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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真相 ...

  •   这样的决然停留,甚至不能去想是否有结果,如果有结果,不是想要的那一个又该如何?
      他们一起编了一个漂亮的谎话,让他能妥帖地、勉强无恙地留在旧事里,因为要撒谎圆满,所以有人连对着衣冠冢聊寄思念都是痴妄。

      诏丘很想问,为什么。
      为他这样一个人,真的值得吗?

      他觉得应该是不值得的。

      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生死大事,其实九成九都是命数,旁人看他是有多么不得其所死得冤枉,但他就是晓得这是自己的因果。
      可既然是自己的因果,凭什么是别人来替他担?

      他跨出棺肚站在原地,抬首茫茫然四顾,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回凌空山,那里是他前世伊始,喜怒哀乐尽皆丰沛,他在那里呼朋唤友上蹿下跳,修炼得一身好本事,收揽无边意气风光,得尽天地厚爱。
      回不明山,那是他前世尾声,千般繁华一夕之间消失殆尽,人死如灯灭,得志与不得志,幸运与不幸运都躲不过黄土一捧。

      往日峥嵘,今朝若雪。

      他顿在原地,突然捂上了自己的脖颈。
      那里有一股恶心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味道直冲而上,瞬息到了喉口。

      诏丘想呕却呕不出来,只能感觉到一股湿冷发腥的气息顺着四肢百骸缠裹上来,如同冰水铺天盖地兜头倾倒,将他冻得浑身发颤。
      而更要命的是,不知从何处涌起来的一股血腥气瞬间拢盖了他全身,像是体内血液蒸腾顺着骨缝疯狂扑到嘴里,又像是什么邪物吐了一口浊气不容反抗地顺着呼吸灌进来,将他死死缠住。
      到最后,诏丘不得不双手勒住脖子来抵御这突如其来的要命折磨。

      他半跪在地,头深埋下去,雪白发丝纷纷垂落将一脸惨相遮盖得严严实实。

      但他拦不住严温扑过来强行掰过他的肩膀,一脸惊惶:“师兄你怎么了?师兄!”
      两个人都跪在地上,场面实在很难看,但诏丘根本没有心力去推开他。

      第二轮腥气扑过来,瞬息就卷走了他所有的呼吸,窒息几乎让人昏厥,而更糟糕的是,这一轮攻击还带着万蚁噬心的痛楚,浑身又痛又痒,他恨不得生剐皮肉来换取片刻解脱。
      明明只是短短一瞬,诏丘的半条命都要没了。

      他躺在地上剧烈挣扎,和无形的什么妖魔鬼怪相抗,实际只是蜷成一团,额上一层冷汗,手指颤抖手背青筋绷起,忍着冰火共淬的痛苦。
      严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根本没有办法,试图将他抓起来拖离冰棺,反而被狠狠剜了一道,手背立刻肿起五道抓痕。
      诏丘剧烈喘了几口气,手指紧攥胸口衣襟到指尖发白,好不容易能出声,嗓音都是哑的:“灵奴......”

      眼角突然落下几颗泪,晶莹发亮地挂在脸颊,一直淌到紧绷的下颚,诏丘剧烈咳嗽了几声,又说:“是灵奴......”
      严温当然晓得这东西,但他逼着自己镇定下来用灵力搜寻了几圈也毫无所获。
      “怎么会......”
      自十五年前封印冰棺故人,以代行名义坐上掌门高位之后,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慌乱至此。
      可事实上,能让他头皮发麻的还是前世那些人,十五年的所有镇定淡然,在此刻崩溃瓦解。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严温茫然的又探了好几圈,不再执着,而是走过来拼命的朝他身上运送灵力,被诏丘一掌拍开就跪着挪回来继续。

      诏丘根本说不了多少话,几欲昏厥让眼前虚白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像是有无数把钝刀插在他的魂体里来回剌割,而寒冷彻骨的雪水顺着这些缝隙淌进去,将他残存的知觉冻到消散殆尽。
      他怎么捂怎么掐都没用,只能努力平复心绪,用气音吐出一句:“不要给我灵力!”

