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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八章 ...

  •   如何是好。

      到最后,达达利亚也没回答出来。

      一场不算愉快的交谈结束。有心事的夜晚总是过得很快,达达利亚半梦半醒地躺了一晚,直到马车重新颠簸起来。

      又到了启程的时刻。

      行车期间,归终来了一次。她对青年颈间消失的岩纹没作任何评价,只是笑眯眯地问了达达利亚很多问题,比如未来的璃月有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摩拉克斯是不是还是那副和谁都不亲近的样子。

      “钟离……也就是千年以后的摩拉克斯,其实挺好亲近的。”达达利亚望天回忆着,“虽然的确总板着一张脸,但和我一起吃饭的时候,也会突然跑到后厨,指点人家怎么和面……”

      “哈哈!原来,原来摩拉克斯还会这么做!?哎——”归终说着,笑得更开心了,“真好呀,看来千年以后的大家过得都很好。嗯,你们也很好很好……”

      归终的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住,无数问题就像肥皂泡泡,一个接一个地吹出来,没完没了。尽管达达利亚对璃月也算不上了解,但少女的笑意诚挚,反应也快,漫漫北上之路到底无聊,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攀谈,还算开心。

      “归终……啊。”

      然后,摩拉克斯来了。他掀开帘子,本想找归终聊些未来城邦的打算,却见达达利亚似乎正和对方聊得火热,一时间倒先沉默,不合时宜。

      “你俩聊,我撤。”达达利亚正要从马车上下来,却被归终摁住了。

      “不要吵架哦。”归终宽大的衣袖摁住达达利亚的手,一眨眼睛:“你们两个,好好的。你答应过我啦。”

      达达利亚本想说谁答应你什么了?可是…对方也是好心。看着归终离去的身影,他忽然觉得对方似乎误会了什么。但那种想法到底是不是误会,达达利亚猜不透,也懒得想。

      少女来到车外,和摩拉克斯简单聊了几句,就将对方推进达达利亚的车内,姗姗离去了。

      二人面面相觑。

      正午太阳很足,即使有纱帘遮着也是徒劳。阳光打在摩拉克斯的面具上,透出一片不可知的阴影。神明大人还是摆着那副令人烦闷的扑克脸,似乎只要那副石制面具一刻不摘,这世间的贪痴嗔念就与他统统无关。

      摩拉克斯就像一道被事先规定好的程序,只是在机械地履行拯救苍生这个概念,没有期许,没有动容,没有感慨。

      但若真的只是机械,又怎会用面具遮去所有悲喜呢?

      不要吵架……少女友好的声音在达达利亚耳边响起。大概是家中本来就有姐姐这样的角色,达达利亚对这样亲切的告诫没什么抵抗力。总不能让女孩子为自己操心吧?想到这里,青年清清嗓:

      “你昨天说的话……我认真考虑过了。”

      摩拉克斯眼也不眨,坐在那里像个雕塑。但达达利亚知道他在听。

      但是,话到嘴边,如鲠在喉。达达利亚呃啊了半天,却只烦躁地挠挠头,没了言语。接下来的话语实在难以启齿,尽管为了长远打算,他势必要把这些和摩拉克斯讲清楚,但是……

      “你是在害怕吗?”

      摩拉克斯问道。

      达达利亚愣住了。

      心思被看透的感觉并不好。达达利亚当然不愿承认自己的弱点,更遑论是被这种石头人拆穿。

      青年立刻双臂环胸,露出极为抗拒的姿态:“又是归终小姐猜的?她跟你说的?”

      “不。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昨夜回去,我也想了很久。”摩拉克斯否定:“所以,是这样吗?你在恐惧,担心漫长的岁月会让你…失去目标,失去坚持,孤立无援。”

      达达利亚没说话。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和摩拉克斯聊这个。他想理所应当地反驳,又想随便扯点谎,把这个话题混过去。毕竟摩拉克斯本身是一个用面具把所有人拒之门外的家伙,对于这种人,交心看起就像是单方面的诉苦。

      而诉苦对于战士来说,非常可笑。

      但除了摩拉克斯,他好像……也没谁能聊了。

      千年时光,初听也没什么大不了,对于逞口舌之快的莽夫来说,大可用白驹过隙,弹指一挥来概括。达达利亚当然自信,自己从来都是意志坚定之人,如果是为了战胜天空,无论怎样的挑战,他都从善如流,欣然接受。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女皇大人的理想。

