，我没兴趣。”
　　他急了：“要是你想掌实权也可……”
　　“我是对你这个南国君主没兴趣。”我打断他，特意在“南国君主”四个字上加了重音，语气里尽是鄙夷。
　　南硕多久没受过这种侮辱了，他咬牙切齿地盯着我，那目光，让我想起了初到南国时带领我们的偷渡佣兵。
　　该说不愧是从底层佣兵里爬上来的人吗？那种阴险狠毒的目光，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身份，无论地位再怎么变，哪怕成了南国未来的君主，也始终无法抹去他的过往。
　　“你想怎么样？”
　　面对绝对的武力，他最终作出妥协，在“死在这里”与“付出代价”之间，他选择了自认为可以接受的那一项。
　　我微微仰着头，俯视他，缓缓抬起的掌间有恐怖的能量凝成漩涡。
　　“我要，灭了你的国！”
　　“什么？”天淇惊呆了，他没想到今夜我竟是怀着这样的想法出现于此，联想到我第一次带末心来看他时表现出的异常，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南硕的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然触及了师父真正的底线。
　　然而，现场反应最激烈竟不是南硕，而是一个谁都没注意到的人。
　　扑通！
　　白巧儿突然从角落冲出来跪在我脚下，以她所知最虔诚的姿态匍匐在地：“大人息怒！恳请您放过南洋团！我这条性命虽不值一文，但仍想恳求大人，不要这样做！”
　　“您是好人，您拯救了红花会领地上的千万难民，可南洋团的平民们同样也是无辜的，能否求您放过那些无辜群众！”
　　她一面磕头，一面带着哭腔求我，梨花带雨，甚是可怜。
　　但这与我何干？我与她本就不熟。
　　“滚开！否则我现在就先杀了你！”
　　看在天淇的面子上，我只是出声呵斥，可不曾想，天淇竟也跪在我面前，原本停在他肩头的苍蓝飞到了一旁。
　　“你在干什么？”
　　我阴沉着脸，目光落在天淇低垂的头顶。
　　体表忽然传来一丝寒意，会议厅的室内空调温度似乎开得太低了，竟连我的心也跟着变得冰凉。
　　“师父，”天淇低着头，不知是在看地面，还是在看伏得更低的白巧儿，“徒弟求您，放过他们吧。”
　　对我来说，白巧儿之辈不过匆匆而过的无名之人，不值得我记住，不值得我停留，更不值得因她而做出改变。
　　可我无法忽略天淇的请求。
　　他跪在面前，我只觉心头火起，突然一脚踹向椅子，丝毫没有收力，沉重的实木椅子飞出极远，眨眼便撞到十几米之外的墙上，一半嵌进墙壁，一半四分五裂。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