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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抚镜 ...

  •   花辞满脑子燥意被元宵冷不丁的“抚镜”一扫而空,正巧天边炸响一颗闷雷,花辞顿时像被闪电劈中那般,死死握住拳头,额头青筋紧绷,侧眼看向元宵,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叫我什么?”

      “嗯?”元宵眨眨眼,无辜极了,“江抚镜啊,这不是那位夫人给你取的名字吗?”
      花辞死死盯住元宵,紧咬着牙,颧骨微微颤动,元宵笑眯眯地同他对视,他看到花辞眼睛里血丝遍布。

      花辞第一次见到江妩时,江妩把他带到马车上问他叫什么名字,花辞那时候被饥饿迷糊了脑袋,说自己没名字。

      江妩想了想,说稚园这一辈的孩子是“抚”字辈,再取“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中的“镜”字,给他取了个“抚镜”的名字。

      江妩还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孩子们之前经历过什么,任何人都没有讨论孩子们生身父母的资格,于是她不给孩子们冠姓,等他们长大了,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姓氏。

      元宵知道花辞现在很生气,但他迎着花辞的怒火,坚持不懈地顶风作案,想多听听花辞说话。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哈哈,我不告诉你。不过嘛,学堂的先生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算我半个师父,也就是半个父亲……算了算了,‘父亲’这个称呼太陌生了,你就当我哥哥好了。既然你是哥哥,那你陪我去吃汤圆,吃完我就告诉你。”

      花辞的眼神让元宵害怕,元宵视线往下垂了垂,“说起来我还很羡慕你呢,江夫人给你取了名字。如果我当时也说自己没有名字,那该多好。”

      花辞目光闪了闪,轻笑一声,僵硬的手指松开,藏在衣袖下活动放松。
      花辞声音低沉,辨不出情绪,“走吧,去吃饭。”

      元宵认为自己此局略胜一筹,轻门熟路笑呵呵地去熟悉的长街糖水铺。
      谁知那叔叔今日没出摊,元宵顿时僵在原地。
      一个热心肠的过路大娘拍拍元宵胳膊,“孩子,你瞧瞧这天,一早都是黑咕隆咚,现在又打雷闪电的,谁还会做生意啊。赶紧跟你哥哥回家吧,雨停了再来。”

      陌生大娘只当元宵是闹脾气要吃糖水的弟弟,哄了元宵两句便匆匆往家里赶。
      根本没想过,两人不仅不是兄弟,还无家可归。

      元宵脸上的表情快要碎了,好像吃不上这碗汤圆,他的人生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花辞叹了口气,“看来是老天都不想让你告诉我。走吧,去吃别的,晚上还有事。”

      元宵今天格外轴,“不行,我就要吃汤圆。”
      花辞懒得管他,转身就走,反正元宵自己有钱,“那你自己去吃吧。”

      元宵忽然从后边搂住花辞的腰,哇的一声开始嚎。
      花辞吓一跳,下意识反击,可他终究没元宵练得好,元宵一边游刃有余地躲过花辞的进攻,一边悲痛欲绝地嘟囔着“我这会儿就是想吃汤圆”,“凭什么不让我吃”,“花辞你就跟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花辞额头突突直跳,想直接抽元宵两巴掌,他像根木桩子,被一只名叫元宵的猴从身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引得路人频频注视。
      花辞深吸两口气,语气僵硬道,“放手。”

      元宵听话地挪开了,只不过依旧拉着花辞的袖子,一抽一抽地说:“你、就陪我、吃、吃一顿嘛……吃完了之、后我再、再也不会烦你了……”

      元宵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蛋,还有一双圆圆的眼睛,是个很讨人喜欢的长相。
      此时他红着眼睛撇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花辞,像个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一气之下跳下高台,咔叽就碎的瓷娃娃。

      元宵说吃完了这顿饭就再也不会烦他了,花辞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心里一酸。
      是啊,一顿饭,一了百了。

      花辞叹了口气,比起晚上的烦心事,元宵这会儿简直是小打小闹。
      他一心想着怎么应付晚上的任务,越想他越心慌害怕,根本没空琢磨元宵今日为何如此异常。

      元宵现在闹这一出,正好顺了花辞久久想不出应付任务的好办法,但时间迫在眉睫而试图逃避的心思。
      花辞深吸一口气,“行,我们去找。”

      元宵瞬间破涕为笑,“好啊好啊,谢谢你花辞。今天的事算我强迫你了,作为交换,你有什么不想做的可以尽情吩咐我呦。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快来告诉我你的烦恼吧。”

      元宵嘚吧嘚吧听得花辞脑仁疼,没管他又发什么疯,去隔壁铺子打听哪里有卖汤圆的,结果人家暴雨天都关门了,最后退而求其次,问出糖水铺叔叔家的住址。
      ——反正就去一次,管它礼貌不礼貌了。

      元宵跟着花辞,目光闪烁地看他为了自己的一顿饭忙前忙后,下定了某种决心后,他忽然笑起来。

      花辞不知道这孩子悲伤快乐的界限在那里,短短半个时辰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就像他不欲深究元宵如何知道江妩给他取的名字一样,他也不想探究元宵来来去去的情绪变化究竟是为何。
      ——时间所剩无几,他已经来不及好奇了。

      打听好地址,花辞朝元宵扬了扬下巴,“走。”
      元宵颠颠跟上,“好嘞。”

