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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问惑不解 ...

  •   “抱歉,我们从今日开始决裂。”霍弈很愧疚地对他说。
      楼羲玄道:“以何理由?”
      霍弈道:“镇国公府与尚江一脉结亲不成,因此生出嫌隙。”
      楼羲玄垂眸想了一会儿,淡声笑了笑:“好。”
      霍弈坐下来,低下头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道:“我十四岁随军,十七岁起便在外领兵,长年不回帝都,对那些事情太不熟悉了,我没想到只是一句戏言就让他们有了那么大的反应,我……很是对不住絮儿和你。”
      从北境回来之后,霍弈已经和楼羲玄结成了朋友,两人虽相差几岁,兵法武学诸事上却很谈得来,霍弈便时常邀请楼羲玄到家中做客,他不拘小节惯了,没想那么多,也没考虑过楼羲玄宁王世子的身份。
      后来楼羲玄和他妹妹见了面,两人皆对对方的性情为人有些欣赏,霍弈看在眼里,见两人年龄相仿,志趣相投,便有心促成好事。
      适时霍三小姐正到了婚配的年龄,不少人都来笼络霍弈,打的是什么主意霍弈全都清楚,面对这些歪瓜裂枣是一个也看不上,有人问他他就说自己心中早已有了妹婿人选,联想他近来亲近的人,大家便怀疑那是宁王世子。
      流言由此传开。
      霍三小姐只来得及为宁王世子写下一句诗词,因她自小便有才气,又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不吝于展示自己的才华,所以她为很多朋友都写过诗……她还没有弄清这句诗和以往的诗有没有区别。
      而宁王世子也只来得及给霍三小姐撑过一回伞,霍弈有意撮合他们,约他们去郊外赏景,途中下雨,霍弈自己扭头便跑了,只丢给了他们一把伞……他也没有时间弄明白自己对伞下的女子有没有过关注。
      斥骂便已经降临。
      镇国公痛骂了霍弈和霍因絮,自长子出了那样的事之后,他对剩下的两个孩子在婚嫁之事上的要求就格外严格,他不可能把女儿嫁到尚江去。
      老宁王也听到了闲言碎语,他连写了三封信来斥责楼羲玄的种种不是,骂他不知礼节耽于情.爱不求上进,他也不可能同意自己的儿子娶霍氏之女。
      霍氏为军武世家,于朝中久享声望,而尚江王为东境诸侯,手握重兵,权势甚重。
      军武世家与诸侯权王结亲,便掌控了大雍的大半兵力……天鼎帝含笑看着他们:你们是想颠覆江山吗?
      宁王世子与霍三小姐从来没有一分一毫的可能,霍三小姐早已被内定为太子妃,早在太子求娶之前。
      而霍弈也只能选择和楼羲玄决裂,哪怕只是假象,也得公开表明一个态度,霍氏永远是皇帝的忠臣,绝无二心,绝不敢让皇帝不放心。
      ……

      容翃迷上了一家小客栈的厨娘,酸诗礼物送了一通,人家丝毫不感兴趣,对他这个人也不感兴趣,容翃便十分苦恼,央着楼羲玄给他出主意。
      他与霍弈不同,虽是相府公子,却不被任何形势所束缚,毕竟在众人眼中他就是个没用的纨绔,所以他可以毫无忌惮地找楼羲玄玩,反正他爹骂他他也不怕。
      而他非要缠着楼羲玄让人家为他的恋情费脑子,是因为他看到了楼羲玄的忧郁,自中.毒箭之后这个人的性格就更内敛沉默了。
      容翃觉得他不该这么颓废,宁王世子即便被压折了翅膀也不该失去光彩。
      在此之前两人连面子朋友都算不上,在某些共同朋友的宴会上见过几面,算点头之交,容翃这人比较容易心软,又爱多事,从前他不爱到宁王世子门前献殷勤,得知宁王世子重伤之后却又忍不住去探望。
      楼羲玄撑着虚弱的身体跟他一起跑到了小客栈,发现了惊喜之处:“这里的饭菜很好吃。”
      容翃喜道:“我就说吧,泠娘的手非常巧,由她烧出来的饭菜就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她还特别喜欢研究菜谱,我头一次遇到做事情那么认真的姑娘,她认真起来……”
      听他喋喋不休说了一通,楼羲玄随口提议道:“你去给她当学徒。”
      容翃愣了愣,笑道:“这个主意好,且看我去死缠烂打拜她当个师父。”
      楼羲玄没想到他真要这么做,提醒道:“你认真些。”
      “明白,心诚则灵,我一定专心做一个好厨子,”容翃对他道,“等我学成了,定烧一桌子山珍海味给你吃。”
      楼羲玄道:“好。”
      那阵子没有事情可做,他便常常跟着容翃到客栈里打发时光……容翃烧火他喝茶,容翃劈柴他吃饭,等到容翃终于得了泠娘的指点学成了一道小炒时,尚江王府过来接他的人也到了。
      ……

      经过悟名的诊治,悲望生之毒虽不能尽除,但他也勉强恢复了些精神,至少不必再整天卧床不动,还能跟着容翃去品尝美食,可当乐尧准备的车马赶到门前时,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又开始困难,手脚无力,胸.口一阵一阵的闷痛,连走路都有些困难。
      他知道是为什么。
      他总想要回去尚江,可他在尚江人面前已经是一个废物,众人需要的宁王世子能够提枪上马、驱贼杀寇,而他好似连握紧一个茶杯都需要拼尽全力。
      容翃说的没错,他不该如此颓废,就连心里的这种弱势都不该要。
      可他还能做什么?
