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标记我吗？》雪光寒

45、他不知道（2）

　　今天是塞维尔的生日，桃瑞丝的9月13日快结束了，阿德里安的却还有大半。他觉得应该发条祝福，毕竟在他的梦里，当年他可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去给塞维尔过生日。

　　虽然不知道最后去没去，但他怪不喜欢生日宴会这种人多的场合，能一口答应说明他是重视塞维尔的，虽然不知道是哪种重视。

　　裴子晏有点焦虑，反复用拇指揉自己左手食指的指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爱这样，但是个动作缓解了他的焦虑。他换了个姿势侧躺在靠椅上，蜷着腿，又点开了通讯界面，手指悬在空中。

　　四个字罢了。裴子晏眯着眼开始敲字。

　　生、日、快、乐

　　裴子晏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每一下都像敲在自己的心上，让他越来越忐忑。他不知道塞维尔收到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紧皱着眉，感觉四个字太简单，他心绪繁杂却找不出一句合适的敲上去，思索了一会儿，他翻出表情包，找出了一朵黄色海棠花的图标，点了上去。

　　玫瑰的花语他搞不懂，海棠花是溟水星的花，这肯定没错。

　　敲完这五个字，裴子晏又想了许久，久到悬空的手都有些颤抖，然后痛苦地捂脸。

　　帝国千万里的星图他随随便便就能记下，征战数年，各种良策信手拈来，但在生日祝福这件事上，他真的束手无策——耗死了所有脑细胞也只能憋出五个字。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决定放过自己。

　　于是，这是裴子晏的第一条信息。

　　五个简单而短促的字符，和千亿万的信息流一同奔流而去，穿越了千万光年，涌向桃瑞丝星。这简单的消息看起来似乎平淡又普通，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使命感。

　　塞维尔的智环震动了一下，他此刻正在洗澡，没有将智环带在身上。

　　发完这一句，裴子晏烙饼一样在躺椅上翻了几圈，左右等不到塞维尔的回复。他焦灼地看了眼时间，颤悠悠地掐指一算，发现桃瑞丝星已经快晚上9点了。

　　时间都快过了，他忍不住眉头紧锁，感觉有点丧气。

　　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点开对话框，忐忑地敲：“我是不是太晚了……？”

　　然后，发送。

　　塞维尔刚洗完澡出来，穿着浴衣在桌边坐下，右手端着一杯水。感受到智环在桌面震动了一下，他抬眼看过去。

　　识别到塞维尔的目光，智环弹出的光幕，上面显示着裴子晏三个字，塞维尔的表情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怔愣。

　　监测到目光锁定，智环智能地展开消息：“生日快乐！[黄色海棠花]”

　　今天是9月13日。

　　塞维尔像是忘了手里还握着水杯，杯子从他手里滑落，水溅了一地，濡湿了地上了毯子。

　　9月13日。

　　塞维尔双眼中氤氲起光，颤抖的目光再一次确认了日期。恍惚中，他趔趄了一步，踏入湿腻的地毯里，那冰凉的触感让他猝然一惊。

　　他将光幕挪到面前，再一次、又一次缓慢地铭记这则消息以及后面紧随而来的那句话。

　　他认真地阅读了每一笔每一画，生怕自己看错了。

　　他好像变成了蜡像，或者被人按了暂停键，连瞳孔都定住了，春风无法让他解冻，但炙热的坦诚或许可以。他好像在极力忍耐什么，浑身的肌肉绷紧了，脸上的轮廓都因为肌肉的僵直而更加凸出。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过了半晌，塞维尔才徐徐放松下来，他伸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感受着掌心下的跳动，此刻终于可以从他的表情中窥见破土而出的难以置信，和几分忐忑。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裴子晏发过来的消息。他站立的身影似乎还是那么笔直而自持，但是仔细看他月光映照下的眼尾，有一丝细微的泛红。

　　裴子晏坐立难安地等着塞维尔的消息，他忐忑翻滚的地方从椅子上换到了床上，这里空间更大一点，不至于让他不小心摔在地上。

　　“嗡嗡——”

　　智环一响，裴子晏立刻点开了消息。

　　“不晚。”

　　他说不晚。

　　裴子晏瘫平在床上，像瘫在七月草长莺飞的夏日里，浑身发热。塞维尔的样子自他脑海中反复现出来，他好像被滚烫的日头照，照得他头昏脑胀。

　　一切果然恰到好处。

　　他忽然就很想立刻跟塞维尔见面，他的手指比他心里的念头动得还要快，“什么时候能见你？”

