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徐行》一年灯火

34、系主任

　　节后一上班，系主任把林晴叫了过去。

　　系主任办公室在顶楼的最里侧，从楼梯口过去要经过长长的走廊，如同经过层层护卫才能见到将军一般。

　　系主任吴有才今年快五十岁了，想是聪明绝顶，或是用脑过度，或者兼而有之，已经是地中海，四周的有生力量也不多，属于地方自己都快弹尽粮绝，何谈支援中央。

　　本来他的办公室面积挺大，办公椅后面墙上挂了幅“宁静致远”，还有几幅山水画，向客人传递出主人淡泊明志的追求。

　　贴皮胡桃木办公桌颜色深沉，桌面宽大，别人坐在他对面，站起来凑上去也挨不着。距离挺远，秩序很强，充分展现了领导的尊贵。

　　重要客人他会招呼到宽大的沙发区就坐，客人在上首，他在下首，距离近很热乎。林晴是个讲师，属于汇报工作，这种待遇是没有的。

　　后来因为人均办公面积超标，就搬到隔壁办公室，面积小了不少，胡桃木办公桌一放，椅子都被挤到墙壁。让人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毕恭毕敬地汇报工作。

　　原来那间办公室现在改成会议室，说是给大家开会用，也在里面做了宣传，把系里老师的照片都上墙了，每人还有一句人生格言，充分展现了系里大家庭的团结与温暖。

　　当时，验收检查组对这种还空间于民的做法大加赞赏，还写进了检查报告，作为重要经验予以推广。

　　当然，据她所知，从来没有人在那开过会，也没人去重温人生格言，来鞭笞自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吴有才见她来了，脸上笑得都起了褶子，连忙招呼她到会议室坐下，亲自给她泡茶。

　　“品品金骏眉怎么样？”吴有才亲自把茶杯端到她面前。

　　她对茶咖啡并不讲究，喝不出来好坏，但这茶的确吃口不错。今天吴主任这样殷勤，倒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吴主任，你找我什么事。”她一向不喜欢绕圈子。

　　吴有才被她这么一问，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像是脸上糊了层面水，硬了取下来，就是个一摸一样的壳。

　　见林晴就这么看着她，他收起笑意恢复正常，状若亲切地说道：“小林啊，我对你们年轻同志关心得少，你的研究进行得怎么样？”

　　林晴心里直嘀咕，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摇了摇头，“不是很好，没什么大的进展，但我已经找到了几个突破方向，在这几方面再研究下去就很有希望。”

　　果然，吴有才听到这番话并没有一丝一毫惊讶，反而安慰道：“研究就是这样，运气很重要，成果出来也没那么快。”

　　见她依然木木地看着他，没有丝毫要接话奉承的意思，吴有才心里嘀咕，这人真不活络，只得继续说道：“盛教授不回来了，想必你已经知道，你怎么考虑的？”

　　“吴主任，这几年我一直跟着盛教授做研究，如今她虽然不回来，但实验理论框架和实现路径都是我提出来的，我还是打算继续做下去。”林晴说着自己的考虑。

　　“你的情况我了解，留校也好几年了，之前跟着盛教授成果很明显，按理说很有希望升副教授，但你也知道现在学院年轻教师竞争......”

　　吴有才欲言又止，尽在不言中，期待林晴露出紧张害怕甚至谄媚的样子，可让他失望了，这个姑娘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糊涂。

　　林晴看了看吴有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她不是个情商很高的人，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但也知道欲扬先抑的道理，吴主任不会无缘无故地和她谈心聊天。

　　“若是盛教授在，她是学院职称评审委员会副主任，无论怎样还是说得上话，可现在......”吴有才叹口气道。

　　“吴主任，只要能继续做研究就行，职称方面我能理解学院的难处。”

　　林晴对职称到不在乎，她本来对名利也没什么追求，很不喜欢勾心斗角地去争取项目争取资源。

　　但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盛颜如果不在，按照学院和系里这样的态势，她可能很快会被边缘化，不仅职称方面没有希望，还有可能影响到实验项目经费。

　　不知道吴有才找她过来干什么，是给她提前打预防针，让她有所准备，还是别的什么。

　　“你能这样想很好，但也不要灰心气馁，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会极力为你争取的。”吴有才露出笑容安慰她道。脸上褶子一道一道的，像黑森林奶油蛋糕的花边。

　　这个老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卖她这个好到底什么意思。

　　“盛教授还有研究生要重新安排吧！”

