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标记我吗？》雪光寒

25、梦境（2）

　　裴子晏前脚离开校医院，后脚配药室的门打开，走出一个挺拔深俊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

　　医生头也没抬，继续点着什么，“太警惕了，面对医生都这么警惕，我差点以为我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他手上动作不停，话音却停下了，微微皱眉，话锋一转：“但我总感觉不是我问出来的，是他无意中暴露，因为他不知道精神域一定是本体去过或见过的地方。”

　　医生转头看向身后的人，“甚至在我下结论之后，他依然下意识反驳我，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这真的太奇怪了。”

　　“还发现什么？”黑衣人问。

　　“你对我说的事情好像一点也不惊讶？”研究结论没有得到肯定，医生感觉事情不太简单，回头看自己的光脑，点开一份报告，“他的脑电波不太正常，这是他昏睡期间的脑电波，只有混杂的θ波和β波。”

　　黑衣人看着那一屏幕他看不懂的波形皱眉。

　　医生指间点着屏幕解释：“θ波在精神病人身上常见，而β波通常在亢奋或噩梦惊醒后出现，简而言之，这人的脑电图看起来像个……被噩梦惊醒的精神病人。”
　　他说完又看一眼屏幕，简短评价：“真是好刺激，第一次见这样的。”

　　“那现在呢？”黑衣人问。

　　医生又点开一份脑电波，“这是刚刚偷偷测的，θ波减少，β波持续的时间变长。”，医生总结道：“我感觉他一直处于一种应激状态，按理说一般人这样的脑电图已经疯得半死不活了，可他看起来精神状态很稳定，为什么？”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一滴染料无法改变海的本色。”

　　“哦。”医生似懂非懂，“所以这种混乱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他有更为浩渺无边的东西来……稀释混乱？”

　　黑衣人点头。

　　医生认真看他，“那现在你想怎么做呢？”

　　“继续，”黑衣人将一瓶药放在医生面前，“他会定期来你这里拿抑制贴。”

　　医生伸手取过药，看了眼药物浓度，眼底划过一丝意外，“你确定继续？”他问，“这次剂量还挺大，我还以为你是喜欢他呢，他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他。”

　　黑衣人并不准备解释，看样子是想离开。

　　“诶，等一下，”医生伸手挡住黑衣人的去路，“来都来了，把例行体检做了吧，你太久没有体检了。”

　　黑衣人绕开那支手，走出了护士站。

　　医生在他身后无奈地喊，“莱恩公爵，只有将死之人才会像你那样，你应该重视医生的建议。”

　　塞维尔走进了医院廊道的深处，并没有聆听医嘱，他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裴子晏离开医院就直接回了宿舍，时间接近午夜，舍友基本都睡了，只有肖越刚从图书馆回来，从厨房里洗了碗葡萄出来吃得正香。

　　“你要来点吗？”肖越看见裴子晏回来，将碗递到他面前，“我哥今早去郊区葡萄田给我采的。”

　　裴子晏尝来了一颗，甜眯了眼，“可以，再来点。”

　　肖越偷笑着返回厨房，“我就知道你喜欢甜的。”他打开冰箱，洗了一碗递给裴子晏。

　　裴子晏跟进厨房，接过碗，想起肖越是医学系的，便问：“你听说过回溯综合征吗？”

　　肖越点头，“书上见过，一种罕见病，怎么了？”

　　“这是种什么病？”裴子晏问。

　　肖越回忆了一会儿，迟疑着说：“我记不太清了，这病有个轮.盘效应我印象挺深。”

　　“轮.盘效应？”

　　“嗯，这种病人不都失忆了吗？当他们再次遇见特定节点，比如物品、场景或者事件，会突然进入记忆闪回，在梦境里再次体验失去的回忆。”

　　“但这种闪回有风险，对于精神力的消耗巨大，每次都发生都有几率导致精神力溃散而亡。特定的节点就是那枚子弹，闪回就是扳机，扣下扳机，可能生，也可能死，就像轮.盘赌一样，所以叫轮.盘效应。”

　　“虽然精神力S级以上才会得这病，但哪怕是SSS级的病人预后也不好，因为对精神力的损耗太大了，每闪回一次就像死过一次，会非常虚弱，伴有撕裂样的头痛。”

　　“为什么S级以上才会得这个病？”裴子晏终于忍不住问。

　　“因为S级以上的人才会有精神域。”肖越解释道，“精神域是一个人印象最深的地方，形成就不会消失，哪怕失忆了也是。但失忆之后，精神域就变成了开启灾难的钥匙，是一枚一定会发射的子弹。”

　　裴子晏想了会儿，“精神域一定是印象最深的地方吗？”

　　“当然，”肖越语气肯定，“这也是确诊回溯综合征的方法之一，发现自己精神域是个陌生的地方，那基本没跑了。”

　　这确诊来得猝不及防，裴子晏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你是在看小说吗？”肖越吃着葡萄，安慰他，“放心吧，小说里一般得绝症的都不会死，除非作者不当人。”