      可他也是头脑清醒之人。战士不能一味蛮勇,在保证酣畅战斗的同时,更要知道自己的退路在哪。

      但是…这是一场以燃尽自己为前提的试炼。面对长达千年的孤旅,任何人都会成为初上战场的新兵,恐惧大于期待。这绝非怯懦,而是理智。

      清醒之人,不会不恐惧。

      “原来如此。”摩拉克斯颔首。

      又是沉默。

      最后,达达利亚只是摊开手,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摩拉克斯还是第一次看到青年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不太自信,也没那么洒脱的表情。

      大概是作为交换,摩拉克斯卸去了面具。

      达达利亚总算是看清了这人的脸。和之前幼小的分身不同,现在的摩拉克斯,和钟离没什么区别,连气质都相差无二。

      他本以为摩拉克斯会比未来的钟离更加尖锐和张扬,但那似乎只是被面具塑造出的假象。让众人臣服跪拜也好,在战场上一击杀敌的果决也好……所有的他都是他,但也都不是他。

      他本来就是钟离。从来都是。一直都是。

      钟离握住达达利亚的双手。

      怎么,又来一回?达达利亚立刻后退,他绝不会让这家伙把岩印再打上来,哪怕要在这里干上一架,但是,

      但神明大人只是将青年的手,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胸前。

      在至冬,人们坚信都神明的胸膛没有心脏。那里有的只是巨大的空洞,还有比磐石更加坚硬,比黑铁更加无情的寒冰,但……

      ——摩拉克斯的胸膛,的确宽广,坚实,也非常地……温暖。

      “无需畏惧,达达利亚。我在此起誓,不以神明之躯,仅以吾身之志……”

      “千年而已,我将护你无虞。”

      摩拉克斯这样说道。

      马车悠悠地颠簸着。此刻比静默更静默。

      很久很久,达达利亚用剩下的那只手,尴尬地挠起脸来:“神明大人不用这么大张旗鼓。这话你以前也说过。”

      “然。所以,这是不同的契约。现在的我已摘下面具,不以摩拉克斯,仅以‘自己’的身份,与你对话。”

      马车再次适时颠簸,纱帘被掀起,这一次阳光直接照到了摩拉克斯的脸上,没有任何遮挡。

      “我曾不知如何待你。你不算我的故人,也不是当今任何一位魔神。你更不愿作我的子民,所以不会臣服于我的每一个命令。我当你的确是无规无矩无法无天,任何法则都不可束缚,但你又分明因千年的时间而感到恐惧。甚至会做出很多不合理的举动。我明白了,你执意击杀奥赛尔,并非任性,而是宣泄。想来,你离我太近,又太过鲜活,我……的确,措手不及。”

      诚然,达达利亚不是摩拉克斯的眷属,朋友,仙人,也不是魔神。他来自极东的雪国,被属于他的神明从天空推下,坠回人间。青年是被时间抛下的将死之人,亦是永昼永夜之国最后的希望。

      但他也同样……是一名依旧需要锤炼的,太过年轻的战士。

      战士需要神明平等地对待自己。可是平等二字,谈何容易?那么,在找到那个答案之前,他要做的,必然是守护了。

      摩拉克斯会守护达达利亚。

      不以神明的身份。只以自己的意志。

      “达达利亚,我已明白。你之于我,大有不同。”摩拉克斯坦言,“你之于我…是…”

      “是什么?”达达利亚有点抗拒。他不太想知道那个答案:“算了,你别说了。”

      而摩拉克斯——也没有回答。

      他别过了头。纱帘慢慢隐去了他的表情。

      他又变回了那尊雕塑,坚硬,沉默,只是坐在那里,就像一道难解的谜题。

      由天衡山以西,遁玉陵以北取道,军队此行的目的地是归离原,即是摩拉克斯和归终的大本营。

      彼时的归离原,是璃月大地,乃至整个提瓦特最繁荣的地方。在秩序尚未建立的时代,摩拉还未能成为流通七国,只在璃月民内部使用。但即便如此,在两位魔神的共治之下,人们已经习得凿矿,采茶,烧瓷等技艺,产出无数珍品,沿海路流向其他古国,如此以物易物,自然富庶异常。

      但,昔日的繁荣,早已被残酷的魔神战争践踏殆尽。无休无止的烽烟岁月,无人能够知晓这场战争的结果,更是无法想象摩拉克斯或是归终战亡的未来。或许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吧?毕竟,岩王的武力和尘王的智慧,即使放眼天下,也是无可匹敌的吧?

