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15、深渊之路

　　下午四点左右，沐海城区无线电广播正在播报台风预警：“最新气象消息,在台湾岛西侧东海海面生成的今年第八号台风‘白虎’将以15～20公里的时速向东南方向移动，将于今晚22时登陆沐海及其周边沿海城市，目前南海沿岸已出现时雨量超过30毫米的强降雨，预计未来1到2小时沐海及其周边沿海城市有短时强降雨，并伴有雷暴,请密切关注变化动态,检查屋漏,出行注意安全。”
　　而此刻远漂南海的众人也深切感觉到了天气的骤变，谢子荣看着那远处乌云一层一层翻涌犹如黑色的海浪，呼啸而成暗色深渊，一点也望不到尽头。
　　船长就在刚才也收到了广播说必须得紧急靠岸，这样下去待在海面上怕是会有危险。迅速拨转罗盘驶向最近的岛屿，跳跃的雨点还是捷足先登，一点一点黑色的斑点印在露天的甲板与雨棚上，仿佛动物的爪印渐次密集。
　　林嘉明询问这附近是什么地方，要是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好不好在这里过夜。船长说老板你们别担心，这里是厘台岛附近一个离岛叫才沙洲，节假日人多时候也算得上一个热门旅游区，平时岛上也有人居住，也会设置有酒店旅馆。
　　几人一起下了船脱了救生衣，船上一共两把伞几人挤着撑着，船夫自己在岛上有地方去，好不容易帮几位老板打到了的士，谢倾羽打电话给就近的高级度假酒店，有个大堂经理知道谢总大名，直接就站在门口他们请进来了。同样听说维光董事与总裁忽然莅临酒店，众前台立马毕恭毕敬地把人请到贵宾大厅端茶送水地让人候着，大堂经理为他们办了入住，为他们按电梯请他们上楼。
　　谢倾羽带着儿子睡一间，林嘉明带着弟弟睡一间。但现在时辰尚早，大约也才傍晚六点不到，谢子荣说有点饿了，谢倾羽就去敲林嘉明和他弟弟的门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林嘉明开门让谢倾羽和谢子荣先进来坐坐，他说弟弟下船的时候在海边滑了一跤，现在正在冲澡，冲完澡就一起出去。他在房间里烧了点水，先后给谢倾羽和谢子荣冲了两杯茶，然后稍稍拉开窗帘瞅见外头沉甸甸的天幕。黑云一片片翻滚而过，他直觉今晚雷雨一定不小。
　　谢倾羽打电话说别让张姨做太多饭了，他们回不了，把门窗都关好了，今晚有大雨。林嘉明也打给公司秘书让他上自己家里帮忙把晾在阳台的东西收回来，窗子都要关好。
　　谢子荣在这个时候坐在床上玩儿房间里电视遥控器，他不知道看哪个台所以一直在上下划拉，忽然就划到省里财经频道，电视上刚好出现关于前几天谢倾羽收购琢方的一场新闻发布会的回播。
　　电视上，谢倾羽站在灯光照亮的中央正装而立，举着话筒侃侃而谈收购感言，他的身边两排坐着同样身着正装面容端肃的维光其他股东，总裁等一系列公司高层与琢方的创始人，股东等人物以及其他商界重要大咖一齐参与这场盛大的会议。
　　电视上主持人声音端正清晰：“维光电器（沐海）集团创始人兼董事长谢倾羽维光电器（沐海）总裁林嘉明，琢方电力有限公司副总裁王远出席会议，共同表示，收购只是开始，未来维光将与琢方继续携手同行，共同开辟更大的市场。”
　　“事实上，早在今年3月份，行业就有关于维光打算收购琢方的讨论，关注的无外乎两大企业的最终走向，是各自为战还是齐心协力。维光作为沐海最大的电器产业公司已经有接近20年的历史。不论是发展战略、市场布局等各个方面的合作已经高度成熟，且成绩斐然。针对收购，谢倾羽在发言中表示：‘收购完成之后，维光会与琢方集团双方优势互补，有助于开发更大的市场。与此同时，在运营模式上并不会发生变化，因为此前的成绩证明这一模式是正确的。’”
　　“老爸，你和嘉明哥上电视了哎！”谢子荣虽然没怎么看懂电视上发生了什么，但仍旧兴致勃勃盯着屏幕，“老爸，嘉明哥，你们好厉害啊，真的！我也想上电视。”