　　裴子晏无法给肖越解释，只好面无表情的吃葡萄。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刚复活没多久，又回到了死亡边缘。吃完葡萄，裴子晏回到房间，准备洗漱睡觉。

　　肖越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把手里的碗放到一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后从智环翻出了一本《实用内科学 第九版》，开始一键搜索。

　　他找到了回溯综合征那一页，粗略看了一遍重点。

　　“回溯综合征：指高精神力人群在精神域指引下恢复记忆期间出现的一系列症状，典型症状包括梦魇、错构、闪回、轮.盘效应。”

　　“该病罕见，目前尚无针对性治疗措施，可对症使用稳定精神力药物，避免使用中枢兴奋药物，会导致频繁触发闪回，增加死亡风险。”

　　肖越看完当前页，又向后翻一页，后一页上只剩一句话：“该确诊后生存周期仅六个月。”

　　“咦？这么短？”他皱起眉，发现刚才忘记告诉裴子晏这一点了。

　　裴子晏对自己短暂的寿命一无所知，他洗漱完就上床睡了，一整晚都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梦境也……祥和得多。

　　梦里是炎热的夏日，日星高悬炙烤着大地，气温起码40°，在阿德里安这属于是夏天的常规热度。他站在阿德里安学院空旷的训练场上，扫视一干立正的学生，稚嫩的面庞上都挂着汗，但仍笔挺站着，一言不发。

　　训练场边的跑道上，一个颀长的影子一圈一圈跑着，他速度很快却毫不吃力，豆大的汗珠接连从他的额头上滚落，有些汗水来不及成滴就被晒干了，在他额角析出了晶体，他嘴唇干得裂开，有些脱水。

　　就算如此，这个人的动作也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趋势，甚至蓝色的眼睛里只有一种恒常而执着的坚定。

　　但日头太烈了，再坚强也抵不住身体疯狂地脱水，这人终于坚持不住，在跑道上晕了过去。他不由自主走了过去，离开了那些立正的人群，走道倒下那人面前，他俯视那同样年轻的面庞。

　　是年轻的塞维尔，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随后，他蹲下弯腰，将倒在地上的塞维尔抱了起来，往校医院的方向走去。

　　唔……是公主抱。

　　第二天早上，裴子晏醒来的时候，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神清气爽，像是大仇得报，像是久旱逢雨，这虽然只是一个梦，却让他瞬间将昨天被塞维尔公主抱的阴影抹消。

　　只可惜他不认识这么年轻的塞维尔，也不知道塞维尔年轻的时候是不是这样。因为梦醒之后他没有那种虚弱和疼痛感，所以这个不太现实的梦境很快被他抛诸脑后，他跟着林贤星一起去上了课。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觉得总自己嗅觉比之前灵敏了些，跟林贤星并肩走着时，隐约能闻到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雪兰味，他之前只在很偶尔的时候闻到过。

　　早上仍然是塞维尔的《机械概论》。

　　裴子晏没办法不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上着课，直到下课铃想起的时候，他才坚持不住趴了下去。迷糊间他感觉到旁边有人碰了碰他。
　　裴子晏迷惑的往林贤星的方向看去，却看见林贤星朝他疯狂使眼色，裴子晏感觉到什么，本能的坐直了身体。

　　来的人是尚羽，她进门跟塞维尔颔首打了个招呼，这会儿已经走到裴子晏面前，她弯下腰，低声说：“跟我出来一下。”

　　裴子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起身跟着尚羽往教室外走。路过讲台前，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塞维尔，发现塞维尔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他的耳垂上，他带着白色耳钉的耳垂上，他似有若无笑了笑，却莫名感到自己的耳垂有点发烫，可能是因为这次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裴子晏跟着尚羽走到一间办公室附近，门口站着两个警卫，尚羽似乎不敢靠近，远远停下，转头冲他安抚性地笑，“你进去吧，只是常规问询，别紧张。”

　　裴子晏不太理解，但还是几步上前扭开了门把手，看见门内办公桌后的人，他心里有了猜测，他走进去随手关上门，随即听到门外有人把门反锁了。

　　办公室空间很大，两侧是两壁书柜，书籍琳琅满目，分门别类排布，柜壁左右都摆着绿植，靠窗那一侧是一株垂丝茉莉，枝条纤细优雅，花朵细碎洁白。垂丝茉莉迎风而动的时候最美，但窗户此刻关着。

　　房间最中央的大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人，是元易时。

　　裴子晏走到房间中央，还要往前走的时候，元易时警惕抬手一指，“你就站那儿，别动。”

　　裴子晏站在原地，平静地与元易时对视。

　　元易时上下打量他许久，目光中带着天然的傲慢，像是自觉高别人一等，等他将裴子晏周身扫视几遍，他才无所顾忌地一笑，“说吧，8月3号你去哪了？”

　　这是裴子晏去校史馆那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