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1、夙怀饮歌 ...

  •   “父皇,儿臣告退。”
      或许人在身体困顿之时最容易多愁善感,皇帝看着小皇子退出殿去,心里难得生出一丝愧疚之情,他自诩对后宫诸人都保持了公平,事实却跟他以为的大不相同,至少他的这个亲生血脉,看着孩子的脸,他竟觉得陌生,这说明他没有尽到过为父之责。
      “朕太粗心了吗?”
      “陛下太忙。”楼羲玄道。
      “并非如此,”楼胤道,“深宫之中规矩众多,父子亲缘实是浅薄,从前父皇那么多儿子里,只有皇长子知道帝王之父爱是什么样的,父皇的眼里没有我,纵然后来我成了储君,他也只是把我当成储君看待,没想到如今我也是这般。”
      楼羲玄没接这话。
      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眉眼疲倦,唇色苍白,浑身都透出一重病气,比尚江王更像个病人。
      “皇长子……毓王,覆羽卫上报过了,朕已知道是他,他的人搅乱内三军,怂恿文氏谋逆犯上,实在罪无可恕。”楼胤看向楼羲玄,“羲玄,你不知道,毓王当年是一个很合格的储君,朕不明白他为何要惹怒父皇,这些年来,朕对他一向宽待,实没有想到他竟有这样的野心,这个人无法以常理揣测。”
      当年之事,楼羲玄的确不算清楚,老宁王忙着帮文佳贵妃母子上位的时候,他正拜到归茫山庄学习剑术,被江湖风光所吸引,有了徜徉四海、永不归王府的想法。
      但楼胤真的不清楚吗?
      他总是很无辜。
      朝廷三番两次试探尚江王、逼迫尚江王服软,这事跟他没关系,都是老臣们顾虑太多,披雾山一事他更是不知情,都是太后和文氏一族自作主张。
      毓王好好一个储君为何惹怒天鼎帝?他也不知情,都是文佳贵妃在为他筹谋,尚江的老宁王也对他期望太重。
      先帝是被谋害而死,他就更无辜了,又是太后和文氏一族的谋划,他根本不知道,甚至文氏都因为害怕他知道而生了逆心。
      可这一桩桩一件件,最后的好处都是落在他身上,他好像是被一群太过爱护他的人推到了皇位上,是迫不得已。
      世上怎么总是会有这种滑稽事?
      文武群臣、天下子民总是相信他的无辜,那也是没有办法,毕竟他已经是皇帝了。
      这种虚假的伪装直到如今还维持着,一场祸乱之后,他一面要表露对母子亲情的眷顾试图保住太后,一面又下令清查文氏一族,把两难全的形象塑造的很成功,最后是太后自缢,群臣轻飘飘揭过了先帝的死因,想办法维护他的名声,只惩治文氏一族的谋逆。
      可楼羲玄看着他,却觉得这过度的虚假没必要,至少在他登上帝位之后就该舍弃了,君王不能是一个在阴暗角落里两面三刀的小人,他已经坐拥天下,合该放下算计之心,心怀朗阔,只要没什么大错,很容易就可以坐稳天下,可他因为伪装的太多,便总是疑心皇座之下的每一个人都不真诚,以这种心态去面对自己的臣子,终至人心尽失。
      他其实不如天鼎帝,天鼎帝让人心寒,可他照样可以威慑天下,让文武朝臣、四境诸侯对他臣服。
      人心尽失吗?