　　林嘉明这个时候站在窗边正忙着和公司秘书打电话发消息没空搭理这边，谢倾羽走过来看到电视上的画面乐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搂着儿子肩膀一起坐在床上，开始喋喋不休：“你老爸能有今天也不是凭空得来的。维光这么大的企业发展到现在了，你爸现在是沐海做家电的领军人物，怎么得来的？好好学习得来的！你现在就要好好学习，别整天吊儿郎当的，将来才能和老爸，和你嘉明哥一样，知道不？”
　　谢子荣盯着老爸熠熠闪光的眼睛：“知道了！不过老爸，你是怎么创业的呀？你怎么想到要开公司的？”
　　谢倾羽故作神秘道：“那就说来话长了，你是小孩子老爸稍微说给你听听。老爸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胸怀大志，毕业了就和同学一起创业，后来遇到你妈妈一直支持我…你老爸我的经历也颇为坎坷啊，从最初的皮包公司上门装修装修小电器一直做到实体大公司…”坐在榻上的二人其乐融融交谈着，完全没注意到靠在窗边一直在拨弄手机的林嘉明在听到谢倾羽谈及自己创业经历时微微朝这边投来的一瞥，冷肃却略带悲伤。
　　林嘉明一直会给身边熟悉的人一种始终亲切却始终恰到好处的未知感，后者感觉倒不是因为自身资本太过强大而导致的距离感，而是他本人真真正正的似乎始终在隐藏着什么秘密，而本人一直处于保留这些秘密而不愿透露的境地。他有时若有若无透露的忧郁情绪不为人知，大多都被表面的舒朗掩盖。
　　“嘉明哥，你和我爸真厉害啊！”谢子荣看着林嘉明。后者给予前者一个微笑的表情。
　　外头风雨愈发猖獗，电视恰好在这个时候断了信号闪起了雪花屏。就在这时，林子希刚好洗完澡出来。他抬眼就看见谢子荣他们也在房间里先是愣了一下，下一秒就看到那小子也许是又在和哥哥聊些什么，好像蛮开心，眉头下意识就微微皱起，飞快把光着的膀子套上衣服刚要开口，坐在谢子荣旁边的谢倾羽就开始说话了：“子希啊，我跟小荣和你哥在考虑晚上吃什么。你想吃什么？过会叫个的士直接过去。”
　　“我还不太饿。”林子希随手拿一块帕子擦着头发说，“你们去吃吧。”其实他这个“你们”指的是谢家父子不包含他哥，但是谢倾羽自动就把林嘉明也带了进去，一边按着电话按键一边看着谢子荣：“那我们吃好后让你哥给你打包点东西回来好吧？十几岁还在长身体不能不吃晚饭的，晚上要饿的。我突然记得之前听他们说这附近有家海鲜馆，我现在打给大堂叫个司机过来。”
　　谁知道林子希突然说：“哥，你是也要一起去吗？”他手上擦头发动作停了，深色的眼睛忽然就那么一动不动盯着林嘉明，好像在进行某种质问。
　　林嘉明知道弟弟对自己异常粘人的脾性，况且这个地方确实人生地不熟又恰逢暴雨突袭令人不安，他有些犹豫，用的也是征求意见的缓和语气：“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好不好，哥哥和叔叔等你。你留在这里哥哥不太放心。”
　　谁知道林子希忽然面上露出烦躁的神色，语气不知为什么就横冲直撞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放心什么。叔叔你们去吧，哥，我俩叫个外卖吧。”
　　“这地方应该没有外卖吧？”谢子荣忽然开口道。林子希并没有管他，自顾自就走到浴室里开始拿吹风机“呼呼”吹着头发。青春期的男孩本来脾气就古怪一点，谢倾羽看林嘉明也有点为难，几人商量一通就还是谢倾羽带着谢子荣两个人出去吃东西，林嘉明开始捣鼓座机试图拨通大堂号码询问现在还提不提供晚餐。
　　过了大约五分钟后林子希从浴室出来，谢家父子已经离开了，他一屁股坐在床上看着坐在不远处窗边的哥哥，表情微微不善。
　　“怎么了？”林嘉明看着他的脸，“你刚刚让叔叔和我都很为难，哥哥很想知道你现在到底什么想法。”
　　“嗯…”林子希没有给出太太反应，只是看着哥哥不知在想些什么。
　　“船也是你要上的，要是觉得不开心我们可以不用和老板他们走一起的，哥哥只是觉得你很想上船，就一起带着你跟着了，可是为什么现在又不高兴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了解啊。”
