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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小满 ...

  •   一只白鸽落在汀厝左膝,他下意识抚摸它的白羽,无暇的羽毛沾上他的血。
      汀厝顿了顿,把手挪开,抿着嘴甩手。
      血珠却落在另一群白鸽身上。

      汀厝想用右手把污迹擦去,却越擦越脏,血迹晕开一大片,远远背离他的初衷。
      汀厝忽然觉得烦躁,索性用左手把膝上的那只鸽子从头到尾摸一遍,把它彻底弄脏。
      然后他打算把它带离鸽群,剪掉它的翅膀,等到鲜红的血变成黑紫,它就会是他私人豢养的、独一无二的血鸽。

      汀厝拽住它的腿,鸽子受惊挣扎,翅膀大开,露出没有被染色的白毛。
      红白刺目的对比,把汀厝从逐渐跑偏的思绪中拉出。

      他捏着鸽子腿停顿了许久许久,直到鸽子安静下来,直到残阳西落,把他笼罩在阴影里。
      汀厝回头看向马车。

      马车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一片圣洁美好,与他周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色格格不入。
      金光照进马车木棒的缝隙,停在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里。

      汀厝明明看不到,但这双眼睛还是把他拉出了难过。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松开手,血红的白鸽飞向天空。

      他爱一只鸽子,就不能把它囚在笼子里。
      它属于天空,属于山林。

      ————
      元宵在京州独自摸索了整个春天。

      凭栏问交给他的任务十分简单,七天的任务周期中,他有时处理掉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老头,有时毒哑一条老狗,有时拿走一个老太太的胳膊,有时把另一个老头重新雕琢雕琢,扔进最初那个老头的家里。
      周而复始,毫无新意。

      不过更多时候,他会去找花辞。
      花辞嘴上总是说着不要去打扰他,但只要他死皮赖脸地跟着,花辞也不会多说什么。

      正如花辞所料,不出一个月,元宵便觉得他的任务太过无聊,于是花辞就带他去某处房顶趴着,听一个老头说话。
      听得久了,元宵了解到花辞这种人叫刀子嘴豆腐心,知道了别人都会恭恭敬敬地叫那老头先生,先生讲学的地方叫学堂,他说的话叫讲学。

      在极偶尔的时候,他在完成任务时脑中会闪过一个念头:我到底在做什么?我这样做究竟对吗?
      不过念头是转瞬即逝的,下一刻他还是会面无表情地处理掉“麻烦”,扭头开开心心地去吃饭。

      有两次,元宵看到有个气质不凡的女人来学堂,孩子们都很喜欢她,连时刻都面无表情的先生都会恭敬行礼。
      元宵其实并没有被这个女人分走太多注意力,只不过每次她来这里,花辞都会主动来找他。

      这对元宵来说很重要。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像一对普通的兄弟那样,在长街上转悠,然后去吃美味的汤圆。

      长街永远熙熙攘攘,京州城的主干道人来人往,没人知道擦肩而过的人背后的故事。
      在这里,他们是最不起眼的普通人,最不被束缚的少年。

      他们总是在同一家铺子吃饭,老板见这兄弟俩隔三差五的来,弟弟一声不吭地吸溜吸溜,哥哥沉默地盯着路对面的木门。
      春中的某一天,老板把他俩点的一大碗汤圆放到弟弟面前,想了想,又煮了一小碗面放到哥哥面前,“小伙子,送你的,吃吧。”

      花辞看了看,又看了看顺势坐到他对面的老板,“多谢老板。”
      “诶呦甭客气,”老板乐呵呵的,“你和你弟弟隔三差五的来,是为了等神医吗?”
      说完他朝对面关着门的铺子努了努嘴,“你来得太早啦小朋友,神医夏天才会来,待的时间也不久,估计就二十来天吧。”

      “神医?”元宵从碗里抬头,眼中充满疑问,“哥你生病了?没有吧?”
      花辞摇头。

      老板诶呦一声,“看来不是找神医的啊,哈哈哈,我搞错了。”
      这时正好来了客人,老板应了一声起身,朝无字牌匾拱了拱手,嘴里念叨着:“神医好啊!神医好!”

      花辞和元宵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安安静静地走在长街上,享受最后的惬意时刻,夜里他俩就要回凭栏问。
      元宵一路上反常地安静,花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肯定会憋出来个大的,于是花辞就安静地等着。

      落日垂到脊兽等高时,花辞等到了元宵的询问,“花辞,你找神医,是为了解药吗?”

      元宵语速逐渐加快:“你想离开那座山,但是你没有办法,所以你在等神医来到京州城,去问问他有没有解我们身上的药的方法。
      “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但你知道他大概会待多久。所以你就带我在他对面的摊子吃东西,总能碰上他的,是吗?
      “你要逃跑,就不怕我告诉师父吗?
      “花辞,你真的能跑掉吗?你忘了二十了吗?”

      ————
      元宵是真的很吵,问起问题来咄咄不休,没等到回答时更是如此。
      他和江浸月很不一样,江浸月没得到回答时会尴尬停口,自我整理后就当事儿没发生过一样,不会原地打转。

      花辞最开始能够容忍元宵,也是因为他叨叨起来更有江浸月的风范。
      不过他有点过了,所以花辞回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于是乎元宵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花辞对元宵的威胁不屑一顾,遇到什么事就会拿师父出来镇压。
      小孩子的把戏,他小时候都没用过,如今更不会受此威胁。
      他轻飘飘地对元宵说,“你觉得我会怕?我们这种人,死了才轻松呢,你没这种感觉吗?”