      “世子,郡主和王妃刚从梁州探亲回来,一直在说很想你,我出发的时候她还想跟着一起。”乐尧见他精神不振,很是担忧。
      “绯衣长高了多少?”楼羲玄问。
      “很高了,如今是一个大姑娘了,世子若见到恐怕都认不出来。”
      楼羲玄笑了笑,心头的阴霾总算散去了一些。
      他看向自己的手腕,对乐尧道:“几日前收到一封归茫山庄的信,师兄师姐他们同我说……归茫山上种了一片枫林,此时该是红枫漫天,想邀我过去看看。”
      “世子……”
      楼羲玄道:“待见过母妃和绯衣,我便启程去归茫山,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师父了,放心,以我如今的状况,他们不会再管我要去哪里。”
      车马进入尚江的地界,一路顺顺当当赶到了广垣府,侍卫远远便看到了城门口的一道倩影:“世子,郡主来接您了。”
      “哥哥!”绯衣一看到马车便露出了笑脸,待见到哥哥几乎要高兴的哭出来,“哥哥,绯衣好久好久都没有见过你了!”
      楼羲玄温声道:“这不是见到了。你去了梁州,那边可有好玩的事?”
      “有啊,”绯衣抱着他的手臂,跟他分享,“舅舅家里有一片林子,里头什么都有,好多我没见过的蝴蝶和花草,表姐经常带我去玩。”
      说着闲话,路便走的很快,回到王府宁王妃早已让人备好了饭菜,她看着儿子心疼不已,未及言语眼泪便已经落下来。
      楼羲玄正想安慰她几句,就听见一阵颇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边境形势有异,夷沆或兴战事,老宁王这段时间都忙着安排布防、巡视会陵江,忙的根本抽不开身,可是一听说儿子回府的消息,他二话不说就赶了回来,连脚步声里都是急切。
      楼羲玄起身,抬手对父王恭敬行礼。
      而老宁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是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宁王世子的身体不比从前,老宁王这满含怒火的一巴掌,竟直接把他扇的摔倒在地,口齿流血。
      宁王妃骇的不敢说话。
      绯衣扑到楼羲玄身边,万分心疼地把他搀扶起来,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老宁王:“父王,为什么要打哥哥?你知不知道哥哥他……”
      以往在宁王府中,老宁王每次对世子斥责痛骂,郡主知道了一定会赶过去解围,这几乎已是她的习惯。
      可惜这一回老宁王连女儿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他指着楼羲玄暴怒道:“我教没教过你要如何对待太子!”
      他还是在为帝都里的流言生气,明明楼羲玄和霍小姐什么都没有发生,在他眼中却已是重.罪,尤其是霍小姐现在被指为了太子妃,他就更生气了,好似楼羲玄染指了太子的宝物一般,这在老宁王眼中是绝对不许的。
      或许他更痛恨的,是天鼎帝的那句想立羲玄为储君的玩笑话。
      楼羲玄隐忍着伤痛,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可笑与可悲,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自己的存在算什么……他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父亲充满了疑问,也第一次问了出来:
      “父王……如果我是错的,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世间?”
      老宁王恼羞成怒,绑着重甲的靴子一脚踹到他身上,将他踹翻了过去,连绯衣都被波及摔倒,再也没有人可以来搀扶他。
      ……

      老宁王一生都奔赴在战场上,为国为民为君王为他所爱之人不计辛苦,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人物,可英雄也有老去的一天,他的盔甲终于还是迎来了腐朽,夷沆入侵,正面战场上老宁王为回游宗师赫连屏所针对,即便有亲卫相护还是落下了重伤。
      楼羲玄还没有来得及去往归茫山过一段远离凡尘喧嚣的日子,就必须得直面重伤濒死的父王。
      老宁王四十余岁才娶妻,儿女皆是老来所得,却并没有多少珍惜,在他将要死去的这一天,才对自己的世子说了十八年来最温柔的一句话:“羲玄,尚江交给你了,要照顾好你妹妹和母妃。”
      可他有一生都求而不得的一个人,到死都不能放下,到死都要为那个女人的儿子筹谋,所以他又忍不住对自己的儿子道:“尚江一脉忠君爱国,你一定要守好东境,切不可对帝位有任何肖想心思,羲玄,你在我面前发誓,你要视太子为君为兄,尊他敬他,忠心辅佐于他,倘若你胆敢生了谋夺帝位之心,便会身首异处、死于非命、永绝后嗣!一生不得所爱!你快发誓!”