　　林子希沉默一会才很小声地把牙缝里的嘟哝挤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烦谢子荣了。”
　　“为什么？”林嘉明坐过来一点，近距离看着弟弟的眼睛，“阿伦，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看弟弟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继续道：“小荣在家在学校都比你闹一些，哥哥知道。你虽然肯在哥哥面前发脾气，可是在外面你一向是彬彬有礼的对不对？你是不是不喜欢小荣那种脾气？哥哥小时候也喜欢打架呀，和爸爸闹得不开心也想过离家出走呀，而且他妈妈也不在了他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他爸爸又很忙，家里只有一个阿姨照顾他，我是觉得能顺手帮到他的地方帮帮忙不好吗？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帮他？那天晚上我把他带到家里你不大高兴，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林子希想说最主要的不是这个，他想说我不但会不喜欢你帮他，我还不喜欢你给他买表，不喜欢你对他笑，不喜欢你也这样和他轻轻说着各种各样的话。当然，那是一个广泛的客体，因为假若那个对象不是谢子荣而是另外任何一个人，他也会感到高兴，他也会无差别感到厌烦，他想到对方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只不过现在这个撞在枪口上的人恰好是谢子荣罢了。
　　林子希道：“可能吧。”但觉得哥哥可能还要教育自己，他又补了一句，“可能也不是。哥，你不用太在意。”出乎意料的，林嘉明没有责怪他也没有多言什么，反而目光放空，林嘉明说起了另外的话题：“我刚刚随便叫了几个菜，应该都是你爱吃的。烧鹅，酿鲮鱼，蒸排骨，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林子希摇头，林嘉明就说，“哥哥在公司有事情要处理，我出去打个电话，你不要乱走好吧？”
　　林子希点了点头，林嘉明按着手机走了出去，站在走廊里拨了一通号码。刚刚他就看到秘书李临给自己发了消息只不过一直没时间回，现在才认真仔细阅读那条讯息的文字“崔成商今天下午疑似去找人讨债催债，可惜又被手下跟丢了。”林嘉明本来想给他打个电话，后来想想好像也没必要，而且风险有些大，如若隔墙有耳，那可是太令人惊恐的事了。转而他摁动键盘，在手机上打出这么一行字来：“如若突破这层障碍，他们手下黑产或许将对我们露出一角。你们一定要小心跟踪不可勉强，那种人手段很黑，小心为上。”
　　打完这串字，他背靠着墙壁把手插在裤袋里仰头看着天花板。他的路很长很远，他已经迈出脚来走出开头，慢慢地走，他还要一直永不回头。
　　这个世界上与他为伍的人现在大概只有那个叫李临的男人。他在很多年前救过李临和他的的家人，后来那个小子就跟着他进公司，当了他的秘书。
　　李临的那些手下也只是听命行事，也只是收钱办事，收了钱也封了口，封了口就好好办事，在这个快要步入一个崭新世纪社会风气愈发健康向上的年代，这种职业似乎正在慢慢消失。这些人都是李临雇佣的，林嘉明甚至很多都喊不上名字，所以林嘉明在那件事情上只相信李临，只相信这个自己当初向他施以援手就肝脑涂地的忠心男人。
　　因为他正在做的事孤注一掷，他现在走的路险象环生，那是一条不能再拉上任何哪怕多一个朋友的道路，是一条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的深渊之路。
　　也许选择，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胆量的事情。而他的选择，也注定令他需要这份胆量。
　　因为他选择了一条复仇之路。那是一条他要让那些罪恶都能够被恶人亲自赎清的深渊之路。