      人们这样祈祷,听从岩王和尘王的命令,盼望这场战争尽快结束……

      ——归离原,王都城。

      达达利亚一下车就单膝跪地,他想站起来,却直接双膝呛地,整个人栽了下去。

      眩晕感铺天盖地,但这个感觉并不是晕车。和奥赛尔战斗之后达达利亚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可疼痛对于战士来说是家常便饭,尤其他还最大功率地使用了魔王武装的力量,被反噬也情有可原。但,他不是得到了永生吗?还是说永生不意味着对抗诅咒?青年意识有点混乱,他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刚撑起手肘,两条手臂便不住地颤抖。

      “唔……呕——”

      本来也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胃酸。一阵翻江倒海后,达达利亚大口喘息,向旁边翻身,尽全力保证自己不会一头栽到呕吐物上。

      “骗…骗子……”达达利亚擦去鼻水,呛了一下,“这不…还是会被魔神诅咒吗……”

      又是一阵令人胆寒的痛意,奥赛尔的怨念在凡人的躯体上扎根,顺血液流遍全身,诅咒一切背叛深海的人类。达达利亚只觉得自己遍体生凉,喉咙发热,一时间欲吐欲呕。他想要翻身,把喉咙里的东西吐出去,可四肢却发麻,发胀,不听使唤。

      有什么东西顶上来就下不去了,青年明白是喉管被异物呛住了,可缺氧让他无法思考,诅咒让他动弹不得。

      “…亚……?”

      好像有人在叫他,但那声音又被耳鸣盖过去。青年没法回应,只能紧紧地攥着地上的什么东西,大概是草叶之类,也没什么理由,只是不祥失去意识。他的视线模糊一片,然后好像被谁颠倒了过来,后背又被一股钝力冲击,最后只听哇啦一声,让耳边的雾气清明了些许。

      “咳!咳哈——咳!!”

      把喉咙里的东西全部呕出,达达利亚浑身颤抖,一时间撕心裂肺。摩拉克斯正稳稳地扶着青年站立,归终也站在一旁,紧张不已,大长袖子一直轻拍青年的后背。

      “是奥赛尔的诅咒吗?我已经让留云去拿药了……”归终担忧地看向摩拉克斯:“那场战斗之后,我一直担心他会被诅咒波及,一路都跑来和他聊天,可见他神色如故,还以为真的能够抵抗诅咒,但……”

      “他的确是有了抗性,凡人绝不可能坚持这么久。但毕竟,他只是得到了长生,而并非真正的‘不死’……”摩拉克斯说着,把昏昏沉沉的达达利亚拉起来,靠到自己身上,然后被青年挺立的呆毛戳了一下脸:“唔。总之,我还是先回大殿,他的话……”

      “大殿上的事我来处理,你去陪达达利亚先生去休息。你的玉璋有着治愈的能力,留云的药也很快就送到了。”归终给达达利亚擦了擦脸,又把手帕递给摩拉克斯,“你给他擦擦嘴吧,别把脏东西吸进去呛到了。”

      “可是你……”

      “唔……呃……”

      还未等摩拉克斯说完,达达利亚痉挛片刻,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呕。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呕吐,但这一次,血混着胆汁顺着青年的嘴巴流出来,二人神色一凛。

      “快带他去休息。”归终抬起头,“大殿上的事交给我,反正我也看你做过很多次了。”

      摩拉克斯点头。

      看到归终离开,他本想让达达利亚搭着自己的肩膀向前走,但青年几乎已经失去意识,腿软到无法战力。摩拉克斯只好将他背到身后,青年的鼻血钻进了自己的领口。

      玉璋包裹住达达利亚的身体。

      摩拉克斯快步向寝殿行进。

      ……

      …………

      一片空白之中,达达利亚睁开了眼睛。

      不知何时,锥心的疼痛,刺骨的寒意,一切纷扰都离他远去,只剩下一片纯白的天地。达达利亚看向自己的手脚,能动,能跑,只是不知道这里是哪。总不能已经死了吧?青年有点担忧地想着,忽见得自己脚前,正‘站立’着一只小小的……

      ……小小的,金色的,六边形的小石块。

      “为何如此鲁莽。”

      小石块开口了,给达达利亚吓个半死。那是摩拉克斯的声音,但仔细听又不太一样。因为它的声音明显比摩拉克斯更加沉稳,也更加温柔。他应当是在万民堂,新月轩,玉器坊,制衣屋,听过很多次的。他不陌生。他不可能陌生。

      “……钟离?”

