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祈愿》虽云乐

86、羁绊

　　次日一早，一行人早早出发。
　　几个人坐在前头的马车带路，即将放归南沿山保命的小猫们整齐地码在板车上，跟在他们后边。

　　江浸月和花辞都一夜没睡，但不见疲色。
　　反倒是早早休息的白袅和萱儿哈欠连天的。

　　她俩靠在一起，哼哼唧唧。
　　“萱儿啊——”
　　“小姐啊——”
　　二人异口同声，“怎么这么困啊——”

　　白袅伸了个懒腰，向江浸月求教，“和颜，我们起得同样早，为什么你格外容光焕发啊？”
　　江浸月她思索了一阵，“可能是我昨天晚上睡得好吧。”
　　花辞瞥了她一眼。

　　江浸月看到了，你这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江浸月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出来。

　　花辞别有深意地看着她，“我嫉妒啊。旁人都春困秋乏夏打盹冬眠的，一年四季都很困。如今我们相识……刚好一个四季轮回，不管休息得多晚……亦或是没有休息，你的疲惫都不上脸，真是让人羡慕呢。”

　　江浸月抬起和朱的手，“那可太不好意思了，这是我们家独有的天赋。”
　　花辞又开始敷衍鼓掌，“哇……你们家啊……真的吗？”

　　花辞话里火药味很浓，江浸月笑着看他，并不作答。
　　白袅也感到奇怪，“花辞，你昨天晚上做噩梦了？现在还没清醒？”

　　花辞捏了捏鼻梁，他忽然感觉很累，“差不多吧……我可能是疯了。”
　　萱儿道：“你感觉得没错。”

　　白袅提议几个人不要急着走，在南沿山小住一段时间。
　　姑娘们自然没有意见。
　　花辞罕见地拖了后腿，“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和公子安排的有事情。”

　　白袅抓狂：“啊——哥哥怎么能这么剥削你——”
　　花辞捂着嘴笑，“别这么说，公子也很辛苦的。”

　　白袅苦恼，“你走了我们怎么办？爹爹和父亲肯定不让我们自己呆山里玩。”
　　花辞不当回事，“没关系啊，你们只管玩自己的，我会把保护你们的人手安排好。”

　　“那就再好不过了，”白袅开心了，“那花辞你一路平安哈。”
　　花辞：“……”

　　尽管是江浸月照顾小猫花费的时间精力最多，但明面上来看，白袅是最舍不得他们的。
　　她挨个把小猫抱起来告别，埋埋肚皮亲亲脸，放下一只一溜烟跑一只，再换下一只。

　　花辞和江浸月站在一边。
　　江浸月一脸淡然，她好像是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白袅和猫儿们的不舍，自己纹丝不动。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为这些生灵付出过真心。

　　“和颜。”
　　江浸月抬眼，询问花辞什么事。

　　“你照顾它们这么久，就没有一点不舍的情绪吗？”
　　江浸月轻嗤，花辞以为她铁石心肠。

　　她轻飘飘道，“我当然舍不得啊。但是花辞，现在的我没有办法照顾他们一辈子。”
　　“哦？”花辞抓住她话中的破绽，“那以前呢？”

　　江浸月看着他的眼睛，苦涩地笑了笑，“说从前没有意义。舍不得也没有用。”
　　花辞眼神暗了暗，“也是。”

　　江浸月似乎是觉得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聊，“花辞，你知道怎么驯服野兽吗？”
　　“愿闻其详。”

　　“这些自由的生灵和人类不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需要的，只是食物。驯服他们，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当他们的饲主。给他们食物，换取他们的依赖和忠心。”江浸月顿了顿，“这是很残忍的方式。”
　　“为什么？”

　　“你们之间产生了羁绊，以生命为契约。而这羁绊迟早有一天会断掉，以某方的离去而终结。纵然不舍，但是无可奈何。你为它们付出了时间，时间给予你们回报，最后它还会收回馈赠。得到了再失去，总是会让人难过的。”
　　“所以……”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不能一直照顾他们，早早地做好了分离的准备。我给他们食物，但只是维持他们生命最低限度的分量。毕竟在野外受伤时，可没有野人为他们治疗并提供食物。
　　“哎呀好啦，你不要笑。我在这段时间里尽可能教他们生存技能，让他们知道什么不能吃，什么不可以做。人类有很多小心眼的家伙，他们要识别并且远离。
　　“当然，这只是很小一部分，大部分的试错都要让他们自己来。当我不得不插足他们原有的生命轨迹时，我就要谨慎地把握好度，及时抽身，这样才能让他们的未来减少不确定性。”

　　花辞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说，你驯养了他们，然后再抛弃他们。”