      病气缠身,却无法驱除,不知是否受此影响,皇帝的心底有一片恐惧在蔓延,他好似被困入了一座无形的囚笼之中,奋力呼喊,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覆羽卫,内三军,毓王,赟王,霍氏一族,以及眼前的尚江宁王。
      一切都在崩毁,全都无法驾驭。
      有的时候他连精神都无法集中,思考变得很困难。
      而宁王始终都很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窘态。
      皇帝神色恍惚,道:“朕从无如此忧虑之时,羲玄,朕身边的近卫,早就跟南境守将有所勾结,容相也同朕说,先帝之事,必有他的手笔,他是一个敢于弑君的人,不能……再留了。”
      先帝死因之疑在明面上遮掩了过去,但是涉案的关键人物该查还是要查,文大人吐露出来的最关键的人是覆羽卫统领费评章。
      宁王:“想要他死,不难。”
      皇帝看着他,又道:“毓王手段重重,祸国殃民,朕虽顾忌兄弟之情,却也不能任他猖狂。”
      宁王:“他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皇帝叹了口气:“南境九族异动,老将早有祸心,西平也是蠢蠢欲动……”
      外患尽除之后,大雍之内除了尚江宁王好似人人都有异心。
      宁王道:“陛下君威震慑四境,所有祸端都会被平息。”
      可太后寿宴上一场动荡,君威早已被拆解的七零八落。
      这个时候皇帝再怀疑宁王,宁王却不会辩解,他无声地向皇帝表示:是我促成的这一切。
      可文氏谋反、毓王野心浮出水面之后,皇帝不可能向尚江一脉责问什么,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孤立无援,覆羽卫他不敢信任,内三军他也不敢用了,霍氏一族好像也都跟宁王有关系,他被困在了囚笼之中,已然不敢惹怒尚江一脉,当然,尚江也不会让皇帝现在就死,因为皇帝成了最方便摆弄的一颗棋子。
      皇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宁王的手:“羲玄,朕最信任的人只有你。”
      宁王神情淡淡,漠然听着皇帝话语之中潜藏的祈求。
      忽而,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楼羲玄对天起誓,终此一世守东境、护大雍,倘若我有谋夺帝位之举,便教我身首异处、死于非命,倘若我有谋夺帝位之心,便教尚江一脉永绝后嗣,楼羲玄一生不得所爱,孤绝于世。”
      “以我最挚爱之剑道发誓。”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六年前,父王伤重濒死之际逼他发下一个毒.誓。
      他一直都是恪守孝道的人,也很注意君臣尊卑,直到今时今日他都不曾违背过自己的誓言。
      然而真的可以做到吗?
      赤诚忠心护国护民,又淡泊寡欲不争不抢。
      这是父王对他的要求,也是无数人对他的要求。
      可那只有圣人才能做到。
      他从来都不是个圣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也会笑会怒,他也有自己的怨气,他清楚自己心底的偏执与疯狂。
      他对皇帝说:“尚江永远为大雍江山谋。”
      皇帝心里有一种诡异又荒唐的感觉,事到如今,他与宁王之间竟然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和谐,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必须依靠的还是尚江一脉。
      而尚江王自那道朝廷给他妹妹赐婚的圣旨之后,便不愿再做楼胤的臣子,更不想做这对母子的后盾。
      他所谋一切,只为了大雍。
      ……

      泠娘的院子里搭的有一个葡萄架,下面摆上竹椅案几,置些瓜果,弄些凉茶,不失为一个纳凉避暑的绝佳去处。
      容相溜达到葡萄架下,靠着竹椅一坐,十分惬意。
      泠娘端过去凉茶,笑道:“刚做好的,清凉又解渴,大人尝尝吧。”
      容相尝了一口,果然清甜沁口,味道很是不错,他不吝夸赞,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常来你这吃喝,口福大涨,老夫得好好谢谢你。”
      泠娘打开看了看,是一双玉箸,她也不客气,收下道:“我这里是客栈食肆,大人什么时候得闲,想过来就过来,有什么新菜品都得请您尝一尝。”
      容相笑道:“好好好。”
      容翃看到,把泠娘拉到一旁,疑惑道:“无缘无故的,他送你筷子干嘛?”
      泠娘:“你自己爹自己不了解?表达谢意呢。”
      容翃觉得不对:“他这不会是代我给的聘礼吧?这么寒碜?”
      泠娘掐了他一把:“想成亲想疯了吧你。”
      容翃嘿嘿一笑。
      容相把他叫过去:“你在这学做菜学了那么长时间,什么时候给我露一手?”
      容翃道:“还是算了,拿不出手。”
      容相道:“我可听说宁王想吃,你却是很积极的,怎么?你爹还不如他?”
      容翃:“你要不嫌弃,我也能给你做,扯羲玄干什么?”
      院门响了几声,有人叩门,泠娘打开门笑道:“羲公子?今个儿又巧了。”
      容相提了声音道:“不巧,是老夫请王爷过来的。”
      容翃又觉得奇怪了,他搞不清老爹的想法,本想听一听老爹要说什么,刚听了两句就被泠娘给拉走了,泠娘让他有点眼力见。
      “毓王,”容相念着这个名号,道,“若不是近些日子的事情露了些蛛丝马迹,老夫都要忘了他这个人了。”
      楼羲玄道:“我好奇的是,当年那些事发生后,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容相道:“过往旧事,王爷通过翃儿从我这里了解到不少吧?”