      小石块没回答。达达利亚蹲下身,让它蹦到达自己的手上。这个形态实在是有些过于可爱了,达达利亚忍不住戳了戳对方,见它也没什么反应,便捏着一角提起来,左看右看:

      “为何如此鲁莽?你不该和那样的魔物正面对抗。”

      小石块再开口还是质问,达达利亚一下子就想到钟离愠怒的样子,就和那时在北国银行,他向旅行者解释奥赛尔被放出一事时,看向自己的眼神。

      不过这个姿态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哈,原来你还留了一点力量在我这里。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钟离吧?那么,这里是我的精神世界了?”达达利亚答非所问,他捻了捻那片小石块:“这不是鲁莽,而是必要的试探。身为战士,我有理由知道,面对上古的魔神,我能做到什么地步。”

      “但是如今我的力量,只能够维持你长生,不能够帮你抵御很多诅咒。”小石块一闪一闪的,“若没有我,你早已殒命。你不该这样的,下次也不可以。”

      “要是没有你,我早就在那一天杀死过去的自己,代他磨炼技艺,重新回到天空,杀死那个天理,哪怕这样的重复要花上很久的时间。那样的话,至少我还能回家,看看我的家人,和他们一起享用美味的料理,不是吗?”

      “我…不再想见你死去。”

      小石块这样回答。

      达达利亚有点不知所措了。

      其实他本来也没生气,只是觉得变成这样的钟离很好玩,想和它拌个嘴。

      但显然,钟离的回答实在是有点,过于诚恳了。

      “可是…神明大人不也自杀了很多次吗?”达达利亚想了很久,尴尬地笑笑:“要说自杀,你自己不也为了那个契约…”

      “不是为了契约,是为了你。契约没有规定我如何保护你,我大可以看你在天空的戏耍下挣扎无数次,挣扎到足够反抗神明,千年也好万年也好,遵照巴纳巴斯的意愿,我只要见你每一次都活下去就好。”

      “可……两次已经足够。我不想再看了。”小石块的声音低了下去。

      达达利亚沉默片刻。

      他猛地攥拳,把小石块包裹在掌心之中。

      “你是不是比人类时候,更直白了?”达达利亚还是不放心,他挡住脸,不想被对方看到自己满面通红的样子:“毕竟我们连朋友都不算,你也没必要对一个至冬人这么上心。”

      “现在的我没有形体,没有提瓦特的监视,更没有秩序的束缚,只有最原初的意志。”小石块的声音闷闷的,身体在达达利亚的拳头里一闪一闪,“但是,正因此身已经消亡,我也能够想起这段过往。达达利亚,过去,现在,你都做得很好。能护你这一程,我很高兴。”

      “我俩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过往?哦,在璃月请你白吃白喝,帮你垫几百万的钱?”达达利亚是真的不知道钟离在说什么。

      但小石块没有再回答。

      白色的空间渐渐模糊,自己的意识却愈发清明。漫长却又短暂的时光如潮水般褪去,达达利亚睁开眼,并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原本冷彻的四肢不再那样疼痛锥心,胃部的灼烧感也在慢慢褪去,额间还有清凉丝丝沁入,似乎被什么柔软的布料覆盖,还有着仙术的加持。

      达达利亚翻了翻眼睛,挤出生理性的泪水。映入眼帘是比之前住的地方好上太多的天棚,他歪过头,又看到了摩拉克斯的背影。

      摩拉克斯正背对着自己坐着,好像依旧在写折子之类的东西,但姿势有点别扭,好像是拧着身子,也没意识到自己醒来。

      达达利亚想动动手,却动弹不得。不过那不是因失血而僵木,而是他的右手被什么握住了。

      摩拉克斯正握着达达利亚的右手。

      意识到达达利亚好像醒了,神明大人回过头,石制面具依旧没有卸去。他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神情,坐在那里就是一尊雕塑,坚硬,冰冷,没有温度。

      他的表情被面具挡住了,看起来漠不关心。但是他又紧紧地握着达达利亚的右手。那么紧。就像是松了口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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