　　塞维尔看着裴子晏紧随着发来的信息，眼里的漠然麻木的冰霜悄然化开，他好像瞧见了名为希望的光影。

　　他想见他。
　　他在想他。

　　“明天。”这是他的回答。

　　对话结束，塞维尔立在原地的身影又变得孤独起来。

　　房间的窗户可以看见远处的王庭，还有高耸的智环塔，他的目光落在那繁华的虚伪里，眼底映着窗外明灭的光影。

　　他很想碾碎这虚伪的繁荣。

　　“咚——”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塞维尔侧耳。

　　“陛下来了，在会客厅。”是顾麟的声音。

　　“知道了。”塞维尔立刻收束了自己的情绪，重新变回了那副生人莫近的模样。

　　塞维尔换了正式的制服，走到会客厅门口，敲响了房门。

　　“进来吧，我的公爵大人。”一个轻浮的男声从门内传来。

　　仆从为塞维尔拉开大门，塞维尔缓步走入。

　　会客厅的落地窗旁，一个男人慵懒地靠在窗边，如抚摸爱人一般把玩着一把黑色的匕首，他穿着帝制的冕服，看着匕首的眼神沉迷又阴鸷。

　　今天的宫戾看起来不那么低落了。

　　塞维尔弯腰朝男人行了礼，“陛下。”

　　“塞维尔，朕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宫戾起身，从落地窗的台阶上走下来，走到了桌前，倚在桌边，从腰间抽出一个细长的资料夹，在塞维尔眼前晃了晃。

　　“朕从父亲的遗物里翻到一个有意思的计划，朕想要重启这个计划。”宫戾散漫说着，又骤然笑起来，“哦，不，朕已经重启了一段时间了。”

　　“现在有了些成果，下一步需要去一个地方，朕想要你去。”宫戾的手轻轻一撑坐上了桌面，荡着腿，微微皱起眉，“有些困难的就是，你要去的这个地方在域外。”

　　宫戾摊着手，嘴角弯成夸张的弧度，“域外太危险了，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

　　宫戾把手里的资料夹往塞维尔的方向扔了过去，“你看看吧！”

　　塞维尔接住了宫戾扔过来的资料夹，将资料夹的光幕展开，首页就是一张照片，看清照片上的人的时候，塞维尔漠然不语，看不出情绪。

　　宫戾斜眼瞟见那张照片，哧笑一声，“忘记说了，这个计划跟德里克有关系，叫做囚鸟计划。”

　　“没想到宫羿还有这样的秘密，就是朕知道得太晚了，人都被搞死了七年了，要是活着，就可以为我所用了。”

　　“诶，你还记得德里克吧？就是七年前被——”

　　“记得。”塞维尔应声。他将显示着德里克照片的那一页翻走，随意地看起来。

　　“也是，他好像教过你？”宫戾偏着脑袋问道，双眼直直盯着塞维尔。

　　“是。”塞维尔承认，面上的表情寡淡到没有人气。

　　会客室里寂静无声。

　　宫戾不说话，依然像豺狼一样，随时警惕地盯着塞维尔，注视着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丝变化，试图找出一些破绽。然而除了冰封般的沉寂，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塞维尔的指尖划过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这是一切的源头，他每每以为自己终结了这个计划，掐灭了所有苗头，但一切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死灰复燃，处心积虑的运转着。

　　这里面又关于德里克一切异常的解释。

　　比如，前后矛盾的言语。明明战前说过不喜欢机械臂，却在战后因为轻伤，迅速换了机械臂，仿佛对自己说过的话失忆了一般。

　　比如，近乎愚昧的忠诚。早上还在和陛下争论出征的必要性，下午就毫无怨言的开始组织部队远征。

　　比如，无法回忆起自己的往昔。不论塞维尔怎么暗示，用任何方法企图唤醒，德里克都无法回忆起跟自己的回忆，甚至还对他抱有奇怪的防备。

　　德里克就像一个被锁死的保险箱，所有的东西都是后天刻画上去的，保险箱内部的东西永远无法开启。

　　德里克不应该是这样的。但他们一次次用智环和机械臂控制了他，哪怕至今都未曾放弃尝试。

　　塞维尔翻完了最后一页，将资料收起。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很神奇？”宫戾一脸兴致盎然地问塞维尔。

　　“有点奇怪。”塞维尔抬起头，顺着宫戾的话说。

　　看见塞维尔没有露出很明显的情绪波动，诸如骇然、惊讶那样的情绪，这让宫戾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好奇地反问：“哪里奇怪了？”

　　“宫羿死后，他没有恢复记忆。”塞维尔说。

　　宫戾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那捧腹大笑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发癫了。

　　许久之后，宫戾笑得尽兴了，才慢慢解释道：“没有精神域的人是无法回想起丢掉的记忆的。那老东西真歹毒，把他的精神力降到了A，他没有精神域一辈子都不可能想起来那些往事。”

　　“不过就算只有A级的精神力，他也那样厉害，他这个星球的人太神奇了。”宫戾感叹道，“不过，现在我找到了一个办法，我可以让他既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又什么都不记得。”

　　宫戾痴痴地笑，“现在，他是我的了。”

　　“那我要做什么？”塞维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