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标记我吗？》雪光寒

81、突袭（1）

　　裴子晏的笑意渐渐褪去，这样的塞维尔让他难受得喘不上气。

　　该怎样才能让他好起来？

　　他绿色的眼睛浓稠又艳丽，染上了一丝隐晦的执拗，宛如深流的静水，无人能探究此刻的隐晦之下是多深的暗海，“我会专门去找你，想要带走你，也让你等我。”

　　“我是不是给了你很多……生命？”

　　“是……”

　　“我救了你？”裴子晏决然发问。

　　塞维尔脸色惨白：“……是。”

　　他重新笑起来，“那就不要质疑我带走你的执念，我一定是不能忍受没有你才会义无反顾，一定是坚定选择了你，你不知道回忆里想到可以带你走，我有多开心。”

　　“我说过，生死没有意义。我可以死，我也允许你痛苦，但不要心生怀疑。”

　　“哪怕是作为德里克的时候，你也是那一生牵动我情绪最深的人，不管防备、敌意，还是疑惑，永远对你最深，因为你最特殊。”

　　“就像现在，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也还是走到你面前，我们是注定的，塞维尔。甚至……”他笑得更深，“你知道吗？那些日夜归来的回忆中，每一段的主角都是你，没有过别人。”

　　“塞维尔，你对我从来都是不可或缺的那一半。”

　　“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

　　裴子晏抽出被塞维尔握住的手，扯着衣领让塞维尔弯下身，他踮起脚，轻轻地去吻愕然的塞维尔，吻落在额头，像是要封印那脑髓中漫天的纠缠与苦痛。

　　对于一个痛苦的人来说，拥有漫长遥远的时间，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因为他的痛苦将永无止境，像是从悬崖跌落却永不落地，不安的缠结反复纠裹，失重的情绪难以消减，他永远无法稳妥地安放自己的灵魂。

　　但此刻，塞维尔的坠落停止，赐予他坠落的人从深渊返回，重新赐予他生。

　　塞维尔将裴子晏紧紧撕扯进怀里，像是要将两个人的骨血狠决地杂糅在一起，合二为一，他的嗓音压抑而颤抖，“老师。”

　　“老师……”他的双眼望向丛林深处，绿色的草木在他眼前有一瞬的模糊，随后又清晰，他既难过又开心，茫然又执拗。

　　“嗯，我在。”裴子晏回抱着他，应着他，他有察觉脖颈间的凉意，却没再说话，只是等着塞维尔慢慢恢复。

　　“不要离开，老师，不要离开，不管发生什么。”塞维尔在他耳边低语，“原谅我，好吗？”

　　裴子晏抚摸他的脊背，答应道：“好，没问题，我赦免你。”

　　他说得很温柔，也感觉到塞维尔在他的赦免中渐渐放松。

　　他们在树林中耽搁了一段时间又继续前进，司焰已经识相地走得没影了，但一路留下了记号，两人便跟着记号往前走，随着逐渐深入，四周的草木逐渐减少，两人都察觉都这是上山的路。

　　“我可能知道在哪了。”裴子晏说，“我之前感觉到这附近有座死火山，火山口形成了火山湖，那个村落应该靠近火山湖，可能在山腰。”

　　“到了。”塞维尔出声。裴子晏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一片草木搭的矮房，司焰正等在路口。

　　三人聚头，便继续往村落内部走。

　　这村落比神殿外更加的荒芜、破败。

　　房屋是最原始的木屋和草棚，此刻已经被潮湿的水汽腐蚀得朽化，像是轻轻一碰就会倒塌。但这村落虽然安静又破败，却又确透着一丝古怪的洁净，就像刚才的神殿一样，没有灰尘，也没有虫鸟的鸣叫。

　　一路上，他们能感觉到有人在屋内窥探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出来。

　　司焰随便挑了间草棚，“哗啦”一声撩开帘子，吓得里面的人叫起来。裴子晏定睛一看，发现是个带着斗篷的小孩，斗篷将小孩遮得掩饰，看不见脸也分不出性别。

　　小孩：“%#&@！”