      严温不听,直接攥着他的手腕给他送,诏丘气得两眼发红试图踹开他,因为他知道,第三轮的折磨马上就会降临,届时他更加生不如死,严温就更不会听他的话了。
      就在他近乎崩溃的等待更加要命的痛苦扑过来的时候,严温手中源源不断传输过来的灵力不再经过手腕皮肤,而是毫无顾忌,毫不掩饰的在空中飞旋一圈,射出虚影,眨眼间融进了另一个东西。

      严温愕然跪坐在地,头仰到极致,忘了要给出什么反应,只是喃喃了一句:“这里怎么会有血灵奴?”

      与此同时,诏丘仰躺的地面突然迸发出强烈的金色光辉,金光磅礴喷涌直接掀开久未修缮的屋顶,冷风狂灌入屋内,带来大片冰雪,扑了两人一头一脸。
      脸上是一片湿凉,严温看着头顶的庞然大物,突然就清醒了。

      他飞快站起来,站得笔直,抬手召来不稽剑,挥剑刺天。

      极品灵器可召天雷,映得脸皮发亮的雪白寒光竖直劈下的时候,严温被一把推开,诏丘滚了过来。

      天雷加身可不是好玩儿的,若非破境渡劫求之不得,这东西一道就可以要人性命,谁看见了都恨不得躲开八百里远,即便诏丘最厉害时完全扛得过,可不论境界,他如今的实际修为甚至不如筑基。
      闷哼一声抗下几乎骨肉尽碎的痛苦,诏丘趴在地上,却挣扎着抬起脸:“长洐!灵奴结契如同附属,你这样杀它,齐榭会死的!”

      天雷消散的余声到此刻彻底消退,诏丘颤抖的声音却无比清晰。

      刹那间,因为愤怒而涌出的血色如潮水尽退,不稽剑啪嗒一声生坠在地,剑身发出一声震鸣,甚至弹了几下才停止滚动。
      余声冽然,严温瞳仁骤颤:“契主......是阿榭?”

      他瞬间就忘了,这十五年来自己是如何刻意用表字唤他,这是被诏丘瞒得严严实实,本打算在拜师当日才告知他的表字,只有严温褚阳这几个人晓得。
      而十五年不敢唤出的小名,从头到尾,只有至亲至信,最值得托付的人才敢开口,才能开口。
      但他从前确实是这样叫的。

      “血灵奴的契主,怎么可能是阿榭?”
      诏丘没有力气回他,在地上滚了几圈的人只来得及爬起来,再次卡住喉口,逼迫自己咽下一丝涌上来的腥甜,然后有些踉跄的扶住了冰棺,抬眼望上去。

      他的腿有些发软,不过两道攻击就能让人如此难以消受,眼前虚茫,他眨了一下眼。

      属于不知名法阵的金光还在喷涌,诏丘站在最中,这东西却径直忽略了他,甚至刻意把他护在最里面,如柱的暴烈灵力飞快喷向九霄,死死裹住现形的血灵奴,深厚浑圆的壁罩不断勒束收缩,最后金光落地散去,吐出一枚豌豆大小的珠子。
      通体血红,咕噜噜滚到诏丘脚边。

      他木然弯下腰,将珠子抓到手心里就没再动,半跪半坐的愣了一会儿,蓦然吐出一口血。
      与此同时,又有一颗泪珠砸下来,正好碎在他手腕上的一条细线上。

      那是一条,红白相间,丑得乱七八糟的手串。

      总共一百零八颗,其上有十五颗红珠,而那滴被灵奴催出的泪水,正好落在突然显出的一块空缺上。

      诏丘跪在地上,试图去解这深重到捁住自己魂魄的禁制。
      他当然没成功,除了万蚁噬心的痛苦在阵法收束的一瞬间就同时消散,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传来。
      诏丘抹了一下嘴角,被蹭了一袖的血也毫不在意,被染得发红的掌心躺着一颗看起来毫无异样的珠子。
      严温想走近,又不敢。

