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月楼》沈流冰

26、司徒临

　　二十六司徒临
　　孺颐缓过来后，很快表示要再带我去了一次密档阁。查阅密档，掌握司徒家最新情况，是近期要事。然而他一早被楼主传召走，便说下午再去了。
　　我这两天也在回忆我所知的与司徒家有关之事，试图去找出些反常痕迹。然而司徒家大体上是行事正派，御下严格，百姓爱戴。如魏家那般目无王法的欺压之事几乎是没有的。但这也仅是在外名声，我实际与司徒家的交游甚少。除却一个人，司徒临。
　　若要说反常。便是司徒临与自家人似乎甚不亲近。而这种不亲近，是否是他知道什么而有意为之？若未来有必要，他应当是一个突破的关键。

　　然而我与司徒临，实在是一段孽缘。
　　司徒临是个浪荡公子，京师有名的纨绔。说是纨绔，倒不能算是完全没有本事，也在朝中有个小差使。说是有本事，却比起他官至丞相的爹，或是位列三公的兄长混得差上太多。若说是尸位素餐，也不见得，左右官职上份内的事情都会给你糊弄一下，但显然这回回升迁也不会有他的份。
　　虽说当前境况与那时已大不同。除了丞相司徒骁，其余司徒家子弟都慢慢脱离要职，景升五年那场变故，即魏家谋反，史家逼宫，之后，制衡世家势力也成了当朝的重中之重。本朝方初便在察举制之外开设了科考，然而并不常设，多是察举无合适人选时才启用，景升帝在此变故后便将完全将重心从察举转向科考。而寄水遥竟然考中，外放做了县尹……此事且先略过不谈。
　　司徒临是满足所有女子甚或男子梦中情人的那类人——除却他的官职，当然官职有仍然比没有好。他高大，健壮，俊美无边，一双含情目，一笔嘴角微翘的薄唇。六艺皆通，尤擅古琴。为人风趣有礼，从不让人的话落到地上，还有的是哄人的法子。也因此，他身边从来不缺人，男人或者女人。他第一次见到我，告诉我，他非常敬仰像我这样悬壶济世之人。
　　他很快便将我作为了他的目标，我那时尚未听到那些风言风语。那时魏行止教我去成个家，或者去学着爱上什么人。“你都过了年纪了。你迟早得学会，这并不是无用的东西。”他道，“我过两年也要说亲了，到时候有了子女，我俩给他们定个娃娃亲。”
　　徐老也早给我张罗说亲，然而我不为所动，我唯独被魏行止说服了，我觉得我得学点有用的东西，不能魏行止小小年纪就会而我不会，而且也觉得成个家有个孩子似乎不是坏事。我便下定决心，要认真考虑此事，端正态度去学习和经营。在我还不确定是要找一个男人还是女人的时候，司徒临突如其来地闯入了我的生活。他实在是俊美，我见色起意。
　　那时我以一种开放的面貌，尽力打开了我所有的防线，司徒临便一路通畅无阻地来到我身边，也来到我的枕边。
　　司徒临带着我看花灯，放纸鸢，骑马踏青，替我绘了画像，也对我弹了凤求凰，就像他对于他所有追求对象那样——这自然是我之后才知道的。但实际我既不喜欢出门，也听不明白凤求凰。唯有床笫之事却真的快乐。
　　他是个浪子，他的厌倦也发生得突如其来，我灰心丧气许久。魏行止过来叫我振作些，将司徒临何许人讲给我听。我听罢，便从善如流地振作了。我想，也许我将床笫上的那些情谊，误作了真的情谊。然而我的恢复速度让魏行止觉得都过于轻易了，最后说好的三顿临江楼也只请了两顿。
　　司徒临后来仍来找过我，也许是他的新情人管他太紧，又哭又闹，他嫌烦了，忽而想起我这位老情人的大度来。于是他便回来我这里，替我带来了一顶玉冠作为礼物，甚至带来了负荆请罪的荆条，他道，他仍念着我。我那时正是琢磨新药的关键时刻，没有时间招待他。我道：“你回去吧，我手头有事，不能打断。”司徒临仍是不肯走，我不大耐烦道：“你别演了，我看不下去了。”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为他的回心转意而欣喜，像块没有温度的顽石，司徒临觉得自己刚才浪费了感情，于是那些表面调笑的温和功夫褪去，也露出里面惨淡枯涸的本来面目。他道：“华晏，你以为我看得上你，我只不过听说了你是先帝的人，便想试试罢了。”
　　这句话倒没有令我愤怒，因为一个浪子想要找他的目标可以有任何理由。而我已知道了他是浪子了。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不得不令我回头看他，他道：“华晏，你觉得我是个浪子，你又何尝有心，你可有爱过我片刻？”
　　我站在那里，我意识到我无法反驳，我看着几步之遥的司徒临，他也看我。也许我们本就是同一类人。我们赤裸裸地相互观瞻着，像是两头褪去人皮没有血肉的怪物，感情在这枯骨上无处寄生。
　　我们都原谅了彼此，但之后我们再未见过。他很快有了一位又一位的新人，还是那副游戏人间的样子。

　　也许魏行止说的是对的，去开放地迎接感情，一定会学会一些什么。司徒临还是教会了我一些东西。他教会了我，我不爱什么。我不爱青草池塘，也不爱火树银花。声色犬马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乐趣。他教会了我，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同一条道路上走向幸福。
　　然而，为什么，我不爱火树银花，却唯独惦念满天繁星呢。

　　事后想来，那个时候，或者更早的时候，少年时岑安在我心中种下的种子，就已经开始萌发了。
　　人们不会因由踏入火树银花的夜色就觅得所爱。惦念满天繁星，只是因为当时身旁人本是心上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