      楼羲玄向他行了一礼,没打算隐瞒。
      容相也不是要计较这个的意思,道:“先帝杀伐果断,独独对长子怀有一份宽容,即便这儿子犯下逆天罪行,也没有取他的性命,十一年前的事老夫也非亲眼所见,不知详情,更不知先帝宽容的原因,他病重时把我们这些老臣叫到跟前,说毓王受苦多年,他心里的气已经消了,叫我们多照应一下毓王。”
      容相看着他:“当时老夫便觉得先帝有心把毓王召回帝都,然不久后先帝驾崩,毓王也就没人提了,陛下继位后,老夫察觉到有人在找毓王的麻烦,想到先帝的嘱托,老夫便暗中回护了几次。”
      这样就说得通了,楼胤登基之后,他们母子最想除掉的人就该是毓王,毓王的处境很艰难,但因为有朝中老臣的回护,他又艰难地生存了下来,后来他又卑躬屈膝请求尚江一脉照拂,这么多年竟都留下了性命。
      “如今看来,老夫也是无意中助长了祸端。”容相叹息一声,接着道,“不日前他给老夫送来一封信,试探老夫的态度。”
      容相对宁王也展露了真诚。
      “虽没有明说,但老夫猜他是想让老夫助他回到权力中心。”容相道,“文家这事一出,惹得四方不臣之心蠢蠢欲动,不管怎么遮掩太后的罪孽,都会有人质疑陛下得位不正,别有用心之人恰好借此生事,毓王以为他自己还是正统。”
      楼羲玄:“大人怎么想?”
      “老夫所想皆是为太平安稳,断不能纵容这种异心。”容相喝了一口凉茶,沉思了好一会儿,“说句不恰当的,即便当今陛下得位不正,也只能是他为皇帝,不然你就看吧,一个毓王要争位,四境大王小王都要来争了,这么一乱哪还有安生的时候?”
      他似乎是才想起来面前这人就是大雍境内权势最盛的诸侯王,又道:“实话来说,就算没有当今陛下,老夫也绝不愿扶持毓王,他从前是个有模有样的储君,蛰伏在毓州数年,早就染了一身毒心诡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有下限,哪是个能够为黎民社稷考虑的君王的样子?若一定要选一个人,老夫倒是想选宁王爷。”
      放在大半年前,他绝不会有这种想法,如今时移世易,情况不同,要考虑的东西也不同了。
      楼羲玄:“因我手中有兵马,我若得位,争执的声音会小一些,是吗?”
      容相意味深长道:“王爷也要相信,老夫如今信任你的品行。”
      这话半真半假,帝都几番变故,老狐狸不可能一点也看不到宁王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但因为当下形势如此,他只能选择装糊涂。
      楼羲玄道:“恐怕要辜负大人的期望了,我病重在身,坐不下皇位。”
      他如果想争江山,可以趁着帝都乱局带妹妹回尚江去,他想走没人能拦得住,再调动黑甲重兵杀回来,在当下时期成事的机会很大。
      然而他不会那么做。
      ……

      出了小客栈一路向南,大约半炷香的时间便走到了一条小河边,一个人正坐在青石上看着自己的马儿吃草,像是在发呆。
      “霍池。”楼羲玄唤道。
      霍池回神,看到他后双眼顿时一亮,一个健步冲到他面前:“羲玄。”
      楼羲玄圈住了他的腰。
      霍池感觉到了他微微浮动的情绪,便像他从前安抚自己那般,很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背,轻声道:“羲玄,无论我们处于何方,我们面临什么境况,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起,我永远是你的。”
      我会给你毫不迟疑的偏爱和毫不犹豫的信任。
      楼羲玄:“嗯。”
      他好似还是往常那般平静淡然,霍池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颤动。
      霍池又补充了一句:“我爱你。”
      这是绝不能少的。
      楼羲玄轻轻笑了一下:“越来越会甜言蜜语。”
      霍池有些羞窘:“你不喜欢听吗?”