      诏丘只是低着头,指尖不停拨弄珠子,连一丝灵力也不敢用,勉强冷静的面容逐渐出现裂痕,他有些焦躁的和这东西对峙良久,紧绷的脊背突然松垮下来,很无奈的勾了一下嘴角。
      这个笑要多勉强有多勉强,只能用来骗自己,诏丘也确实打算骗自己,于是佯装如今一切都好,甚至刻意离远了一点,唤道:“阿榭......”

      严温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些不忍。

      灵奴能寻灵吸灵,是阵生物,如果与阵主结契,可以通晓物主的悲喜。
      但他没用过这东西,几乎要忘了,若是灵奴受主命寻灵,被找到的那个人也藏不住任何大悲大喜。
      更何况这些东西贴着他待了那么久。
      诏丘怎么可能瞒得过。

      灵奴毫无变化,如果不是它曾在半刻前化出原型,这几乎是一场完美的欺骗和隐瞒。
      诏丘捂了一下心口,脸侧还留着一抹被刮开的血痕,如雪长睫深垂,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什么邪物,而是珍惜到极致的挚爱,“事到如今,你再骗我,我也迟早会知道的。”

      尾音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诏丘撇开头闷闷咳了几声,又咳出一点血丝。

      其实灵奴没有传音的功效,这一点或站或跪的人都很清楚 ,他们同时沉默着盯着那颗被血浸得发亮的红珠,想动不敢动。

      诏丘阖眸吞咽了一下,尽量散去声音里的嘶哑,“阿榭,你也想成为我的遗憾吗?”

      圆珠无风自动,倏然滚落到地上,摊成一团薄雾,不过不是他熟悉的墨色,而是红色的。
      珠串中嵌着的余下十四颗红珠全部滚落下来,一团叠一团,散成大小一致,红得令人心惊的血雾。
      诏丘犹豫了一下,惨白的指尖摁上其中一团血色,灵奴的困缚之力散去,他借着探魂术,终于看见了那一段被死死瞒下的往事。

      严温说复生亡人如同逆天改命,更何况,对于当时还不那么厉害的齐榭来说,要将人拉回来,就和一命换一命没有区别。
      严温曾经那样决绝的将齐榭拖在密室里,都拦不住他破禁而出。

      那天已经是他亡故第七日,按理来说,诏丘早就该走了,魂体已经浑噩到很难感知外界的变化,他竭尽感知之力,也只是看到一站一坐的两道人形,其中站着的那个说了几句话,坐着的严温竟然收了术法。

      齐榭应该是说,自己会找到办法,不过要辛苦一点,耗费的时间恐怕也不短。
      严温应该信了,因为他这个人就是这么好骗,何况当时齐榭的面容太过镇定,如果是他自己去听,也会信的。

      但是齐榭在撒谎。

      将尸身留在不明山并不难,保存尸身也勉强算不难,齐榭说要下界历练,顺便寻找复生之法,于是拜别师门,只有极其特殊的时候会回凌空山一趟,告诉严温他还活着。
      他看起来很忙,匆匆修行匆匆闭关匆匆出关,一下山就杳无音讯,不与门中任何弟子往来,除去在门派谱册上挂着一个名,几乎和莫浮派没有任何关联。
      严温总在他回山的时候劝一劝,说哪怕要寻找术法,也没必要那么激进,齐榭收敛着一切表情,颔首回“好”。

      其实他早就找到办法了。
      对于无从知晓定魂办法的修士来说,合好魂肉双体入梦唤魂才是最难的,但对于齐榭不是。

      他应该早就晓得了守阳术,于是瞒着严温回到不明山,对着静静躺着的那个人施了术法。
      只是未能成功。
      症结显而易见,魂体不愿。
      宁死不愿,宁散不愿,六道轮回,可他再不愿回到人世了。

