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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路的尽头,有一个人在等他。
      风从北边吹来,挟裹秦淮河畔的清凉与水汽,但热度并没有消退多少。几滴雨光临了这条无人的小径,起初只是一丝丝令人警觉的水雾,半分钟后,倾盆大雨如约而至,积水很快填满了整条路的空隙。
      夏瑞卿已经在站了许久,举着伞的右手有点吃劲。
      橙黄色的路灯亮得很早,自青蓝色的夜幕往下淡淡散开。哗啦哗啦,有人踩水而来,肖霖气喘吁吁,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等很久了吗?”
      灼人的雨雾浮在小巷的上空,路灯下的伞悄悄移了半寸,夏瑞卿问道:“多多还好吗?”
      “玩了一天了,累了就先睡了。”肖霖说,“甭担心,刚刚白哥给我回电话了,俩人正往这里赶呢。”
      “那就好。”
      每一盏灯像是海中的塔,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然后消失在如雾的雨中。手里的伞将世界分成两个空间。伞外是孤独的星球,伞内是不经意间相碰的肩膀。
      对于塞进两个男人,这把伞显得有些拘谨,夏瑞卿不由得举高了伞,“你长高了?”
      “有吗?”
      肖霖下意识挺直了腰。
      这场雨下得及时,不至于太过滂沱,但又细到能将人淋湿。在夏瑞卿默认了举伞是高个子应当承担的责任后,他也同样被人揽住,平时可能会觉得有点难为情,但此时更多是不得已的无可奈何。
      换了肖霖举伞后,高度一下子变得宽容许多,他的半个身子都在淋雨,但是表情依旧是正经又无谓,好像与他毫无瓜葛,他只是一个顺路过来给夏瑞卿举伞的路人。水洼里的影子越靠越近,在捕梦网般鹅黄色的光下忽隐忽现。
      举伞的手不经意间抖落一圈雨帘,他这幅佯装大人的成熟感还真有点意思,就是鼻尖的两滴雨破坏了整体美感。而另一只手正不安分地沿着夏瑞卿的手臂往上攀升,似乎也在踌躇,许久之后也只敢轻轻一碰。夏瑞卿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肖霖。
      “怕你淋着。”
      也不知道他在倔强什么。
      路灯投射下来的光线在眼前循环往复地聚拢、涌动、漂移,汹涌澎湃向他袭来,远处,车笛声夹杂在路人的嬉笑闲聊中,嘈杂又挥散不去,只有夏瑞卿的声音温柔而清澈,如空气里的一粒光点,说:“幼稚。”
      他并不打算戳穿肖霖的小心思,只想看看他到底还有什么后招。结果这一路上,除了肩膀上的力道稍稍加重了些,肖霖并不打算做点别的什么越轨的事,他也不再抗拒,欣然接受起这份霸道。
      晚上还是有点凉的,以至于肖霖不禁一抖,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夏瑞卿担忧地问道:“感冒了?”
      “没,我好着呢!”肖霖立刻换上笑容。
      “现在生了病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夏瑞卿说,“有点角儿的自知之明。”
      “您这是在担心我吗?”
      堂堂万家灯火的班主忽然被一句话堵住,夏瑞卿无奈地摆摆手,“算了,随你怎么想吧。”
      肖霖的脚步渐渐轻盈起来。
      “我小时候其实特希望自己生病,不仅有老师同学的嘘寒问暖,还有每天都有爸妈来送营养午餐。我妈做的蛋羹特别香,于是某天脑子一抽,我回家洗了个冷水澡,站在冷风机前把自己吹干,晚上也不盖被子,就希望自己快点感冒。可是没能得逞,反而因为晚起上学被我妈骂了一顿。”
      雨水将两人一路踩过来的脚印填满,倒影在水坑里积聚。他继续道:
      “终于有一次老天开眼,我一下子发烧烧到四十度,躺在床上时还在想我妈进屋时的表情,想着蛋羹的味道。可偏偏也是那天,我爸妈临时出差,我一个人等到半夜实在熬不住了才去打针吃药。
      “在诊所打针的小孩都有爸妈陪,药苦得我……边摸眼泪边喝,因此还登上了荣誉榜,得了人生第一张奖状。”
      肖霖停下来,泥泞溅起,小腿以下很快被打湿,“从那以后,我发誓再不会因为生病这种破事哭了。‘恭喜肖霖小朋友在光华街道社区医院荣获一朵坚强的小红花’,到现在还挂在我卧室的墙上……”
      两人无声地对立,夏瑞卿默不做声,忽然说道:“有过一次。”
      “什么?”
      “庙会回来后,在东院的休息室里。”
      “那次是……”
      “为什么不说?”夏瑞卿握紧伞柄上的手,“难受就要说,药苦就告诉我。我一直都在。”
      “我那天不是因为药苦。”
      “那是因为什么?”
      “我……”肖霖深吸一口气,“是因为你太好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
      “我乐意,且,不需要你的报答。”
      远处,车灯闪过,撩起一片涟漪,一直蔓延到他们地脚下。空中雨滴凝聚在伞面,落在鞋尖,雨声中已经听不见任何动静,夏瑞卿的声音几乎也要融入其中。
      “你是值得的。”他说。
      肖霖一怔。
      “我没吃过蛋羹,也没挨过骂,不能对你感同身受。家人对我来说可以是任何人,家也可以是任何一间屋子。说来也可笑,在‘夏瑞卿’之前,只有‘曼曼’。
      “我也是听阿婆说的,我妈是书馆的评弹演员。那时的苏州夏夜难熬的很,我还小,经常半夜惊醒,一见黑屋子就更怕了。蚊帐上面系着个铃铛,一伸脚就会响,我妈就会过来看我,她的手很凉,但声音很好听,可惜哼两首小调后我就睡着了,现在想想还挺后悔,我学的《无锡景》一点也不像她。
      “这些我曾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突然一夜之间全都离我而去。十四岁,我来到了万家,不得不抛弃掉我的过去。我也有过质疑,但这些比起生活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都是挑剔又自私的动物。” 他看着肖霖,一字一句道,“没有人会为了你等待。”
      站在夜晚十一点半的街头,冷雨细数着今夜的叹息声,肖霖竟无言起来。伞柄倾斜挡住疾风,忽地吹落他的鼻尖上的一滴水珠。
      墙角的蔓藤垂落枝桠,颓废的似乎才经历过一场恶战,云层散开,月光藏在边角,给冷黑的夜雨加了一道柔光。嫩绿的新芽正往外探头,将会在不久降至的盛夏绽放出绮丽的花。
      看着还是个稚气未退的孩子,说话间就长大了。肖霖是真的又长高了,夏瑞卿几乎要微微踮脚才能摸到他的头发。
      “但是,你别怕。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一切都会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雨伞被扶正,阴影重新回到两人的上空,他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十九岁了,生日快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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