      他情绪激动,说到最后甚至有了怒意。
      楼羲玄便承受着这些怒火,同时分析着父王话中的深意。
      死于非命……是父王在后悔生下了他这个儿子。
      永绝后嗣……功高必权重,父王担心太子将来的处境,想确保尚江永远不会成为太子的威胁。
      一生不得所爱……是父王还在责怪他与霍三小姐的事情,以为他对霍小姐有执念,以为他想和太子抢,他怎么能去跟太子抢呢?明明都已经被无数次提醒过要事事以太子为先了。
      对于父王的这些话,楼羲玄并不感到意外,因为父王一直都是这么对他的,冷酷的让人麻木,可他仍旧会为此痛苦,甚至想得到永不可能的一丝施舍:“父王,您有没有过一时半刻曾想起来,我才是您的儿子?”
      老宁王的神色很是复杂,眼底有藏不住的自责与痛苦,可他仍是道:“羲玄,你是我的儿子,那你就发誓吧。”
      楼羲玄还是想对他解释:“父王,我并未执着权.力,也没有想过帝位,更没有想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我……我什么都不要,我去远遁江湖,我只做一个剑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不继承您的权位,我永远不会威胁到太子,父王,我真的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说那句话……”
      即使尚江一脉无限接近皇权,作为宁王世子的他也依然恪守着一切分寸。
      老宁王闻言叹息了一声,却又道:“你不能走,羲儿,你发誓忠心于胤儿,为他守好东境。”
      他不可能允许儿子去做一个逍遥江湖客,因为东境临危,他死之后尚江群龙无首,他必须要让儿子代他肩负一切,肩负百姓,肩负家国,肩负他对文佳贵妃和太子的守护之心。
      这句话给了楼羲玄沉重一击,击溃了他所有的希冀和奢望,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才像濒死的人,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场笑话。
      母妃在一旁起初痛哭:“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这十八年来你可曾爱过他一天?他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要拱手让人!他做什么你都不满意!羲儿究竟有哪里做错了?”
      楼羲玄沉默地看着他们。
      对于父王来说,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错了,谁让他是尚江宁王的儿子呢?他应该愚钝、无能、永远没有长进、永远不会威胁到即将继承皇位的那个人……身为宁王世子,怎么可以文武双全、人人称赞?
      父王深爱一个人,该是很自责跟别人生下了孩子吧?
      那么他的存在到底算什么?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清楚这些,总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总想做的更好一些,他以为自己足够优秀了父王就能稍稍给他一些慈爱,没想到恰恰相反。
      十分矛盾的是,父王明明不想看到他出彩,此时此刻却又对他“寄予厚望”。
      母妃到底是深爱父王,看着弥留之际的父王又开始控制不住的心软心疼,于是儿子也不重要了,也来逼他道:“羲儿,母妃知道你从来本分没有异心,就发个誓让你父王安心吧,只是发个誓而已……”
      见他不肯开口,便痛斥道:“难道你要让你父王永不瞑目吗?羲玄!母妃求求你了!”
      “你快发誓啊!你要让母妃也难受吗?你要让母妃跪下来求你吗?!”
      “……杀了我吧。”楼羲玄低声祈求道。
      然而父王还在逼视着他,母妃还在央求着他。
      他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母亲对自己下跪。
      楼羲玄看着他们,看着自己的血肉至亲,心底忽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脸上也不剩一丝情绪,他终于还是跪在了老宁王的病床前,选择了妥协:“楼羲玄对天起誓,终此一世守东境、护大雍,倘若我有谋夺帝位之举,便教我身首异处、死于非命,倘若我有谋夺帝位之心,便教尚江一脉永绝后嗣,楼羲玄一生不得所爱,孤绝于世。”
      “不止要对着天地,还要对着你最钟爱的剑道……”父王竟还是不放心。
      “我……我……”楼羲玄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心口一阵一阵的闷痛,他咬牙隐忍着疼痛,强迫自己不要倒下,“以我……最挚爱之剑道发誓。”
      他的身体是冷的,心也冰冷到了极点。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问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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