      因为被强留,诏丘能看见的东西比一般亡魂多一点,飘荡的时间也久一点,他最开始是躺着,视线内会出现一双手,并不探过来,只是松松搭在棺壁,看着也就比冰棺和暖一些。

      魂体视物已然是亡魂的最大本事,修士再厉害也逆不过道法准则,他留在棺中,外界一切声响都听不见,天地过于寂静,很容易让人心慌。
      齐榭的脸越来越模糊,他在棺前站了很久,诏丘的魂体则慢慢飘起来。
      这并不是好事,因为身魂分离,说明有人再不愿,他也要走了。

      而更糟糕的是,违背一般轮回规则的亡魂如果脱离肉身太久,又没有修士为他施轮回术,他会直接散掉。

      可能是第一次从死人的视角去看外界,诏丘感觉自己轻飘飘悬在空中,因为越飘越高,渐渐只能看见棺前乌黑的发顶和一点衣袍的蓝色。
      某一瞬,他终于要彻底消散,有人突然跪在棺前,磕了一个重重的头。

      下一瞬,孑拔的身形跪直了,划破手掌,对地设下一个强阵。
      那是一个灭生的法术,在现世的一瞬就裹住整个山居,澄金阵界耀眼夺目紧紧贴着地面,然后蠕动着,长出了数以万计的虚形幻手,指爪各个纤细漂亮,却像铁钉死死扎进皮肉,如怨鬼现世疯狂拉住了齐榭。

      那是困魂阵。
      创阵人是诏丘,阵主是齐榭。

      再一瞬,齐榭的双膝被拉进地底,身魂共痛如同千刀万剐,他十指抓地,沙石深土将他娇养起来的皮肉剌抵出殷红鲜血。

      灵奴阵生,但并不只有长年累月慢慢养出来这一个办法。
      如果执念过甚,阵意承主意,越是汹涌的灵力外泄,疯狂的阵法越能生出凶戾的灵奴。
      更何况这本就是灭生阵。

      神魂被拉扯了大概一刻钟后,齐榭抬起头,脸上肌肤突然开始渗出血液,蜿蜒下坠,将他淹成一个血人,膝下的泥土瞬间成了淤积的紫红色,腥红的液体从他眼皮、脸颊、指尖、膝盖,从任何一块皮肤里渗出来。
      灵力外泄到极致时是不需要伤口的,血液带出灵力,与阵法生出的一团浑黑雾气相溶,将墨色染成血色。

      血灵奴裹住冰棺里安静阖眼的人形,渡过灵力,将他困在了里面,蔓延出去的阵法幻手突然拔到与山居等高,上压下扯,将魂体强行拽了回来。
      因为被化了一道,神魂拉扯的痛楚给了齐榭,困魂阵和灵奴的捆缚之力却留给诏丘。

      他被强行拉回冰棺,视线所及只剩苍茫的天穹夜色,再也看不见那个人。

      灵力被灵奴强渡过来,明明是他的魂体,却因承了另一人的执念而被强困下来,一个要走,一个要留,两相抗衡,竟然一点痛意都没有。
      一片虚白中,似乎有人开口:“师尊,对不起。”

      一半用灵力护身,一半用阵意困魂,血色雾气倏然收束成豌豆大小的一点,咕噜噜滚在地上。
      尽管他看不见听不见,但他就是知道,齐榭说了一句:“别看了。”
      如果你真的对弟子还有一丝不忍,就请回来吧。

      下一瞬,魂体的视物之力都被困魂阵和阵生灵奴封掉。
      与他联系最强的一阵一人,一起出现在这座不明山,竟然是为了反控住他。
      这是诏丘魂体归于沉眠前,看到的最后一眼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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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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