　　小孩叽里呱啦说了什么，声音听起来像个女孩，裴子晏听不懂，显然这些用的都不是瀚星帝国的通用语。

　　这时，塞维尔开口也说了一段奇怪的语言。

　　那女孩惊讶抬头，露出斗篷下带着面罩的脸，一双眼看着塞维尔，同时她将右手放在左胸，左手贴着右耳耳垂，再次低下头，像是向塞维尔行了个礼，然后跑了。

　　三个人一瞬间看向塞维尔，裴子晏眼中的诧异尤盛。

　　塞维尔解释：“她说的是神语，这应该是个信教的村落。”

　　“是的，”司焰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这里很多树上都有那种菱形的图腾，他们的信仰可能跟刚才那个神殿有关。”

　　裴子晏都走到司焰身边，凑近了看司焰指着的那个纹样，塞维尔没有过去，他目光看着道路尽头，看着那个女孩消失的方向。

　　他微不可察地往前走了几步，走得离裴子晏远了一点，然后压低咳嗽的声音，咳了两声，嘴里的腥味很浓，他将那一口血吞咽。

　　“你怎么了？”身后传来声音。

　　塞维尔回头，发现裴子晏正看他，他答：“呛了一下。”

　　裴子晏不疑有他，朝他招手，让他看那个图腾。

　　图腾是等边菱形，下面的两条边框被海浪的图案包裹着，海浪层层涌进，最后在浪尖呈出一个有些扭曲的形状，那像是一团虬结的树根，可是树根又不会包裹得那么严实。

　　“中间这一团看不清，你有头绪吗？”裴子晏问。

　　塞维尔摇头。

　　“我之前就看不懂，像一团毛线。”司焰答，“而且这些图腾在变化，刻得早一点的更粗糙一点，一开始只是刻一个菱形，后面渐渐变得复杂，这个看起来是最近刻的，是最复杂的。”

　　裴子晏了然，“有人在不断完善这个图腾。”他想起了刚才神像的肩扣也是菱形。

　　司焰点头，“这个村庄存在的时间应该不短，但人不是很多。”他环视周围，“也不是很好客。”

　　“我们再往前看看。”裴子晏往前走，走到塞维尔身边，随口问，“刚才那个小女孩去哪了？”

　　塞维尔：“找人去了。”

　　塞维尔话音刚落，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就将他们包围了，裴子晏环顾四周，讶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附近的树林和窗户中，许多带着斗篷的人正好奇地探头看着他们。

　　而远处道路的尽头，刚刚跑走的小女孩牵着一个穿着斗篷的人走了过来。

　　等那人走进了，裴子晏才发现那似乎是一个女人，斗篷将她整个人都裹得严实，所以显得她身材的曲线很明显，袖口和兜帽下露出的皮肤上都刻着些图腾，大多是菱形的纹饰，菱形内部的图案各有不同。

　　“你们是谁？”女人开口问，她说的是帝国通用语，这下所有人都能听懂了。

　　“你好，我叫裴子晏，希望能请教关于——”

　　女人的目光扫过他，直截了当地打断：“欺瞒收获虚伪。没有真相，你不能在这收获真相。”

　　裴子晏顿了一秒，随即意识到对方的意思是他不是真正的裴子晏。

　　当场被戳穿不是裴子晏本人，他有些惊讶，但更多是觉得有趣，他的拇指下意识地贴在指环上，“抱歉，那可以单独谈谈吗？”

　　女人警惕地看着他，“你已经失去被信任的权力。”

　　“是吗？”裴子晏低头，低垂的睫羽挡住了绿色瞳孔中的光影，他用右手转动了一下左手食指上的木质指环。

　　女人自然被他的动作吸引，看见木质指环那一瞬间神色大变，“你们去了神殿？”她惊疑不定地打量裴子晏，“你是谁？”

　　裴子晏柔和地笑，“单独谈谈？”

　　女人惊惶不安地点头。

　　裴子晏独自进了女人的房间，他本来想让塞维尔一起，但是女人严词婉拒了这个要求，他只好一个人来。屋内的一切都很原始，甚至没有一把椅子。中间放着一张矮桌，四边放着软垫。

　　裴子晏不得不将右腿支起，左腿曲腿平放，在软垫上坐下。

　　“莱拉，祭司。”女人自我介绍，“你的真相？”

　　裴子晏看着莱拉，粲然一笑，从脑海中捞出了他最早的那个名字，审慎地吐露，“诺亚。”