      花辞最后看了一眼木门左下角那朵盛放的花,头也不回地带着元宵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前行十余步后,十三铺里的人从后门驾着马车,朝他依依不舍眷恋一生的岐岚山驶去。

      与此同时,木门左下角的那朵花悄悄合上了灿烂的花瓣。
      在那之后,它再也没有盛开过。

      ————
      京州城暗得让人心慌,虽是下午,不少人家门口就点亮了灯笼。
      在浓稠的黑墨中加上再多清水,作用也聊有胜无。
      就像有些老天爷不想让你做成某些事情,不想让你吃到某些食物,付出再多努力也是白搭。

      糖水铺老板一脸惆怅地看着崩溃大哭的元宵,手足无措,“孩子啊,我知道你想吃,但你们婶儿真的生病了,她搓不了汤圆啊,我不骗你。你婶儿十来年没生过病了,今早突然发烧,现在都开始说胡话了,我不让你见她,是怕传染给你啊。”
      老板求救般看向花辞,“孩子他哥,你帮忙劝劝吧。要不,要不我给你们下碗面吧。”

      元宵一边哭一边摇头,拒绝了老板的面条。
      他哭得肝肠寸断,根本停不下来,还能分出时间礼貌地对老板说“谢谢叔叔,不用了。您不用管我,我只是有些难过”。

      花辞朝皱着眉的老板抱歉地点点头,拉着元宵走到没人的地方,独自坐在高高的台阶上,静静地看元宵不停抽噎。
      往常的元宵整天乐呵呵的,花辞都没发现他竟然这么能哭。
      花辞一点也没觉得他丢人,在元宵真挚诚恳不夹杂一点杂质的悲伤渲染下,他的鼻头也有些发酸。

      花辞羡慕元宵还在能肆意发泄情绪的年纪,可他已经不在了。
      ——虽然这件事情,向来没人规定。

      元宵的哭泣随着他叹了一口很长的气而结束,他的活泼开朗,他眼中的生机执拗,仿佛也随着这口气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出。
      元宵拿起一只干干净净的帕子,想了想又揣回去,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脸,顶着红肿的眼睛和鼻子朝花辞苦涩地笑了笑,“算了,咱俩去吃点别的吧。”
      “嗯。”花辞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元宵的肩膀,“你不用强颜欢笑。”

      元宵又不受控制地流出两行眼泪,他赶紧擦干净,鼻音很重,“那位教书先生也说过这句话。”

      最后他们还是去吃了面条。

      元宵问花辞他第一次出山跟二十一起吃了什么,能不能带他去。
      他们去花辞第一次吃面的那家店碰碰运气,这次他们很幸运,面店的老板婆婆本来都要收摊回家了,见花辞领着可怜兮兮的元宵,免费给他俩做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还给了元宵最后一个鸡蛋,让他敷眼睛。

      元宵认为花辞见了自己最狼狈的样子,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戳了戳花辞,红着眼睛,瓮声瓮气道,“花辞,第一次和你吃汤圆的情景我永远忘不了,那你呢,你是不是也会永远记住自己吃过面,和二十一起。”

      花辞回忆起梁十,忽地意识到,短短两三年,他记忆中的梁十的样貌已经模糊了。
      花辞忽然很紧张,看向元宵,他正举着一只鸡蛋,覆在红彤彤的眼睛上。

      季望也曾拿一只鸡蛋逗皎皎玩。

      花辞知道,他阴差阳错地窥探到岐岚山的美好,是命运给予他的馈赠。
      尸位素餐注定不能长久,命运的齿轮会有所偏差,但迟早会被人发现异常,并回归本位。
      所以他警告自己不可贪得无厌,提前向山中人道别,也坚信自己不会贪恋。

      当花辞看到任务木牌上的内容时,他就知道,时候已经到了,该离开不属于你的温柔乡了。

      狂风怒搅水面,波涛争斗吵闹,而深处却安静祥和。
      花辞是个决绝的潜水者,他妥帖地将有关季望、皎皎和阿杳的回忆装进一个安全的盒子,从单方面的道别开始,向深水中游去。最终任务下达,他把盒子放在隐蔽坚实的岩石中,确保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都不会找到它,毅然决然冲向波涛汹涌的水面。

      花辞足够克制,也足够有自知之明,可临门一脚,盒子猝不及防地浮了上来。
      花辞看到半圈着季望的阿杳,扶着季望膝盖抓鸡蛋的皎皎,她帷帽上短暂停留的蝴蝶,白纱上泛着的金光,纤细的手腕,足环上的羽毛纹饰,和裙摆绣着的昙花。

      花辞承认,他还是不甘心。

      若是一切的一切没有这么凑巧,若是他不听梁十的话偷听学堂,若是他没有被江妩带上马车,若是他没有听懂江妩话中暗藏的,让他去岐岚山看看的含义,若是他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这些馈赠会被收回,若是他没有答应季望“下次还来”,若是他不在不归山的寒夜里期待夏天,若是他明天能去赴约……该有多好。

      他怀念岐岚山夏夜的萤火,怀念蕤旌花雨下蒙面的姑娘。他或许会死,只是小有遗憾。也许会活着,但不会去赴约。

      花辞久久不回答,元宵抿抿嘴,又轻轻问了一遍,“你会记住二十的,是吗?”

      面对元宵的问题,花辞自私地偷换了主语,“是,我永远不会忘记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抚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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