　　江浸月笑着摇摇头，“其实我说的不太准确，这不叫‘驯养’，我并没有想让他们成为我的所属物。驯养这是要负责的，我没有这个能力。”

　　“也就是说，你们之间没有产生羁绊？”
　　“对。”

　　花辞笑了，“和颜，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舍不得？”
　　“因为我为他们付出过时间，总会有些感情的。不过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只要它们不依赖我，就不会感到被抛弃。这样就很好。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希望他们在离开我之后，也过得很好。”

　　江浸月被白袅叫走，花辞独自站在原地，很轻地说：“如果产生了依赖，还过得不好……那该怎么办。”

　　和朱以为花辞在同她说话，但他声音很小，和朱没听清。
　　她眼睛眨了眨，指了指耳朵。
　　花辞笑了笑，摇头，“没什么，不用担心。”

　　和朱蹙眉，奇怪地看着花辞，点点头。

　　固定好猫玩具，天色已经不早了，一行人下了山，回到白家在山脚下的宅院。
　　花辞明天下午需要同白琛汇合，白袅问他要不要和她们一起看日出。
　　花辞想了想，答应了。

　　他们早早起床，提灯上了山。
　　坐在开阔的山顶，等待旭日初升。

　　太阳挣脱云层，慈悲地将暖黄光芒均匀铺洒在京州城的每个角落。
　　世界温暖而明亮，让人忘记掺杂其中的饥饿、疾病、分离、苦痛和黑暗。

　　下山路上，白袅依旧回味无穷。
　　她迫切地想要听到和自己相同的答案。
　　点兵点将，白袅首先提问花辞，“今天早上的那场日出好看吗？”

　　花辞只是点点头，并不顺从她的心意，“还好。”

　　“哦？”白袅不服，“那你说说，你觉得不错的日出是什么样的？”

　　“那在我小时候，”恰有一束光走进花辞眼睛，琥珀色瞳孔漾出水光，他好像看到了清澈遥远的从前，“也是日出时刻，那天，我第一次遇见我的……朋友。”

　　“哦懂了懂了，从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白袅笑着道，“在你的评判标准中，日出美丽与否主要是和你看日出的人吧。”

　　花辞坦然承认，“对。那是我心中最美的一场日出。它太过特别，对我而言意义重大，从那时候起，太阳才开始真正地照耀在我身上。每当明日初升时，我都会回忆起那一天，并为那个瞬间而活。”

　　花辞说完这段话，有意无意地看向江浸月，
　　后者神情淡漠，似乎事不关己。
　　花辞感到失落。

　　果然不是她，早猜到了。
　　放弃吧花辞。

　　江浸月此时给和朱交代完事情，抬手揉了揉后颈。
　　花辞正在看她，她勾了勾唇角，“花辞，很感人的故事。”

　　花辞眉峰微动。
　　可是……真的不是吗？

　　————
　　姑娘们十日后才尽兴而归，到了白府，江浸月带着和朱回屋放东西，白袅和萱儿闲来无事，准备去看看白琛在做什么。
　　刚走到门口，正好碰见花辞从白琛院里出来。

　　人来得正好，白袅迫不及待地和花辞炫耀，“你知道吗花辞，和颜的蕈汤熬的比你还有好喝呢，你没喝到真是太可惜了。”
　　萱儿附和道，“是啊是啊，和颜她记性特别好，上次你采的蕈的样子她都记住了，摘的时候比你还有游刃有余呢。”

　　花辞心下一动，“是吗？”
　　白袅以为他被人压了一头心里不好受，安慰他，“嗨呀，这不正好说明你教的好吗？和颜学得快，如果你教我和萱儿，恐怕得大失所望呢。”
　　萱儿补充道，“不过好像……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下次再煮蕈汤，花辞你就可以歇着了。”

　　“那再好不过了。”花辞笑道，“夏至前后公子能得到一批樱桃，打算找人做些罐头。这东西不受放，让我问问你们吃不吃，吃的话就给你们送几罐，若是不吃，他就送给别人了。”
　　“吃呀，怎么不吃。”白袅想了想，“不过和颜总是喝苦茶，也不知道她爱不爱吃甜的。”

　　“那我待会儿去问问她。”花辞行礼告辞，“我先走一步了。”
　　白袅摆摆手，“去吧去吧。走，萱儿，我们去吓一下白公子。”

　　和朱看到花辞，行礼后替他叫江浸月。
　　江浸月刚忙活完，脸颊红扑扑的，看到花辞，抬抬眉问他有何贵干。

　　花辞表明来意，江浸月“哦”了一声，说不吃。
　　花辞提高声音，似是吃惊，“你不爱吃甜的？”
　　“很奇怪吗？和朱也不爱吃。”

　　花辞抿了抿唇，话锋一转，“和颜，我好奇很久了，你的嗓音……是天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