　　“目前只有一个研二的学生叫王倩，研究做得不错，有论文准备要发表在国内核心期刊，是第一作者，我已经报到学院备案了。”林晴解释道。

　　“哦，我可以做她的导师，也得给盛教授收好尾嘛！不能让她不安心是吧！”吴有才热情地说道，手一挥，一副这事我包定了的样子。

　　她模棱两可地回复了吴有才，带着几分糊涂又揣着几分明白离开了。

　　回到实验室后，头一遭心思没放在实验上，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椅子给她旋转了不知道多少圈，越想越不对劲。

　　年轻时对这些上位者总怀着崇敬，总认为领导学者都是学问高深，道德高尚。

　　后来就明白了，人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各种身份。既然是人，那就什么样子都有，好的坏的美的丑的。

　　以前她是被盛颜护在羽翼下太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研究上，如今她不得不直面这些。

　　她连忙站起来，去找孙晓芸问问情况.

　　孙晓芸三十出头年纪，她父亲是学校教授，嫁得很好，职业上要求不高，花的心思更少，也是个讲师。

　　她情商很高，性格开朗，交游广阔，是个百事通，各类信息的汇聚地。本来两人交往不深，她怀孕生娃时，工作上林晴帮了不少忙，后来两人关系还不错。

　　听林晴说完前因后果，她眼珠都不转一下，就知晓其中的道道。

　　“这还不简单，他这是谋划把盛教授的一切收编归为己用，好壮大力量，增加砝码。”

　　林晴睁大了眼睛，“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我可不会站队，介入这种办公室政治。”

　　“你啊也真是老实。他这是在拉拢你，你的学术能力有目共睹，让你跟着他，以后评副教授和做研究都有靠山。”孙晓芸是个人精，来龙去脉了解得清清楚楚。

　　“他和隔壁系主任张教授都在争院长这一位置，还有科研基金评选委员会和职称考评委员会主任的位子，都是关键位置，得看各自科研成就和资源掌控情况。”

　　林晴轻叹口气，“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做研究呢！大学里面也搞得这么复杂。”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孙晓芸摇了摇头，带着几分遗憾道：“光华也不是以前的光华了，难怪盛颜要走。”

　　什么时候开始，大学再也不是传道授业解惑的象牙塔，也不是求真务实探索自然科学奥秘的实验室，社会的风也浸淫到大学的各个角落，改变了很多人很多事。

　　“你可要当心，不要得罪吴有才，我听说学院正在考虑改革科研基金考核办法，以后项目资金使用方面他们权力更大，职称评比也要听他们的，这些人都要仰他们鼻息了。”

　　孙晓芸提醒她千万不能做愣头青，林晴能力出众，可性格太直，这个社会吃不开的，大家是十分话只说三分，擅长的是打太极，老油条滑得像泥鳅才混得开。

　　“那不是有考核标准嘛！”林晴质疑道，真改标准她也不怕，毕竟她已有的研究成果在同辈中算得上出类拔萃。

　　“你啊，就是天真，说是有考核标准，那标准还不是他们定的，打分的还不是他们，给谁不给谁不就是那几个人决定。真主意假商量，轰轰烈烈走过场，这一套都玩烂了。”

　　十月天气已凉，窗外，一片叶子从树上缓缓随风飘落，突然感受到一阵阵的冷意。

　　她浑身力气像被抽掉了一般，回到实验室后，发现王倩正低头刷手机，不知道看到什么好笑的，吃吃地发出笑声。

　　王倩抬头看见她，立马拉住给她看了张图片，兴奋地说道：“就问你好看不好看，是不是绝了？”说着闭起眼睛摇头晃脑一番，一副陶醉在美色中的模样。

　　图片中，徐行穿着一身奶白色西服套装，在一间古典华美的巴洛克风格房间里，斜倚着桌子，对着镜头微微笑着。

　　他的眼神真挚却又诱惑，上身西服深V领，结实的胸膛似隐似现，给人无限遐想。

　　干净清冷中带着魅惑，优雅矜贵中带着狂野，朗月清风之貌，磅礴力量之骨。

　　他竟然带着一条金链珍珠项链，精致优雅却不娘，让人不知道该看项链，还是那深V胸膛。

　　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林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在两地有时差，日夜颠倒，他又在马不停蹄地忙着，没法实时聊天，否则实在觉得尴尬。

　　看着照片许久，桑晚曾经说过，别人只能看，她却可以随便摸随便rua......

　　那晚的情景一下子闪现在脑海中，突然有些面红耳赤，她连忙把手机还给王倩，轻轻清了清喉咙，生怕被看出有什么异样。

　　“挺好看的。”

　　“我说的没错吧，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家姑娘。”王倩叹道。

　　“林老师，你说那姑娘是不是要幸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