      元宵噎了好久,最后用学堂里听到的一句话回敬他,“好死不如赖活着。”

      对于元宵的猜测,花辞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余下的春天里,如果元宵去找他,他还是会带他去同一家铺子吃饭,有时候掌柜会送他一碗汤圆或一碗面,大多时候他还是盯着街对面铺子紧闭的木门。
      元宵下定决心要找到支持自己猜测的证据,自那之后,他几乎很少去找花辞。

      元宵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隐蔽位置,能轻松地观察到进出神医铺子的人。
      他要在未来蹲守花辞,他确信花辞会找神医求药。
      若是有幸求得解药,他们将彻底脱离凭栏问的控制。

      花辞对此求之不得,在春末时,他俩已经不再碰面。
      不过在花辞不知道的地方,元宵看到他每天都会在路过小吃铺子,扭头看一眼街对面。

      直到春天过去,夏日来临,花辞来得越来越频繁,一天之内有意无意能路过铺子三四次。
      元宵听人说,神医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开门,众人的顽疾有得救了。

      可让元宵没想到的是,在他马上就要见到胜利的曙光时,花辞某天竟然没有来。
      在那之后的整个夏季,花辞都没有再经过那间铺子。

      神医的店铺于季夏开张,持续二十三天,到立秋的前两天结束。
      在此期间,花辞都未曾来过。

      元宵很确信自己的监视没有死角,花辞可能会易容,但他未曾放过每个进出药铺的身影。
      那医生三四十岁的模样,相貌平平,有三四个小弟子。
      元宵观察到,在他的行医期间,他未曾踏出过铺子半步。

      花辞和元宵来去京州城都相伴而行,他们没有任何在除药铺之外的地方见面的可能。
      花辞没有来此,那他就不是为了求药。

      ————
      花辞确实想跑,但那是之前的想法,更确切点来说,那是曾经的二十的想法。
      脱离凭栏问融入京州城的想法太过诱人,可这就像不归山永远没有被采摘的雪莲一样虚无缥缈。

      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越诱人的果实越致命。
      花辞在冬训前已经释然,既然得不到那朵花,那就好好享受最后的寻花路上的风景。

      他们每隔七日都要回到不归山服用解药,因为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在进入不归山之前,作为凭栏问预备团的他们就被灌下某种毒药。

      毒药七日复发一次,需及时服用药物,否则就会痛到生不如死,最终走向死亡。
      那种疼痛锥心刻骨,却不会在身体表面留下任何伤疤。
      疼痛让他们心生恐惧,让他们对及时送来解药的人感恩戴德,并为他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哪怕送来解药的人才是疼痛的罪魁祸首,哪怕这些经历本就不公平。

      为了赴约,花辞在京州城的每一天都想去看看,长街第十三家铺子外的木门有没有开花。
      也是很巧,在隔壁铺子的对面,正好有一家汤圆铺,价格实惠量还多,味道也很不错。
      花辞就顺理成章地带元宵来吃,顺带观察那扇门。

      木门是深红棕色,花辞不认得木材,但也能感觉到木门材料上乘。
      木门上的雕刻是森林之景,鸟语花香,生机盎然。

      整体分左右两部分,左半部分是一小片竹林,蜘蛛在此结网,阳光下蛛网闪着银光。
      右半部分是一小片松柏,顶上还有一盘明月,松间明月下,燕子居住于此。
      花辞偶尔会想,梁十会不会也是其中的一只。

      底下一大片花花草草,蜻蜓蝴蝶甲虫分布于此,相生相伴。
      不过左下角只有孤零零的一朵含苞待放,除它之外,其余雕刻或含苞,或盛放。

      花辞要做的,就是等花开。

      花辞确信元宵没过多久就会厌烦和他一起趴房顶,但他更惆怅夏天该如何摆脱元宵,赴随月谷夏日邀约。
      花辞拿不准,索性就随他去,先等到夏天再说。

      转机在仲春时到来。
      那天汤圆摊老板提到他们正对面,长街第十三家铺子的隔壁,那间挂着无字牌匾的店铺。

      花辞这才注意到那间铺子,先前他还以为它和十三铺一样,久久没人租赁呢。
      他不动声色地提取老板话中的信息,同时观察元宵的神情。
      花辞心中暗暗开心,机会来了。

      元宵终究是年纪小,一点都憋不住心事。
      看到他一路无言心事重重,花辞胜券在握。

      果然,元宵还是问了出来,花辞心中惊奇他神奇的脑回路,同时感激他拿山路十八弯的想法。
      他模糊其词神秘兮兮地带过了元宵的问题,同时暗暗引导他下一步的行动。
      后来的事实证明,花辞很成功。

      元宵自那之后很少去找花辞,他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蹲守他。
      花辞承认,那地方确实选得不错,只是很可惜,花辞也是凭栏问的弟子,并且很幸运地比元宵年长那么几岁。

      唯一的拖累已经自我画地为牢了,花辞不免感叹自己的气运开始扭转,得益于他最后一个四季轮回的决定。

      花辞像往常一样,每天有意无意路过十三铺。
      季春后,他延长了每次都停留时间,站在十三铺和药铺的无字牌匾中间,心中默数几个数后才离开。

      夏日已至,花辞每天会来更多次数——在他能来的时候。
      终于在有一天傍晚,佯装路过的花辞终于看见,木门左下角那朵含苞已久的花儿开了。

      花辞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他难以言表的激动。
      那是四月初,小满前一天。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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