      “喜欢。”
      “实际都是你的功劳,”霍池道,“你让我读了那么多书,我总算会说话了。”
      楼羲玄吻向他的嘴唇。
      霍池立即上道,紧紧抱着他,回应他的热情。
      ……

      回到清隐别院的时候,日晖已远,霞光正当绚烂梦幻,两人下了马,还未走到流水居先听到了欢笑之声。
      “这一局是素姑娘赢了,司空快拿钱出来!”绯衣道。
      “郡主胳膊肘往外拐,你总向着素姑娘,我心里不得劲,一时疏忽才输了,这把不算!”司空涧想耍赖。
      “怎么不算啊?况且郡主说什么都是对的,她说你输你就是输啊。”九婵起哄。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素凌仙用剑鞘打掉了九婵摸向绯衣肩膀的手。
      花园里遍植蔷薇,蔷薇藤覆盖的凉亭下,几个人正围着石桌打叶子牌,司空阁主被几个姑娘联手围攻,输了一把又一把,很是凄惨:“我的钱啊。”
      他眼尖瞅到宁王的身影,立马看到救星般跳了起来:“王爷,你可回来了!”
      绯衣听到这一声,丢下手中的牌,十分欢喜地跑过去:“哥哥!我们刚刚玩牌,我赢了司空和九婵姐姐!”
      看到霍池,又道:“霍公子好。”
      霍池笑了一下。
      楼羲玄也带着笑意:“那么厉害?”
      “这俩人都让着她呢,”素凌仙直言不讳,“否则她头上珠钗额间玉坠都得输给人家。”
      “才没有。”绯衣捂住头上的珠钗,这支是素凌仙买给她的,她才不会输掉。
      司空涧忙道:“素姑娘你可看岔了,我是那种体贴的人吗?我分明是被你们给欺负了,唉,输了就是输了。”
      九婵道:“我也没让呢,的确是郡主厉害。”
      蔷薇藤下又是一阵欢笑。
      晚间聚在流水居,乐尧让人备了美酒佳肴,绯衣特意跑去了竹林里,喊毒医出来跟大家一起喝酒。
      叶重栖嘴上不情愿,却还是出来了,一见着楼羲玄便道:“我是不忍心拂小姑娘的面子,一点也不想跟你们这群人闹腾。”
      霍池把一坛酒塞给他:“尝尝,比一醉休也不差。”
      叶重栖尝了一口:“还行吧。”
      霍池道:“霍弈也很喜欢喝。”
      叶重栖瞪向他,骂道:“提他干什么?!我发现你这小子心眼特别坏!”
      霍池顶着他的骂声回到楼羲玄身旁,另取了一个酒壶斟了杯酒喂给他:“这种不算冲,味道很清冽。”
      楼羲玄本想就这么直接喝,看到不远处的妹妹,还是接过了酒杯再喝,没让他喂:“尚可。”
      霍池歪着脖子在他耳边低语:“郡主那么聪明,会看不出来?”
      楼羲玄无声与他对视。
      “……好吧。”霍池抓了一把他的腰,脸上的表情很端正,“知道了,要守规矩,人前不能那么孟浪。”
      尚江王的表情也很端正很淡定,轻声道:“尽管浪,晚上答谢给你。”
      想起他答谢的方式……霍池心里虽然雀跃,但还是端正坐好,老实了一点。
      廊下置了一架长琴,绯衣悠闲弹着曲子。
      司空涧解下惊鸿剑,同素凌仙比剑切磋。
      比完一场还不尽兴,仰头灌了半坛酒,又冲着霍池道:“咱俩好久没见了,打不打?”
      霍池不说废话,直接拔出了寻心剑。
      素凌仙收剑回到绯衣身边,一边饮酒一边听曲,眼睛偶尔瞥向他们的战局。
      待两人切磋完,素凌仙看了眼掌中剑,转向楼羲玄:“师弟,打吗?”
      楼羲玄:“打。”
      霍池和绯衣都很担忧,叶重栖道:“可以动一动筋骨,没事。”
      楼羲玄起身:“霍池,寻心借我一用。”
      霍池把寻心剑交给他。
      楼羲玄接过来,目光落在剑身上。
      素凌仙道:“我记得你刚识剑的时候,习的不是归茫吧?”
      司空涧忙给绯衣告状:“她那时候以大欺小,为这事还嘲笑你哥!”
      绯衣:“真的吗?”
      霍池也很好奇。
      素凌仙喊:“绯衣别听他瞎说!”
      司空涧不服,拉着绯衣拽着霍池要给他俩详说这段故事。
      楼羲玄没管他们的嬉闹,淡声道:“第一个让我接触剑道的人,是尚江王府的一位门客。”
      但他后来没有跟着这个人修剑。

      接下来是归茫剑派之间的切磋。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夙怀饮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