　　莱拉的神色有一瞬的惊讶，但又不那么夸张，似乎她料到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你身上的气息确实不同，你，从神殿来？”她向裴子晏确认道。

　　“是。”裴子晏肯定。

　　“证据。”莱拉向他伸出双手，看着他食指上的指环。

　　裴子晏没有迟疑，取下指环放在了莱拉的掌心，那一瞬间裴子晏看见莱拉身上那些纹身在瞬息间闪过蓝光又淡去。莱拉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那种夸张而彻底的愕然。

　　裴子晏将指环收回，戴回了食指。

　　而莱拉右手掌侧贴在左胸，左手贴着右耳耳垂，“哐当”一声朝着裴子晏深深跪下，额头贴地，嘴里低唤：“卡谛礼索卡。”

　　裴子晏看着这迅猛地一跪，勉强稳住，他察觉了那熟悉的三个字，“卡谛礼……”他重复了一遍。

　　莱拉惊喜地抬头，眼中闪着熠熠的神采。

　　“……是什么意思？”裴子晏在莱拉的惊喜中把后半句补全，然后看见莱拉的惊喜瞬间变成了哭丧，“……你先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莱拉会这样，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

　　“卡谛礼索卡，向至高的独一祝祷。”
　　“卡谛礼，至高的独一。”

　　莱拉直起身，委屈地解释，为自己错过成为“至高的独一”而难过，“您是至高，是至高的独一，我们向您祈求，渴望成为您的独一。”

　　裴子晏眯着眼，一时间忘了自己想问什么，他只记得那本笔记里卡谛礼跟塞维尔的名字写在同一篇，塞维尔看完也很开心。

　　“卡谛礼跟名字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他不太确定地问。

　　莱拉解释：“代表那人是您的独一，难道您已经选定了卡谛礼？”

　　裴子晏沉默了，他有点不太确定，很想立刻把笔记拿出来让莱拉给他翻译一下，但又有点担心他别是写了一本情书。

　　“您都不记得了吗？”莱拉问。

　　“是。”裴子晏点头。

　　“那您在此等候崖岷祭司，他将带领您和我回到溟水，一切都会恢复，果实已经成熟，等到您的降临。”

　　“果实？”裴子晏看着莱拉，想起梦里和传言中总是避不开的果实，“果实到底有什么用？”

　　莱拉失落地低头，“这是您的秘密，我们没有资格知道。我只知道，果实对您来说是重要的东西，您用果核做成的戒指拥有诅咒的力量。”

　　“诅咒？”裴子晏疑惑。

　　“是。”莱拉点头，“这是您的权柄之一。”

　　权柄这词让裴子晏觉得新鲜又奇怪，他问：“那我跟戈尔各有什么权柄？”

　　莱拉说：“戈尔神是性征，死亡，停滞，穿越，而您的权柄包括诅咒，生命，繁衍，创生。您收割一切生命，一切生命归属于您。”

　　“哦，”裴子晏一脸木然，虽然得到了答案，可他对这些没有什么实感，分不清每样到底代表什么，甚至有一瞬间，他想帮莱拉报警，因为这听起来像是个不正常的传销组织。

　　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问：“那崖岷什么时候能到？”

　　“您的指环已经通过我向他发送了消息，不过他好像已经在路上了。”莱拉说。

　　总算有一个靠谱的答案，裴子晏点头，目光四处打量这个有些破旧的房间，问：“为什么你们要呆在这里？”

　　莱拉又朝他一拜，“因为这里安全，不会被帝国找到。崖岷祭司说您没有信徒，陷入沉睡太久会进入真正的死亡，只有存在信徒才能让您安全地沉睡，所以让我成为了您的信徒。”

　　“后来崖岷祭司说他遇到了一个您的信徒，他没想到你已经有信徒了，只要有那个人在，您就不会在沉睡中死去，不过，他也很惋惜。”

　　“为什么惋惜？”裴子晏不解，隐隐约约感觉这个人可能是塞维尔。

　　“他说，那个人很合适成为您的卡谛礼。”莱拉平静地陈述，“但您以前说过您无法拥有卡谛礼。”

　　裴子晏错愕：“为什么？”

　　“他说您好像没法完成其中的一个步——”

　　“嘭——”突如其来的爆炸撼天动地，轰然将大地击碎，整个屋宇如浮舟般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